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2章。亡羊補牢【元宵加更】
“可是程慕予的死並非是小荔動的手。”薛篁臉上沒了溫和的神色,壓低的聲線裏透出了絲絲警告。
“姚夫強一案本就存疑,特別專案處和總府上麵隨時可能深究。你在這時有心將小荔牽扯進去,是想讓她走出來還是想害死她?!”
這是他第一次用這樣的態度和她說話。
在此之前,戚明月從未敢想過。如今經曆了,竟還覺得不過如此。果真這世上有很多事情,從來都不過是自己以為而已。
她雲淡風輕地回答他:“她若是真的沒動手,總府自然不會動她。”
“輿論不過是人雲亦雲的一陣而已。總府結案過後,一切都會恢複原狀,對她不會有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怕的是,薛荔她當真做了。
薛家枝繁葉茂,戚明月即便是嫡係長房家的當家太太,對於薛家家族內的很多事情也是有所不知的。她是聰明人,深知薛篁和薛荔之上還有薛老爺子坐鎮,所以將自己兒媳婦的位置一向擺得很端正,也堪為圈內的一段佳話。
但是她畢竟還有戚家,薛家的事,縱使無法知道詳情,多多少少還是能夠得到一些消息。多年自覺沉默的察言觀色裏,她對某些陳年舊事已有大概的了解。
意料之中的,薛篁的臉色毫不掩飾地更加難看了。
戚明月覺得挺諷刺的,她和薛荔互看不順眼這麽多年,到頭來竟是最為了解彼此路數的人。今時今日在確認程慕予死訊後雷厲風行地要對程慕兮趕盡殺絕的薛荔,與那年昔日看破了戚星辰與諶古的感情後心狠手辣地暗害了戚星辰的自己,當真是如出一轍。
如出一轍的不擇手段,如出一轍的可悲可笑。
“既然她確實做了,就該料到會落人口舌,有一天被當作把柄捅出來要她好看。此番流言對我們來說,是一個化被動為主動的好機會。”
“薛篁,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我這不是在害她,而是在止損。”
程家、姚家、諶家,現在都已經被架到了台前,陳年舊事與曝光隻有一簾之隔。倘若坐以待斃,下一個被扼住咽喉的,就是薛家和戚家了。
“如果薛家都沒了,那才是什麽都沒有了。其他的,不過是聲名上的虛妄而已。”戚明月的態度很冷漠,明確且稱得上是執拗。
“薛篁,我沒有做錯。在此情形下,撇開牽扯到的那個人是薛荔,如若決策的人是老爺子,我相信他也會做出和我一樣的抉擇。”甚至更狠。
薛荔的行事作風,繼承了薛老爺子。戚明月的冷心冷情,自是來源於戚宇。
“但她是薛荔。”他用短短的一句話,否定了她所有正確的解答。
那感覺實在是很難形容,比不斷地下沉或是忽然一腳踩空的感覺更令人絕望。戚明月下意識地挺直了脊梁,用她以往戚大小姐最為擅長的高不可侵的神情自信而又張揚地笑道:“然後呢?薛篁,我做錯了嗎?”
她是你可憐又可愛的妹妹,我就不是你至親至愛的妻子了嗎?
薛篁不語,戚明月嗤笑了聲:“你們薛家,是真的很護短。”
可惜,她卻算不上薛家乃至於薛篁著急護著的短處。
戚明月她不明白。
為什麽她什麽都有,卻又處處不被選擇。
以前在戚家的時候,她樣樣都要做到最好,不僅僅是因為她個性要強,更是因為她是家主的獨生女。戚宇隻生了她一個女兒,然後把所有的期望和要求都背負在了她的身上。
她是戚宇的女兒,戚星辰是戚堯的女兒。她二叔從來處處不及父親,所以她也必須處處都比戚星辰強。她是戚家未來的家主,需要有威懾旁係的能力和手段,所以她必須出類拔萃,必須高不可攀,必須心狠手辣。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會被人指指點點,偷偷默默地戳著脊梁骨,說她“欺壓”戚星辰。她很冤枉,她與戚星辰,不過是父輩上的交集,其餘時候不過泛泛之交,隻是因為她們二人性格差異和父親在家族中的地位不同,便有人迫不及待地借此傳播流言蜚語了。
她就這麽一路被父母培養著,穿梭走過這些那些真真假假的流言蜚語,被動地繼承了上輩未盡的恩怨和紛爭,名副其實地成為了那些人口中高高在上的戚大小姐。
但這不是她選擇的路——她別無選擇。
戚明月做了那麽久孤高冰冷的明月大小姐,終於等來的溫柔回報,是薛篁。薛篁跨過了家族的門檻,走向了她。他沒能將她從家族中拉出來,她也早就按照本心成長成為了同父親那般樂得凡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家主大人。
但他給了她一個家,一個不大、但是她可以明目張膽地抱怨、喘氣甚至於偷懶的地方。薛篁選擇了她,給了她半生未曾擁有和指望過的耐心、體貼和溫柔。
他教會了孤高冰冷的戚大小姐什麽是愛,告訴了她如何去愛一個人,如何去擁有、如何去任性、如何去選擇。
他是她人生路上不可多求的幽篁修竹,溫潤柔韌,為她籠下重重月影,穿林打葉也不為所動,守她始終。但她卻忘了,他們終究不是一處的人。
鬥轉星移,他為她落下的月影,還是會產生偏移的。漸漸地,便失去了光亮和溫度,隻剩下不計其數的陰霾了。她被選擇的昨日,如今再回首,已然是鏡花水月。
她早年嫉妒戚星辰,她的父母雖然軟弱無為,但是處處以她為先,從不強求她做任何犧牲或選擇。
戚堯夫婦對掌權族內事務無心且無力,甘願退讓被架空,所以戚星辰也隻是言語上被人暗地裏評價說她這個二小姐當得窩囊,但在享受著戚二小姐優越的生活條件的同時,她無需承擔多大的家族責任和期望——因為,反正她也不會掌權。對於大權緊握在戚宇手中的戚家來說,戚星辰至多隻是個好吃好喝養好了、日後用以聯姻的犧牲品。
戚星辰終究是個比她還要身不由己的家族犧牲品。很長一段時間裏,這是戚明月咬著牙堅持熬過來時安慰自己的話。同樣是為家族身世所羈絆,至少她戚明月生為家主獨女,還能夠擁有更好的天資和更大的權力。
她也是自此越來越發現,權力是多麽重要的東西。尤其在利益關係交錯複雜的上位者圈子裏,唯有權力代表著選擇的資格。就這樣,她不得不而又不由自主地對權力上了癮。
但即便時至今日,薛篁和薛杜,仍然是她權力至上準則裏的例外。她既然選擇嫁入薛家,便心甘情願地為了薛篁接受了薛家人極度護短的家風。
可是她的遷就和忍讓,並未得到應有的值得的回報。
她感到自己仿佛回到了二十餘年前,得知諶古親自上門,三番五次地放低姿態向戚家獻殷勤,最終目的竟是為了求娶戚星辰的那時候。
憤怒,不甘,委屈,怨恨,都不足以刻畫她複雜的情緒。
戚星辰一事無成,卻有諶古情深不悔。薛荔一意孤行,卻有薛家百般維護。她戚明月功成名就且甘願委曲求全,為什麽……為什麽她始終都不是人生路口被真心選擇和拚死維護的那個?!
她不值得嗎?!明明她什麽都好,為何回過頭來,默默站在她背後支持著她的,隻剩下了權力,卻無一心人呢?!
戚星辰不愛諶古,姚夫強不愛薛荔。她自認自己遠勝於戚星辰和薛荔,薛篁也是優於風流浪蕩的諶古和野心勃勃的姚夫強的良人——為何他們明明相愛,結局卻要連他們都比不上了呢?!
或許是當權力攀上了愛情的枝丫開始。
或許是在他們彼此開始有了小算計的時分。
無論他們的初衷是否是為了更好地相愛,這段感情已然在潛移默化中不可逆轉地發生了偏移。
比起憤恨,她現在胸口更加喧囂鼎沸的,是無邊的疲憊和失望。
“薛篁,從什麽時候開始,你不再毫不猶豫地站在我這邊了。”
她的語氣很輕盈,帶著揪心徹骨的痛。他感同身受,卻又置若罔聞。
甚至,他用相同輕盈飄忽的語氣,淡淡地反問道:“你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將愛我的表現漸漸轉變為——以為了我好為名義自作主張,理所應當地替我做決定的?”
嗬出的每一口氣都是鎮定,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冰涼。
戚明月萬萬沒想到,昔日向來溫和忍讓的薛篁竟然對著她,露出了堅韌不拔幽幽篁竹內潛藏著的淩厲鋒芒。
薛篁也萬萬沒想到,他竟能夠從自己的心上親手抽出一把劍,指向了曾經視若珍寶的她。
“明月,你知道你為什麽會輸給戚星辰嗎?”如此他竟然還猶然覺得不夠,雪上加霜地把刀劍捅入了她逆鱗與心窩的當口,“因為她從來不問諶古做什麽,更不會替他做決定。”
對於戚明月來說,最不能夠接受的,即是她不如戚星辰的評價。明月星辰,誰主誰次一看便知。可如今,竟從最了解她的、她最親愛的丈夫的口中說了出來。
她再也維持不了自己成熟冷靜的外殼,猛地站了起來,抬手打翻了方才薛篁親手遞過來的熱茶。溫熱的茶水和迸濺開來的茶碗碎瓷打濕了地毯,濕噠噠、黏糊糊地沿著她簡約卻昂貴的高定服裝或快或慢地墜落。
“嘭——”的一聲,應聲而起的戚明月擲地有聲地冷冷宣判道:“薛篁,你錯了。二十年前,是我贏了。戚星辰再怎麽好,最後下場也不過是兩手空空地含冤而去。諶古再精明、再愛戚星辰,不是也沒能守住她嗎?”
“更何況,戚星辰她根本就不愛諶古,她當然對他懶得問,更毋論說管他的事了。你或許還不知道,諶古不少情人,就是有心找給戚星辰看的——可是她不在乎他,所以由著他在外麵花天酒地。”
“啊哈哈哈哈哈!”她像個瘋子似的開懷大笑,卻在低頭捧腹的時候笑紅了眼眶,“可憐諶古一世風流,情人紅顏不知其數,至今有多少男人豔羨他。誰想他這個慣會討女人歡心的,竟是連自己老婆的心都沒得到!”
“這還不是最可憐的。最可憐的,是他願意為了她什麽都不要,她卻還是毫不猶豫地舍他去了。臨死,不但除了個兒子什麽都沒有留給他,而且還給他留下那麽重的‘愛’的責任,讓他為了完成她的遺願,不但把自己的命都給搭進去了,而且導致現在諶家還為此陷在當年往事的漩渦裏。”
“薛篁,你想我也這麽對你嗎?”她湊到薛篁跟前,紅著眼眶問他,笑得淒美而豔麗。
薛篁轉頭和她對視,他們的雙眸裏一如既往地清晰地倒映著彼此的影子,卻默契一致地在彼此眼眸深深中獨屬於自己的倒影裏,看到了這段愛情的終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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