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0章。往者不可諫(3)
“孟演,謝謝你。”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練宴覺得自己有些婊裏婊氣的。但話出由衷,她不想收回,也不怕孟演會對此有所誤會。
她和孟演之間,除了相遇全然是天定的緣分,其他的多少都有她主導的因素在內。一開始是她一廂情願,現在又說消失就消失,她自認確實不是一個好的追求者。
但她是和老鳳凰玩大的,自小便被明裏暗裏地寵著,萬事都講究本質隨心甚於形式漂亮。她喜歡孟演,便追了;她不想害他,便放棄。他若是不問,這段故事就這般過去了;他若是來問了,她便答他。
這一聲謝,她亦是隨心。孟演先前沒指責她麻煩,如今又擔心她。縱使他不喜歡她,也是對她所做的一切有所回饋的。她見到了,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從不是她一個人單方努力的結果,便足夠她為之欣慰與歡喜的了。
練宴一直都知道,魘公子漂亮而危險的皮囊之下,包裹著一顆絲毫不遜色於其孿生兄長魘帝孟衍的柔軟心腸。
如若不然,他不會這麽照顧程宜笑。
她以往在他麵前,臉皮一向很厚,從未有如此真摯有禮的道謝。較之以往,她此時對他的道謝尤顯疏離。孟演不是很高興聽到她向他說這些。
可他看著些微的、有如荒火一般的暖光,一點一點地映亮了她的雙眸,仿佛明燈漸漸蘇醒,在夜深沉寂而又蕭瑟的冷風中,在他荒蕪叢生且無甚可道的深眸力,點起了兩小盞盈盈溫柔的指路明燈。
魘由心生。所謂人間,自然有的是紅塵紛擾,亦有的是夢魘叢生。他為夢魘之精,冠魘公子之名,生活在這人間,無處不可至,強大且自在,卻也沒有歸處。
如今人間正值漫漫黑夜,他從人間深淵中來,亦往人間深淵中去,本該是一如往常的無所不至,居無定所,凡事冷眼旁觀,恩怨洞若觀火。
可她站在他麵前,便猶如上天予他的一道跨不過的天塹,讓他繞不開,躲不過,甚至還想留下來。
人間之恩愛溫存悉皆短暫,唯有夢魘餘恨隨惡意長存。他早已看透,又緣何會在不知不覺中產生“隻要她在,好像他就可以小小地棲息一下”的可笑想法。
——就好像,她所在之處,即是他天生地養魘公子的歸處一般。
非是他想,隻是眼前引他歸去休憩的這一對明燈,過於溫暖誘人,竟連慣會以美好意象魅惑他人的他,也情不自禁地對其心向往之。
……她似乎終於歡喜了些。
有此發現的孟演也不由得為之歡喜了幾分,所以便不再做他想,甚至並未出口反駁練宴的話。
反正也不是多要緊的事,她開心就好,他這樣想道。
魘公子思忖須臾,淡淡答道:“同為四司轄下,應該的。”意思即是不用謝了。
他這話說得雲淡風輕,渾然忘了:從嚴格意義上來說,他算不上是夢司編製內的人。想當年,他也沒少以“編外人員”的自在身份在他家兄長繁忙之際頗為幼稚地暗秀一番。
不過,畢竟他家孿生兄長位列魘帝,在夢司轄下,且身居要職,他作為近親屬,以前也沒少幫兄長辦事,同為夢司範疇內也是情理之中。更何況,他是孟家的人,孟家籠統來說,皆歸夢司所轄。因此,廣泛來說,他也確是夢司轄下的人,與練宴同為四司轄下的說法算不上有錯。
練宴更是無意與他在這等無關痛癢的話題上糾纏是非——她現在唯恐孟演轉而開口質問她些別的關乎緊要的問題。
盡管在她方才對上孟演沉靜認真的眼神時,便直覺上意識到今晚既然被抓了包,她自是在劫難逃了的。
果然不出練宴所料,惡靈之事的交流一結束,孟演就收斂了正色,似笑非笑地看著她,問道:“練宴,這段時間,你可是有意設計,盡量避開我的?就如同你當初總是能遇到我一樣。”
工作室工作室不去,也不在家,連棲梧山五月嘉會也沒有出席。如若不是他摸準了她會來處理央京城內惡靈異動之事,今晚怕也是不能正巧堵到她。他特地去找她,卻還沒有找到,怎麽看怎麽刻意——就好像當初他設法繞開她的圍追堵截,結果卻還是屢屢被她抓個正著一樣。
“……沒有。孟演,你想多了。”練某凰索性破罐破摔,厚著臉皮睜眼說瞎話,繼續頭頭是道地解釋道,“真的隻是我這段時間太忙了而已。”
“我一開始是被老鳳凰急招回去的,一是要代他出麵,外出辦一些事情;二是得回棲梧山幫忙準備五月嘉會。來傳訊的人是丹羽鳴,從我們這輩的輩份上來說,算是我二哥。他這人比我還妖孽,不講道理得很,說完拉著我就走了,回去後又忙著料理各種事情,所以來不及告知於你。”
“再說了,你之前總是對我愛理不理的,顯然是不歡迎我的態度。我想,反正你也巴不得我不在,我走了,還正好讓你討個清淨。這麽一想,我就懶得特意知會你了,免得顯得我格外自作多情。”
“——而你若是不習慣我不在,甚至還想我了,那就說明我之前的努力都沒有白費,你不過是嘴硬心軟,我們分明還是有可能□□人的。所以啊,我就更加不可能有告訴你的打算了。”
“你看,你現在不就來找我了嗎?說明你還是蠻喜歡我的嘛~”
天地良心,她這些說的可都是真話。隻是不知為何,她說著說著,一不小心就把當時忙中偷閑算計他的小心思也給如實交代了進去。
孟演凝視著她,沒有說話,儼然是一副要聽她繼續解釋的模樣。
練宴暗道又不小心說錯話了,輕咳了一聲,繼續道:“後來五月嘉會準備得差不多了,又恰逢塵司府下旨,說的即是惡靈之事。我作為棲梧山派駐人間的凰君,這理應是我職責範圍內之事,因此我不得不翹了五月嘉會,回人間調查處理。”
“惡靈之事的情況你現在大概也知道了。我自棲梧山回人間後,便一直忙著飛來飛去辦事情,真不是存心避開你的。”話已至此,總算是解釋完了。
緊接著,練宴漂亮的鳳眼波光流轉,狡黠地覷了他一眼,倏然變換了語調,吊兒郎當地調戲他道:“沒和以前一樣纏著你,讓你不習慣了,還真是抱歉啊。”
要能夠做到自然地避開孟演,當然不能夠堂而皇之的態度閃躲抑或是百般借口,要的是自然無痕,毫無破綻。她現在和孟演說話的腔調和語氣,與以往相同,隻是在談及惡靈之事的時候顯露正色而已。
這樣的話,落在孟演眼裏,她便真的是忙於公務,頂多在來不及告知他之後又故意沒補充通知他這件事上存了些自己的小心思,並沒有諸般設法避開他,隻是純粹真的不巧而已。
練宴,不愧是你。雖然道行比老鳳凰還有丹羽鳴他們還差了點,但也算是沒耽擱他們棲梧山鳳凰一族輩出“混賬”、“妖孽”之徒的經典傳承。
有理有據,情理之中,無縫銜接,妙哉!妙哉!
練宴頓了一頓,又微微調整了情緒,麵色稍顯溫柔,但仍帶著幾分專心公務的肅然,心底卻是與之截然不同的洋洋自得了須臾。
“惡靈漫世是至關緊要的大事,在此之前,兒女情長皆為兒戲。”終於,該有的事實鋪墊都到位,她能水到渠成地說出她的結論意見了,“孟演,抱歉——無論我有多麽喜歡你,你也不可能在我心裏排在我的使命之前。”
“所以,我們的事……若你有心要和我談談的話,也請再等等。待惡靈之事處理完畢,我們再另作詳談吧。”
而且,我覺得你的猜測是對的。
駐守人間是我的使命所在,此後處理惡靈之事的過程中,若我不幸遇上了祖師級別乃至於宗神級別的幕後大佬,因公殉職便也是意料之中的結局了。
如此,我們現在不說明白反而更好——或許,我們其實沒有說清楚的必要。
如果她注定要死在不久之後的惡靈紛爭裏,那麽不管孟演喜不喜歡她,他們能否在一起,便都不重要了。有些話不說出口,反而是對彼此最好的結果。
這樣,無論彼時是成功,還是成仁,他們也都不必心有任何的牽掛與不舍。辦事的過程中,也相對能夠更加放得開身手、無所畏懼些。
“好。那我們惡靈之事處理完畢後再談。”見她說完了,孟演才欣欣然開口,竟是幹淨利落地應允,“到那時,練宴,你可不要再找理由避開我了。”
練宴聞言,驚詫不已地抬眸看向他,結果險些失足跌死在他深淵般的眼眸裏。他看著她,仿佛一眼便能夠將她看穿,卻還是溫柔沉默地佯作不知,欣然配合著她的要求,讓她無處遁逃。
聽孟演這話的意思……這是真想和她談戀愛了?!
一時之間,練宴悲喜交加,也不知是歡喜更多,還是難過更多了。但毋庸置疑的是,在孟演話音落後,她內心確確實實地有了動搖。
若是她把惡靈之事處理得很漂亮,是否可以將功求份,親上塵司府或是緣司府苦求一段屬於她與孟演之間的可能?
……或許,塵司府所賜的一點靈光隻是警告;或許他們之間的塵緣尚有一線生機;或許,她心中所想及所求到時能夠行得通呢?
但她的這些糾結與不安都不能夠表現出來,更不能讓孟演知道。
故而,在孟演麵前,練宴此時僅能夠故作輕鬆地不以為然地嘴硬反駁他道:“公務若是完結,我按理說是有假期的。那時我又沒有什麽好忙的,當然是趕緊度假,怎麽快樂怎麽來了——哪裏會各種設法避開你啊?你不怕我煩死你,就算好的了。”這一番話,她句句出自肺腑。
她是真的挺想的……但願,上天允許吧。
“再說了,我好好的,千方百計地躲著你幹嘛?!我練宴乃是堂堂棲梧山凰君,難不成還怕你啊?!”練宴沒好氣地傲嬌吐槽道。
——當初就算她倒追、屢次告白被拒,她也沒為此感到丟臉,依然在他麵前出現得理直氣壯、落落大方。現在是他要攔著她了,她就更沒什麽不好意思的了好嘛!
聽她這般應答,孟演倏然綻開了一抹醺然迷人的笑意,心情頗為愉悅地一錘定音道:“這可是你說的。練宴,到時我來找你談戀愛,你可不許跑。”
“???!”練宴對孟演猝不及防的厚顏無恥感到由衷的瞠目結舌。
哎……不是?!她明明說的是到時候再和他談話,誰說要和他談戀愛的?!
“我有說惡靈之事結束後和你談戀愛嗎?!”
“你沒有;這是我說的。”孟演笑得眉眼彎彎,一臉促狹與狡猾,眼底翻湧著危險而醉人的溫柔魅惑,語氣輕柔甚至有些輕快地向她答道,“大不了,我們角色倒一倒。我幫你一起處理人間的惡靈之事。等事情了結了,我正式追你啊。”
練宴聽了,眼前驀地一黑,心裏幾近翻江倒海。可她隻能默默地眉眼深深地看著他,無言以對,如鯁在喉。
無法逃避,注定沉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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