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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0章。來者猶可追(8)

  萬丈紅塵飄然而落,重歸於夜色無邊無盡的幽冥沉寂。


  正如月忘憂從未想過她有一日能親眼見到傳說中的鬼王厲邪一般,她更不可能料到,傳說中惡名昭昭的鬼王厲邪,竟會以這樣的方式出現在她的麵前。


  白衣若雪,光風霽月,像是畫裏走出來的翩翩公子,比出世的謫仙溫和,卻又比入世的凡人清雅,讓人見了亦不由得跳出對他的固有印象,毫不為過地稱讚其風雅端方。他自紅塵而來,又向紅塵而落,卻是白衣飄飄,純淨無瑕,不曾沾染一粒塵埃。


  ——他是鬼王厲邪。他竟然是鬼王厲邪!

  厲邪款款落在成璧身側的時候,月忘憂仍是對此頗為難以置信。


  不但如此,她還驚異地發現,因自願獻祭於鬼王厲邪而原本應當就此消散的成璧,此刻仍然身形單薄卻完整地匍匐在地,僅僅像是由於消耗過度、一時之間還沒能緩過來的樣子,距離就地消散顯而易見地相距較遠。


  月忘憂雖然不知道具體的獻祭於鬼王厲邪的法門與術法,但是還是能夠從成璧方才斷斷續續傳到她耳中的低吟聲中精準地辨別到“李代桃僵”一詞。


  鬼王厲邪被君冥大人困入無淵地獄,理應是無法降臨人間的。這一點,不僅月忘憂清楚,顯然成璧和告知她這一秘法禁術的人也是知道的。所以,才會有“李代桃僵”一說。


  倘若真的能夠通過此類秘法禁術,僥幸將鬼王厲邪迎至人間,哪怕施法者會為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付出慘痛無比的對應代價,也定然有的是惡靈厲鬼前仆後繼地去嚐試,隻為博取一個真實存在且或許發生的可能。


  這就是鬼王厲邪無與倫比的魅力。


  正所謂“勝者為王,敗者為寇”。


  區區惡靈厲鬼無法做到的事情,請求鬼王厲邪來幫助他們完成,確實是他們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能夠抓住的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


  ——畢竟,厲邪是眾望所歸方才成為的“鬼王”。站在那些乞求鬼王庇佑的惡靈厲鬼的角度,他是當之無愧的邪魔厲鬼之“神”。


  月忘憂靜靜地觀察著眼前不遠處佇立著的鬼王,但見他一舉一動皆無不透著風度翩翩、溫和端方與優雅自若。她忽而恍然大悟:這,就是鬼王厲邪。這才是鬼王厲邪。


  厲邪作為冥界之中最以陰邪厲害馳名古今的無上鬼王,哪怕是一朝和顏悅色地出現,也有的是惡靈厲鬼心甘情願地對其信仰臣服——這難道不正是為君為王者能夠抵達的最高境界麽?


  “真想要請我來,那便誠心誠意地請我來。李代桃僵什麽的,就算了吧。”厲邪輕笑了聲,算是側麵回答了月忘憂心中的疑惑。


  隻是……月忘憂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心頭隨後浮現了更多的不解與疑惑。


  ——這獻祭的術法,不應該是固定形式的嗎?承諾既已出口,便是天地為證,不得悔改。為什麽成璧獻祭於厲邪的術法,居然能夠為厲邪的個人意誌所影響改變?是因為她孤陋寡聞,而厲邪果真強大至此?還是說……其中另有玄機與不足為人所道的隱秘?


  成璧似是下意識地顫了顫,而後顫顫巍巍地跪直了身子,盡管舉止動作尚且有些艱難,神情中卻滿是意外與動容。


  她用一種望塵莫及的景仰目光仰望著眼前一身白衣若雪、出塵無瑕得甚至更勝於月忘憂的鬼王,失神似的顫聲道:“王上……”


  她既然敢做得出來,自然知道獻祭是意味著什麽。原本她以為,萬劫不複換一個玉石俱焚,對於現如今的她來說,已經是能夠企及的最好結果了,卻不曾想……卻不曾想,他們信仰之上的王,並不需要她如此的犧牲。


  不用神魂俱滅,也不用李代桃僵,隻要真心實意地禱告與請求,他們的王,便會跨過深不可測的無淵地獄,降臨到他們麵前,向他們這些所謂“百死莫贖”的萬劫不複之惡,伸出不染塵埃的援手。


  她資曆淺薄,從前也未能夠有多了解這位無上邪尊惡命陰戾鬼王。而如今,她……事實上,見到厲邪後感到不可思議與被晃了神的,並不隻月忘憂一人。


  成璧哽咽一般收回了後麵的話,似是感激涕零地低下了頭,恭恭敬敬地垂頭跪在一邊,就如同王的追隨者應當做到的那樣,隨時等待著王上的命令。


  然而,厲邪這“無上邪尊惡命陰戾鬼王”的名號也不是白叫的,他沒有那麽容易為他人的言行情智所動,也並沒有因其光風霽月的俊秀容顏而湮沒他於姓名之中公然宣告的“既厲且邪”這等危險詭譎的氣場。


  此時此刻,他平和沉靜的端方俊顏並沒有因為成璧的言行產生絲毫的波動或是變化,隻是雲淡風輕地當麵應答了成璧獻祭時的請求,道:“成璧……你的懇請,我收到了。”


  “我可以幫助你,親自完成你的夙願。但是你要想清楚,相應的因果與代價,也是要你自己承擔與償還的——我隻是幫你而已。”


  “因此,你也不必替我困於無淵地獄受懲,隻需要支付給我出手幫忙相對應的‘報酬’即可。”


  “但憑王上吩咐,成璧義不容辭。”成璧如釋重負地露出了一抹淒美的笑意,肅然莊重地緩緩雙手呈於額前,再行稽顙膜拜之大禮。


  “我以為,你既然知道我是誰,方才便會趁機離開的。”厲邪抬手示意成璧平身,繼而悠然自得地側首看向月忘憂道,“等到現在還不走,是想要折在我手上嗎?”


  憑借他的功力,一眼便能夠看出月忘憂修為不夠,遠遠不足以與他為敵。


  月忘憂從容不迫地向厲邪作了個揖,高不可攀的臉上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絲毫不顯做作的淡然自若來,不緊不慢地答道:“忘憂以為,厲邪大人不會插手幹預的。”陳述的語氣中暗藏著探詢與質疑。


  “你叫忘憂?”厲邪挑了挑眉,頂著他那張再端方有禮不過的臉,毫無負擔地忽略了月忘憂話裏原本意在的重點,隻挑了他感興趣的部分回應。


  許是潛意識裏便覺得厲邪的神情過於意味深長,讓月忘憂不由自主地多想。但她當麵也不好顯露出什麽,隻得若無其事地肯定道:“是。在下塵司八苦居下屬,月忘憂。”


  “嗬……”厲邪聞言,竟是倏然笑了。


  原道是空明月家的。為她取“忘憂”一名,對其寄望可謂是昭然若揭。


  可那又怎麽樣呢?畢竟這世間所有背負著被寄予厚望的封號姓名的“人”,無論腳下走的是哪一條路,都是不會活得太開心的。


  “忘憂姑娘。”出人意料的莞爾一笑後,厲邪複又恢複了彬彬有禮的風雅君子模樣,堪稱無縫銜接地轉而回應月忘憂先前的委婉的指責道,“眾生萬象要存活於此世間,最不乏且不得不去麵對的,便是選擇。”


  “世間所有的事,都要我們去做選擇。雖然不過就是一個選擇,但是你不能否認,每一個人都應當有麵對與做出選擇的權利——盡管有些時候,可能會在某種主動或被動的情境下,由他人為我們做出了選擇。”


  他微微轉身,抬手輕輕點了點站在一旁的紅衣女鬼成璧,言笑晏晏地勸解她道:“成璧既然有意,那麽,忘憂姑娘又為何要剝奪她做選擇的權利呢?”


  “曾經有別人為了你好,替你做出了選擇,如今看來這個選擇確是不錯——但這並不代表,今日你為了成璧好,替她做出了選擇,便定然是不會錯的了。”


  “更何況,或許,讓如今的你重新再來做一次選擇,你會選擇與當初那個人替你做出的不同的那一個選項呢。那時,又當是誰是誰非呢?”


  “有人……曾替我做了一個選擇?”


  月忘憂愣了愣,情不自禁地被厲邪的話帶偏了方向。她潛意識裏覺得,厲邪沒有騙她,他方才所說的,確是句句與她的以往有關。


  難道……他們以前認識?

  “是啊。”厲邪漫不經心地收回手,眉眼含笑地望向她,語氣溫和地問她,“不過你現在顯然已經不記得了。既然如此,不如……我幫你把這些都想起來,讓你重新、親自做出選擇,如何?”


  那語氣溫柔平和的,絲毫不像是敵對陣營的大佬,反倒似是循循善誘的老師,抑或是頗為擅長哄人聽話的傳銷頭目。


  鬼王厲邪,果真是從腥風血雨裏一路走來的大前輩,名不虛傳的“既厲且邪”,不僅武力攻擊嚇人,更懂的是誅心之道。


  月忘憂驀地一怔,待她反應過來時,一道青芒業已從厲邪翻掌一揮中閃現,疾速向她襲來,瞬間便飛至她眼前五步開外的地方,分裂成為片片劍刃似的鋒芒,四散列開,眨眼間將她包圍。


  下一秒,不計其數的紅色火苗自那片片青芒的鋒光裏流竄出來,樣子極為形似方才成璧獻祭是所落下的血淚,但其妖豔鮮活卻是更勝一籌。


  而這一次,月忘憂止不住地將瞳孔震顫的驚異之色直白坦然地顯露在了臉上。


  ——厲邪放出來攻擊她的,竟然是業火!


  六味真火,分別為:鬼火、荒火、命火、魂火、業火、天火。相較於後兩者,前四者相對而言要好獲得得多。非必要或特殊的情況,即便是不缺此六者的上界,也不會輕易使用業火與天火。


  而此時此刻,厲邪作為為廣大惡靈厲鬼交口傳頌稱讚的無上邪尊惡命陰戾鬼王,史上赫赫有名的厲鬼邪神,據傳被困無淵地獄的鬼王厲邪,不但應允信徒的請求,得以跨越無淵地獄折返人間,而且還對著她,放出了業火!


  本就是實力懸殊,如今業火既出,她更是難有妙計自行解圍。


  月忘憂動作迅捷地躲避開仿佛有生命一般流竄著“逗弄”她的業火,清冷的視線暗暗瞥向夜色籠罩下的別處,心中默念起又一重咒訣——


  方才在靜觀其變的時候,她便已經向陰陽兩界的同仁都悄悄傳遞了消息,現在她若想要得以全身而退,隻須獨善其身,等待得信趕來的列位同仁即可。


  當然,來的是鬼王厲邪,危險異常,她也不能夠單單指望著楚潤這個級別的領袖人物盡快趕來救她。月忘憂骨子裏冷靜理智的性格還告訴她,她還有些別的事情可以及時努力爭取或是事先做好準備。


  然而又一次令月忘憂感到由衷驚異的是,陰陽兩界確實是盡快來人救場了,但來者卻遠在她的意料之外。


  這一次,她近乎把瞠目結舌全然寫在了臉上,不可思議地望著在業火收縮逼近之時突然出現護在她身前的男人,恍然若夢。


  ——可卻又偏偏,在反應過來的第一時間,下意識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平明君?!”驚異是真,擔憂是真,明冥有感亦是真。


  厲邪毫不意外地看著突然現身的男人,含笑的神情又悄然深了幾分。


  這點細微、平靜、深沉且須臾的變化,理所當然地很難為人所察覺。但至少不得不承認的是,乖乖站在一旁待命的成璧,確是再清楚不過地親眼目睹了——他們既厲且邪的王上,在目光所及不遠處的一對璧人的刹那,兀自危險地眯起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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