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3章。如玉如蘭
話音既落,江未如裴光景所預料中的那般,令他害怕地沉默了。
裴光景的猜測是真的。他們是親密無間的愛人——她在他麵前無處遁形。
沉默良久,江未才艱難地開口回答他道:“現在,也會拖累你。”
聲音低沉而澀然,像是經久未調試使用的低音鋼琴。
果然。
裴光景垂眸,指尖輕顫,沉聲提出了他的下一個猜想:“兩年前,你拚死不願讓我出麵護著你,恐怕不隻是忌憚姚夫強的勢力那麽簡單吧?”
“程慕兮與你雖是對手,但惺惺相惜,她無心動你。當年憑你的根基,即便有不少有心人推波助瀾,有我護你,那一場危機不是不能平安過去。”
“……是。”他熟悉的聲音輕輕振顫著她的耳膜,重重地叩到了她的心上。時隔兩年,江未沒法再瞞著他或是避開他,無法辯駁,唯有承認。
裴光景清冷如霜雪的臉上,如同冰山開裂似的斑駁出難以言說的、冰冷而沉重的痛苦。當年的他粗心未曾細察便被她逃開了,如今再度回想,還得到了她的印證,他是既生氣,又心疼。
生她的氣,生自己的氣,最後隻剩下心口針紮似的密密麻麻的疼。
江未不想他難受,見狀趕緊補充說明,試圖補救道:“但那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沒事了。”
雖然在裴光景聽來,這是一句沒什麽信服力的話。
他抬眸看她,一臉的不信,眼裏令人沉溺的溫柔與心疼刺痛了她。
“你別這麽看我,我說的是真的!”江未著了急,氣急敗壞地拔高了聲音向他強調聲明道,“當年的麻煩,我這兩年裏已經暗中解決了。”
“那現在?”裴光景靜靜地望著她,眼眸幽深,聲線低沉。
江未哽了一哽,因為心懷愧疚,聲音又不自覺地降了下來,戰戰兢兢地緩緩答道:“現在……我在處理另一件事。”
這真不是她在騙他,她說的都是實話。隻是礙於身份,她有所保留。
她不想把裴光景也卷進非人類界的事務裏去,所以腹稿默默地打了一遍又一遍,思忖再三,才得出了這樣一番欲說還休的解釋:“處理這件事,對我來說,不會有危險。但如果把你也牽扯進去了,你會有危險。”
“這樣的事情,以後我還會處理很多——裴光景,我不想連累你。”
話已至此,她話裏拒絕的意味昭然若揭。
“非疾精神病院,究竟是個什麽地方?”裴光景一語中的,問到了關鍵。
他先前便知道非疾精神病院是個不一般的地方,但也隻知道裏麵很清靜,沒有富貴權勢者的黑手能夠伸得進來。
當時江未境況艱難,故而她選擇躲在這裏來的用意他可以理解。
可如今再回過頭審視江未前後態度發生的不小變化,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非疾精神病院遠沒有他設想的那麽簡單。
那是一扇通向另一個世界的窗口。
以前的江未縱然對他再任性再狠心,也不會露出這般的眼神。
她看向他的眼神,堅定、平靜而漠然,像是看著一名偶然路過她聲明的、無甚重要的過客。
哪怕她眼裏仍然充盈著令他感到溫暖與真切的愛意,他也能夠如墜冰窟地從中讀清楚“你我本路人”的涵義。
她放下水杯,淡淡道:“你不是已經意識到了嗎?那不是尋常人類的地方。”
很好,江未。你現在這副樣子,應該很符合老頭子的培訓準則裏的標準了。
江大影後一邊神態自若地和前男友兼老搭檔飆著戲,一邊在心裏默默地對自己的言行做出點評分析。
——她真的是越活越像是個精神分裂的了。
江未暗暗自嘲。
裴光景不語,耐心地傾聽著。
江未在非疾精神病院裏的那兩年,是橫跨在他們之間的鴻溝,直接關係著問題的根源所在。裴光景心心念念想要知道的,便是江未這兩年裏都在非疾精神病院內的經曆。
可惜的是,江未並沒有打算告訴他,無論是主動地分享,還是被動地解釋。她用說了等於沒說的話明目張膽地敷衍他,然後絲毫不顧及他屏息以待的心情,毫不留情地轉移了話題。
盡管為了把這個話題明確用意地揭過去,江未吐露的都是從前從未說過的肺腑之言。用她以前的話來說,是惡心巴拉的肉麻話,她說起來就尷尬。
不過現在江未發現,許是因為他們分開了兩年,許是因為她的心智變強了,又或許是因為他們之間的實質感情發生了變化,這些往日她至多偶爾在腦內自己胡亂想想的話,如今說出口來,沒那麽困難,她也沒有那麽尷尬了。
江未側過頭去,目光沒有焦點地望向窗外,神情間寫滿了回顧人生的感慨與懷念,將自己數十年的人生簡明扼要地娓娓道來:“我的人生中,有兩個至關重要的際遇。”
“一個是認識了魏老師。這個際遇讓我從此擁有了如花似錦的新的未來,獲得了我所熱愛的事業——”說到這裏,她短暫地回過頭來,向裴光景清淺如水地微微一笑,“和親愛的你。”
魏老是她的事業。
裴光景是她的愛情。
他們是她世界裏為上天所眷顧所降下的光,給予了她嶄新的生活。
溫柔繾綣的語調,從未有過的真情告白,無不觸動著他的心弦。他喜歡她說的話,對他的神情,任性時爆發的壞脾氣,但是唯獨害怕她此時此刻眉眼間帶著的那幾分名為懷念的情緒。
隻有過去的才會被懷念。他不想在江未的人生中被過去,不想成為被她所懷念的內容主人公,更不想做擔負她那狠心絕情的懷念情緒的出口。
“還有一個,便是進入了非疾精神病院。”
果然。裴光景話聽到這裏,心便涼了大半——正所謂欲抑先揚。他和魏老被先提了,便是注定被她二取其一放下了的那個了。
她的眉眼那麽熟悉,神情卻讓他陌生。談到非疾的時候,她顯然不是他所熟知的那個江未了。盡管他足以確信,她依然擁有著那個他所熟知且熱愛的、沉默而溫柔的靈魂。
江未是明星,住的又是非富即貴聚集的超高端住宅區,住所內所有的玻璃都是特別訂製的,不影響透光、通風和美觀,但是卻能夠很好地隔離來自室外的窺探。輔之以江家的術法和智能係統的控製,這才成就了這一室清閑的安然。
白晝的陽光溫和地照耀進來,旭日融融,窗紗婆娑,窗外是鳥語花香,萬物自在,旁若無人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江未的視線落在掩映著陽光的窗紗上,眼前似是浮現出她在非疾精神病院裏常住房間的那個窗口。
因為位於院裏的舊樓,所以那窗口較之於家裏的這個要小上很多。可這並不妨礙太陽一視同仁地向它們傾瀉溫暖與光明——是同樣的歲月靜好,一室安然,眾生平等,怡然自得。
非疾其實並不是人類認知裏的精神病院,所謂的精神病院不過是一重浮於表麵用於掩人耳目的幌子。
院裏的人不少都把它當作自己的家,對外和大眾保持一致,統一口徑稱之為“非疾精神病院”,但對內隻以“非疾”或是“院裏”稱之,既是合理的簡稱,也是實情反映,甚至還有人隱晦地以“家裏”代指。
江未因為還有此處的一個如恩師所言安居下來的合心意的小家,所以還不至於後者的地步,習慣以“非疾”和“院裏”稱之。
她在非疾的那個窗口,正對著院子裏的一棵寶華玉蘭。皎皎白花,亭亭玉立,開在高處,不染塵埃。江未有幸,見證了它三年三度的春暖花開。
以前她住在家裏,總是有比小區賞景更重要的事情,所以不曾留意。從非疾出院回來的路上,她才留意到原來她家小區裏也種著同樣品種的玉蘭,品相極佳,看得出來物業和環衛的精心培育和照顧。
老頭子和她說過,非疾不大的院子裏偏偏選擇了玉蘭作為主要觀賞樹木的緣由——非疾之人,當為君子,如玉如蘭。開則浮香滿園,落則祛風散寒。
大致意思概括來說,與“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意思相近。不過玉蘭不僅僅是一種兼具美觀和實用的出色樹木,花朵尚可入藥入食譜,名字又暗合了“芝蘭玉樹”的美名,以其寓人,表達更為委婉,涵義也更為深沉。
玉蘭之於非疾,是一種近似於精神圖騰的象征。
以前她對玉蘭沒什麽感情,不過是單純地以看待一種樹木或是花卉的眼光,一視同仁地同其他樹木花卉一般欣賞著。
非疾兩年過後,她看玉蘭,便是與眾不同了。
老頭子曾拐著彎子地誇獎她,說她便挺像院裏的玉蘭的。
她當時沒忘記反擊有心設計捉弄她的老頭子,反倒是將這句一提便過的難得的誇獎給拋之腦後了。後來回想起來,才品出了老頭子話裏的味道。
她很高興,也確實想要做那如玉如蘭、如同玉蘭的非疾之人。
陽光柔軟地落在江未清傲的臉上,像是在溫柔地輕吻著她的臉頰。
裴光景便坐在她對麵,默默凝視著她陷入沒有他的回憶,無法融入,又沒有資格打斷。他隻能坐在原地,安安靜靜地看著她,耐心如斯地等待著。
她坐在那裏,就在他雙眸的中心,明眸皓齒,雪膚朱唇。眉眼慵懶自若,神情清冷淡然。映著微醺的寸縷暖陽,安靜優雅,落落大方,皎潔而美麗,像是樓下亭亭玉立綻放的白玉蘭。
沉舟側偏千帆過,病樹前頭萬木春。
又是一年春回。一如他一直所堅信的,江未她回來了。之前的隆冬臘月無法摧毀她,反而使得她更加耀眼奪目地綻放了。
那灼灼的光華依然使他沉淪,卻陌生而遙遠,伸出手無法觸及。
“光景。我原以為,定期捐款給信得過的慈善項目便是我能反饋給這世界待我溫柔與善意的全部了。”
“但事實證明,我還可以做得更多。”
她輕啟朱唇,誠實而又殘忍地向他說明著他們之間的距離。
“自從我踏入非疾,自願與其締結下羈絆的那一刻起,我便不再是你所擁有的那個江未了。我有了另外的、想要堅持走下去的人生。”
“自那時起,我們便已經是兩個世界的人了。我下來要走的那段人生裏,不該有你。這即是你我之間的命運,強求不得,你又何必勉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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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求收藏、求評論、求收藏專欄~~~
這一對還有一章。喜歡江裴這一對~所以不自覺又寫多了ORZ
江未怕的不是人類啦~所以會擔心裴大佬。兩個人感情本身沒有問題,就是這道坎不好邁過~不過沒事,遲早會邁過去的嘿嘿~
反麵OS:不早了,他們兩個都被你拖成大齡剩男/女了啊喂!
我不!這怎麽會是大齡剩男/女呢?!他們倆有在談啊!隻是遇到了些事情,進度條卡了卡而已……再說了,在本文的非人類世界觀裏,他們才幾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