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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2章。夜闌臥聽(2)【依然是歡度端午小肥章】

  原是麵無表情的大鬼王聞言,不僅沒有為此而感到生氣,還頗為寬容地輕笑著反問成璧道:“成璧,我方才的話,很難理解嗎?”


  他的語氣聽上去有些許的自嘲,更多的則是無奈。言而總之,未有沾染絲毫的凶煞陰戾之意,簡直一點也不“無上邪尊惡命陰戾鬼王”。


  但令人費解不已的是,他還偏偏就是。


  “亡鬼是死去了的人,是可以再入輪回往生生而為人的。但惡靈不是。”


  “惡靈是惡念凝聚成為的靈息,它的本質是惡意,即便是由曾經為人者轉化而來,也不過是生有靈知的惡意罷了。它早已與人類無關,很難再入輪回往生生而為人了。”


  無言之中氣勢萬鈞的大鬼王平靜從容地向成璧做著惡靈與厲鬼主要區別的小科普,竟是毫無做作感地搖身一變成為了一位德高望重、循循善誘、諄諄教導的“人”生導師。


  ——要是讓那些曾被厲邪按頭教育的厲鬼邪神、惡靈陰祟們看到堂堂大鬼王現在這副好老師的模樣,他們多半怕是會覺得自己已經被厲邪給嚇瘋或是弄傻了,所以居然會看到如此荒謬至極的場景!!!

  但眼下的事實確實是,令無數厲鬼邪神、惡靈陰祟們光是聽聞傳說便不由得對其聞風喪膽的堂堂“大鬼王”厲邪,現在疑似正在有效利用他溫和平靜的聲調與光風霽月的俊臉,對臨門一腳有些猶疑故而尚未落下的成璧進行著善意的引導:


  “惡靈,比起厲鬼,是一條真正的不歸路。成為惡靈,會使得所有原本應當屬於你自己的東西,都被純粹的惡意所侵蝕占據。”


  “若以你為例來具體解釋這兩者間的分別的話,那就是:厲鬼成璧依然是成璧這個‘人’,不過是心懷怨念抑或是仇恨而死的成璧其‘人’罷了。可惡靈成璧卻不是成璧這個‘人’,而是一個因成璧這個‘人’才得以出現的、因此編號為‘成璧’的惡靈。”


  “——這樣子的解釋,你能夠明白了嗎?”


  成璧仍舊神魂跌宕在大悲大喜、神魂俱顫的震撼中,待她後知後覺地聽進去了厲邪的這一番話,也仍是隻能夠遲鈍而又緩慢地點了幾下頭作為對他的回應。


  此時此刻,可憐的紅衣女鬼瞳孔渙散,思緒飄飛,僅僅是憑借著本能,失神不已地望向厲邪的方向,像是個迷失在夜色璀璨裏的、茫然無助的小孩。


  可成璧依然能夠清楚地記得,她心頭驀地一鬆。


  她還相當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有些迷迷糊糊地這麽想了:原來……即便是做所謂的“惡鬼”,也是有厲邪大人這樣的鬼族存在的啊……這麽看來,即便是不能輪回往生,能夠做一個像他一樣的厲鬼,也挺好的。


  她依然處在震顫癡呆的狀態裏,卻猶且能夠聽到厲邪一句又一句的勸誡宛若清澈蜿蜒的溪流,溫柔且徐徐地匯入她的耳蝸,輕輕撥動著她絕望斷裂的心弦,在她空蕩蕩的、一片血紅的腦海裏,敲響了悠悠的晨昏鍾鳴:“成璧,杜康消除不了萬愁,報仇也不行。”


  涓涓細流,喑喑殘鍾,卻為她循序漸進地帶來了恍如隔世的醍醐灌頂。


  “——但孟婆湯可以。”那大鬼王祥和的神情,在恍惚中看來,竟仿佛沾染了幾分的神性。


  他像是在低聲輕哄著某個驚慌失措的孩童一般,不急不緩地潺潺傾落字句道:“你若將那一碗屬於你的孟婆湯給喝下去,便不再需要雙手為此沾滿殺孽,也能夠自此重獲此心此情之安寧了。”


  麵對著眼前神色平靜的鬼王,成璧忽而感到前所未有的抱歉。這突如其來、洶湧無比的抱歉之情,既是對厲邪,也是對自己。


  苦澀自唇角一直蔓延至她的舌根,成璧一時之間竟是被苦得說不出話來。


  沉吟須臾,她還是挺過了嘴裏與心頭泛濫成災的苦澀滋味,卻又隻能艱難地開口,萬分抱歉地啞著嗓子低聲回應厲邪道:“王上……我已入不得輪回往生了。”


  “你既然誠心甘願拜我為王上,我作為你心之所寄的王上,自然也不會渾不管你。”大鬼王抬手,怡然自得地給自己整理了下衣袖,清霽的麵容溫柔得不像話,含笑淡淡道,“——正好與方才幫你將月忘憂遣走的忙一起欠下。有朝一日,我會要你一一償還的。”


  厲邪倏地抬眸,飄然一眼看過來,笑意有如初春融雪,道:“成璧,你可願?”


  明明……在此之前,他們素昧平生。即便他是她請來的,也萬萬沒有鬼王由著小鬼的道理啊……


  成璧呆在原地,內心萬千心酸苦楚翻江倒海。


  她原本以為,她已然被黃明濤給她的背叛和傷害逼至絕境,徹底的心如死灰了……所以,她才會義無反顧,毫無掛念,一往無前地膽敢“撞南牆”。


  可沒想到——沒想到,當一個不可能、也沒必要對她寬仁相待的大人物站在她麵前,含笑溫和地向她伸出援手的時候,她一個死了的人,竟也仿佛能夠在早已冰涼的胸膛內感覺到那陣陣的心跳。


  “砰——砰——砰——”


  汩汩無形無色的熱流,隨著那含笑溫和的聲線流入耳畔,匯入心田,溫暖了她冰冷荒蕪的胸膛,也在無聲中旁觀者清地質問著她:成璧,你當真不想再做人了嗎?你真的甘願永遠將自己困囿在這無邊的惡念與苦痛裏,終其一生都隻能夠與報複、殺戮、快意相伴嗎?你是真的,不想念那曾經沒有那個負心人時、美好平凡的青春時光嗎……


  成璧,苦海無涯,你願意回頭嗎?


  她說的是真是假,你並不知,也無力去驗證與追究。但至少,停在這裏的話,你還能在絕望崩塌的世界盡頭,有一個願為你垂眸伸手的大鬼王。


  如今王上給了你鄭重選擇的機會,你……究竟,是想要做她口中恣意無畏的惡靈,還是受大鬼王庇佑的座下小鬼?


  其實根本就無需再問了。


  她早知道答案,隻是心死如燈滅罷了。


  而如今,有人願意替她將那盞原本被滅了的燈點起來……無論那盞燈還點不點得亮,她都知足了。


  “王上,成璧不過區區小鬼,灰飛煙滅也猶不足惜,並不值得王上付大代價,隻為將成璧得以再投輪回往生之道。王上之恩情,成璧心領。其餘的,還望王上三思。”


  身形單薄的紅衣女鬼跪在一層深沉夜幕又一層璀璨燈火的下麵,看上去渺小得隨時都會被吞沒,臉上卻是露出了比怨毒陰狠更甚的認真來。


  “還請王上放心。有您今日一番話,成璧即便此後皆不入輪回,也不會做那不是我的惡靈。成璧自己便是可憐人,自然知得世人之平凡可憐,即使我一朝遇人不淑,也萬萬沒有遷怒於他們的道理。”


  “之前不過是我為內心癡恨給障了目,現今成璧已是恍然大悟,以後不會再為之所困了。”


  亡鬼落下血淚意味著什麽,她都已知道,又怎會不知,違逆天道命數的既定安排是多麽艱難不易的事情。


  與天道命數的博弈與權衡,從來沒有人能夠不為之付出應有的對等代價——哪怕是天生眷顧的神靈,亦尚且不可。更何況王上是那為人所忌憚、為天界所打壓的大鬼王?


  成璧本就生性良善,對此更是於心有愧,自是受不起這個的,所以便又如同一條路死走到底地選擇落下血淚一般,此刻又單純得義無反顧地覺得:大不了一了百了好了。反正……區區小鬼死不足惜,惟願王上不容拖累。


  若他當真始終是這樣子的無上邪尊惡命陰戾鬼王,那麽她願他好好的,福壽綿長,平安喜樂。她這般的傻子,救不得便也就救不得了。往後,還有的是千千萬萬的小鬼,滿懷敬慕之心地等著王上跨越深淵而來,為其點亮一盞心燈呢。


  如此,她亦是……求仁得仁了。


  “你都想到哪兒去了?”一眼看穿成璧所想的厲邪啞然失笑,也沒顧及著自己光風霽月、端方君子的清雅形象,索性自在地輕笑了開來,眉目神情頗見愉悅。


  他雙手攏袖,微微前傾了身子,彎腰垂眸注視著滿腔歉意與誠心仰望著他的成璧,笑意盈盈間絲毫不見勉強或是深沉,不緊不慢地與她解釋道:“事情還遠沒發展到非那不可的地步呢——我隻不過是幫你走個後門而已。對於我這個無上邪尊惡命陰戾鬼王來說,費不著多大的勁,更算不上是什麽‘大代價’。”


  成璧:……?

  “你不必這麽訝異地看著我。真正救了你的人,是你自己。若你當真自甘墮落,徹底地淪為了惡靈,那即便是我願為你付出所謂的‘大代價’,也很有可能渡不了你。”


  “畢竟——我是鬼王,不是神靈。基於同等的修為與道行,我在渡人方麵能夠做到的,相較於神靈,實在是要有限得多。若是惡靈泛濫,即便是神靈之中,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能力渡他們重投往生輪回的。她暗中籌謀了這麽多年,明裏暗裏地策劃準備了這麽些的亂子,為的——也便是這個。”


  她是要報複,自然巴不得天界為平惡靈泛濫作亂之事,做出盡可能多的犧牲。


  “是你,卡著一縷向負你之人親施報複的執念,為著要他做你手下的第一道殺孽,從而阻止了你即刻淪為惡靈、為禍人間的軌跡。”


  “她原是想利用你對黃明濤的極度憤恨,驟然培養出一個凶煞至極的惡靈的,卻不曾想——天意弄人。也恰恰是你對黃明濤負心辜負的執念,使得你沒能如她所願的那般,第一時間就化為惡靈暴起作亂,反倒是處處抑製隱忍著猖狂恣意的惡念,仔細思量著如何去報複他,方才更解你心頭之恨。”


  “所以說啊,是你救了你自己,我隻不過是恰好順水推舟,幫了你一把而已。”


  成璧對於非人類界事情的了解,除了源自她自己親身經曆所見的之外,便皆是從別人口中得知的了。厲邪言下之事,她並不懂得行情,自然辨不得其中幾分真假幾分虛實,隻能夠規規矩矩地聽著。


  縱使厲邪在成璧麵前表現得再風度翩翩、平易近人,她也始終記得他的身份,骨子裏對厲邪保持著本能的敬畏與臣服。厲邪既然開了口,她當然不會不識時務地有所質疑。更何況,毋論真假,她確是為著他的話,心動了。


  如果能夠重來……如果能夠重來,她一定要努力過上一段不同於此的人生。


  於是,一頭霧水的紅衣女鬼眼巴巴地望著厲邪,滿臉真摯地期期艾艾道:“那……那這後門……怎……怎麽走啊?”


  真的……不需要為此付出很大的代價嗎?

  即便是一臉的茫然與誠懇,也沒能掩去成璧眼裏半信半疑的猶疑。


  “成璧——你知道‘鬼門關’嗎?”厲邪站直了身子,臉上教人如沐春風的溫和笑意漸漸沉靜了下來。他抬眸,幽幽地望向北邊的天際,似是透過那重重的夜幕,望向不知其深淺何處的莽莽幽冥。


  成璧細想了想,思慮頗為周到地答他道:“人間通常所說的‘鬼門關’,不過是人類心目中前往亡者世界的通道的代指名詞罷了。王上口中所說之‘鬼門關’,想來和我以往所知道的,是有一定的差別的。”


  “是,也不是。”厲邪抬了抬手,讓她穩穩當當地站了起來,“你們所理解的是泛義,也算不得什麽錯。”


  “人間有人間的樣子,冥界自然也有冥界的樣子。人間有人間的城門關卡,冥界自然也有冥界的。‘鬼門關’本就是個泛稱,真要舉例子說明白,也就和那人間史上的城樓宮門似的,遠不止一個兩個。”


  “我現在要和你說的,便是能夠讓你輪回往生去的‘鬼門關’。”


  “天道命數雖既定高明,但難免會有錯漏意外之時。所以,除了自然死亡後往生使者引你通過的、由上天按照你的命數應時自動開啟的‘鬼門關’之外,還有可以由人工開啟的‘鬼門關’作為補充與兜底。”


  “通俗點說,就好像智能汽車的自動擋和手動擋一樣。”


  厲邪有模有樣地輕歎了口氣,不無遺憾地向她頗為抱歉道:“我方才和你所說的‘幫你走個後門’,就是請昔日的老熟人幫忙,手動地開一下能讓你再輪回往生去的‘鬼門關’而已。”


  成璧:……


  她頓了頓,忽而意識到了這些話裏的重點:“王上……昔日的老熟人?”


  “是啊。”厲邪一副許久不見老朋友、今日總算能夠得見了的輕快表情,“他在冥界,應該也挺有名的。或許,你也知道他呢。”


  成璧聞言,不由得沉下心來,絞盡腦汁地搜尋著自己對於冥界並不算多的了解記憶,暗自琢磨著厲邪口中的那位“在冥界應該也挺有名的老熟人”究竟是誰。


  然後沒過多久,她便見到那不知是在沉吟、發呆抑或是賞月,還是隻是在默默等待著她思考出確答回複他的大鬼王,轉眼間光風霽月的臉龐上複又沾上了點點笑意,這回竟是如同桃花雨落一般,輕柔且溫涼,顯然是向著熟人去的表情。


  “來了啊。”他淡淡道,語氣稀鬆平常,眼底和唇角都帶著清淺的歡喜。


  ——果然啊,看王上這態度,確實是再熟稔不過的舊友了。


  成璧在心中暗歎了口氣,想著能成為厲邪大人好友的人定然也是極好的,自是不由自主地沿著厲邪的視線望了過去,不無好奇地想要一睹那“在冥界應該也挺有名的老熟人”的真容。


  然後……她便看到一張冷極卻也俊極的麵孔,從那處的幽冥夜色之中無聲地脫穎而出,現身站到了厲邪大人的跟前。


  什麽月忘憂,什麽越平明,哪怕是清雅端然的厲邪大人,也都比不上眼前這一副冰川寒潭、高山之巔、亙古霜雪一般的容顏。


  ——他實在是冷極,冷得明淨肅穆,冷得傲然高遠,卻也正是因為他令人感到遙不可及、不可高攀的冷然,愈發襯出他那俊極的模樣,也愈發顯露出他那卓然不凡的氣質來。


  ——是凜然冷漠、莊嚴清正、一視同仁的氣息。


  這氣息……像是神靈。


  成璧恍恍惚惚地想到:方才,王上說,基於同等的修為和道行,他作為鬼王,相較於做神靈的,能做的要有限得多。


  那……眼前這一位,莫不就是王上所指向的、他相較不過的冥界之神吧?!

  緊接著,她便聽到厲邪繼續用他那因著老友重逢故而甚是愉悅的語氣,稀鬆平常地轉而向她介紹來者道:“成璧,這位是陰界現任的離世監總管,雲胡大人。他可以幫你開鬼門關,讓你再入輪回往生去——這時候就別愣怔著了,還不趕緊向雲胡大人行禮。”


  原本隻是聽說過離世管大人的威名卻未曾親自見過本尊的成璧,驟然聞得大鬼王這般語氣平淡卻內容驚人的身份介紹,一時之間驚得宛若五雷轟頂。


  忽而聽到厲邪話鋒一轉,提醒她向雲胡行禮,成璧當即情不自禁地身形一顫、膝蓋一軟,即便是她明確知道厲邪已然示意她無需如此了,卻還是控製不住自己,隨之就又是猛地一聲“噗通”,較之先前動靜更甚地、脆生生地給不遠處並肩而立的雲胡和厲邪跪下了。


  厲邪:……


  雲胡:……


  成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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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雜七雜八歡樂小劇場***

  雲胡:……?厲邪你解釋下,這什麽情況?

  厲邪:……成璧啊,其實,真的不用行如此大禮的。


  成璧:……說真的,當時,我距離當場去世就差那麽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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