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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0章。元老命現

  祭祀禮儀,當是一族各類典禮中最為莊重繁瑣的。然而,這一夜重啟祭壇的大禮,除了漫天雨幕外,隻有兩人當局參與。


  虞精族民,更是僅餘程慕予一人。


  可即便隻餘一人,祭祀該有的禮儀,仍應當分毫不差。這是天道與生息彼此不可或缺的相互尊重的表現。


  碧風祠破敗安靜,已然沒有當年的繁盛生息。


  程慕予站在洞口,身形微微顫抖,許久沒能提起勇氣邁步走進去。


  齋蘭站在她身邊,默默地看著她。片刻之後,她兀自抬手,指尖竄起一簇狐火,向碧風祠內輕輕地指了指。


  一串狐火飄然而去,井然有序地落在壁上化為燈座,點亮了這沉寂蕭索二十多年的虞精祠堂。


  她微微側眸,無聲地看了程慕予一眼,而後率先抬步,走進了這千年萬年前由她母親靈力和心血迸濺支撐起來的虞精祠堂。


  時隔二十年,狐火再度照亮了碧風祠——盡管碧風祠已然蕭索沉寂至此,盡管他們虞精一族如今僅剩下程家的兩位族民。


  天道滄桑,無情卻也慈悲。


  冷色的狐火襯得這山間荒廢的祠堂更加淒冷陰森,卻同時點亮和溫暖了程慕予冰冷而愧疚的心房。她的眼波隨搖曳明亮的狐火顫了一顫,而後她整個人都跟著顫了一顫,仿佛是靈魂受到電擊似的一個激靈,恍若大夢初醒,醍醐灌頂。


  程慕予收斂了臉上失魂落魄的狼狽神色,神情肅穆地在碧風祠前跪了下去,連續行了三個大禮。


  一禮拜祠堂所供天地神靈。


  一禮拜為她這些年所辜負的山中亡故的同胞族民。


  一禮拜別罪孽深重的自己,懇求天道再度的恩恕與垂憐。


  三拜起身,她的心頭燃起無邊的平靜與勇氣,如同天意昭昭的感應。程慕予於心有愧,卻也終得如釋重負。她淺笑著,邁步走進了碧風祠。


  按照記憶,將碧風祠內的諸多陳設一一歸位,供上流螢心蘭和囚心香木,點囚心香。香煙凝滯,在香壇周圍氤氳不散。


  點香的程慕予感到胸口驀地一沉。


  狐齋蘭透過縷縷白煙,看到程慕予淒哀而沉重的眉眼,意識到她這是出師不利了。說實話,她本就未對程慕予抱太大的希望。又因為血脈裏同她母親一脈相承的性格使然,因此對於程慕予的有些執著分外寬容。


  但也隻是部分而已。另一方麵,她作為神靈的女兒,也不可避免地帶著幾分神靈的漠然與薄涼——她不會硬生生地斷人念想、毀人心智,也不會太過好心地出手相助、事事關照。


  程慕予的難處,是她應得的,齋蘭無心幹預。她雖說是陪同程慕予一起來的,但目的並不在於陪伴和支持她。實質上,她與暗處默默觀望的陰陽和楚潤一樣,都隻是虞精一族和程家宿命的旁觀者而已。


  自取精魂,剖心煉命,以血肉生息為祭,以求喚醒元老命,重啟碧風祠。


  ……原來是這樣的。


  自喚醒元老命的施法開始,程慕予便疼得宛若痛感全失、靈魂麻痹。辛辣冰冷的香煙衝著她拂麵而來,她甚至都沒有力氣被嗆得咳嗽。


  肢體動作全憑本能指引,靈魂和思想被絕對的疼痛割裂到完全異時空的另一邊。程慕予目光渙散地落在目前氤氳不散的香煙,感到眼前似乎如同傳說中那般,於臨死前浮現起人生的走馬燈。


  山嵐霧氣的簇擁之間,她與尚還是少年的姚夫強因緣際會見了一麵。至此,她於他是驚鴻一瞥,他於她是萬劫不複。


  劇烈疼痛到麻木的心口複又攀上絲絲縷縷的疼。


  明冥之中,仿佛有什麽在感召著她。


  程慕予感到自己的身體已然完全脫離了控製,她似是已經靈魂出竅,為宿命帶走,帶去她應當為之付出代價、受苦受罰的地方。


  她抬眼,試圖再在一閃而過少年時期姚夫強臉龐的香煙裏尋找到什麽,卻一無所獲。朦朦朧朧裏,她的耳邊忽然升騰起一道熟悉而又悅耳的聲音——


  “給過你的心,我便不收回來了。”


  “我們,到此為止,兩不相欠。”


  “謝謝你愛過我——願你終能夠如願以償。”


  那是……狐神大人?

  還是……元老的執念?


  香煙嫋嫋裏,一切都飄渺迷離,真假不明。


  程慕予卻是懂了。


  那是曾經狐神大人與元老的最後一麵。


  也是如今她和姚夫強的最後一麵。


  ——他們,到此為止,兩不相欠。


  程慕予緩緩閉上了眼睛,不再試圖從那氤氳的香煙裏尋覓什麽難舍的容顏或是記憶。她想,這次她是真的放下了。


  沉悶的胸口不知何時已然釋然,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跳動著的心跳聲漸緩,碧風祠外的滂沱雨聲隨著雷聲隆隆地在她心上漫開,仿佛要將她整個人都消弭在這一夜的大雨裏。


  在雷雨交雜的她此生所曆極致的塵世喧囂和靜寂裏,程慕予聽到心頭有一道更加熟悉的聲音,用一種悲傷而鄭重的語氣,暗暗地在她的心中許諾道:


  “今生別過矣,來世可許之。”


  “梁生,這一世,是我負了你。”


  “若是有來世,換你負我,還你這一世走火入魔的深情不負,可好?”


  雷聲應劫而起,因果成熟跌落。


  時光重現曾經驚鴻一瞥的初見,也帶來千百年前的恩怨了結。


  對於程慕予而言,她能在這一場大雨滂沱裏透過因果輪回回溯過往是非抵達的,注定無法是千年萬年前狐碧與元老闊別兩寬的那一場。


  原來,這才是他們的宿命。


  ——她懂了,也放下了。


  兩行清淚從程慕予合上的眼角悄然滑落,結束了她這數十年來的不舍與執念。


  元老命的再度現世,在碧風祠內紛落了一場流金滂沱的雨。


  那是齋蘭曾在程慕予雙眸深處明明滅滅地見過的場景,卻又比那更璀璨、更恢弘、更……攝人心弦。


  她在程慕予告知前並未知曉元老命的存在。知道元老命存在之後,她也未曾料到她能夠如此接近地見證,元老命究竟是什麽。


  那是大地深淵裏悄然怒放綻開來的煙花,是黑夜蒼穹恍若能夠隔離時空滂沱而下的流金大雨,是一句注定不再需要且無法如願抵達目的所在的抱歉。


  原本在程慕予施法重啟碧風祠時漸趨暗淡枯萎的流螢心蘭被元老命現世濺落的流金灌溉,宛若新生一般,源源不斷地吸收著流金的力量,愈發鮮活靈異。


  流金紛揚裏,絢爛怒放的流螢心蘭,猶如汩汩流淌的血液,彌漫成溫暖赤誠的一片,遠遠看過去,宛若一顆剛從胸膛裏掏出來的心髒。


  洋洋灑灑的流金前仆後繼地紛揚後飄落,飄落後融化消散,然後又有新的流金流淌而來,前仆後繼地一往無前而去。以程慕予為中心,爆破似的四散開來的流金力量,將簇簇狐火掩映下清幽森寂的碧風祠映照得金碧輝煌,溫暖而又明亮。


  程慕予的命火燃燒著,很快便被元老命溫暖而又明亮的霸道光輝所吞噬。


  流螢心蘭花如其名,盛放之後便倏然凋謝,將生命定格在生命中最為短暫卻也最為絢爛的時分。鮮活血紅的小小心蘭花瓣紛紛揚揚地飄零,宛若一顆心髒的破碎,點點血花的迸濺。


  流金飛雨同流螢心蘭交相輝映,金紅交織,最終化為了一團流動的金紅色的火焰。火焰包裹的中心,似是凝固著一塊鮮活的血玉,不知是否是被逆天改命、凝固為永恒的流螢心蘭的力量。


  程慕予注定無法抵達的千萬前的那個滂沱雨夜,狐齋蘭在此命中注定地抵達了。


  胸膛內的心髒似乎受到了某種明冥之中不可抑製的本能的感召有力而沉重地跳動著。狐齋蘭心神俱顫地緩緩伸手,想要輕輕碰一碰那團疑似即是元老命的金紅色火焰,卻在瀕臨的邊緣,有些猶疑地停住了手。


  元老命感受到了她指尖的靠近,非但沒有拒絕,反而愈燒愈熾烈,愈燒愈明亮。它伸出躍動著的火舌,輕柔地勾住了狐齋蘭伸出的指尖。


  狐齋蘭隻感到指尖的火舌溫熱而柔軟,是那般的溫柔熨帖,不帶半分傷害之意,反倒有幾分纏綿繾綣、眷戀不舍的意味。


  她霎時明白了那是什麽。


  父親啊……真的很遺憾,來的是她,而不是她的母親。


  緣份既盡,便是決絕——您比我更了解母親,應該早就知道,自“到此為止”那一別起,母親她永遠都不會再來看你一眼了。


  早就知道的話,今天站在這裏的人是我,您大概沒有有所期待那般失落難受了吧……即便您仍然失落難受了,那我也沒有什麽辦法。


  狐齋蘭眼睫輕顫,不知為何,心頭可悲可笑地不由得一軟。


  與此同時,她的指尖燃起一簇碧色的狐火,比起她基於自身靈力屬性燃起的狐火,更接近她母親靈力屬性的風格。


  碧色的狐火一經燃起,便被附近那金紅色的火焰小心翼翼地抱進懷裏。狐齋蘭看著兩股火焰交織消融,沒有阻止,隻靜靜地看著——


  看著霸道恢弘的金紅色火焰內心的血玉因為碧色狐火的加入變得愈加明亮鮮活。


  看著連綿熾烈的金紅色火焰為碧色狐火拚盡全力地燃燒自己、漸漸力不從心地削弱火勢。


  看著那看似勢不可擋、一意孤行的金紅色火焰心甘情願地漸漸被那碧色狐火掌控心髒,最終拂落周身萬千煙火,化為一顆極為神似碧心靈石的玉石。


  看著被元老命自行拂落的火焰如同花雨紛飛,紛紛灑灑地吹向碧風祠的四麵八方,而後潤物細無聲地與其接觸到的碧風祠中的一切融為一體。


  滿祠一時之間,金光普照。金光散去後,碧風祠竟全然恢複了鼎盛時期的樣貌,寬闊敞亮,莊嚴安靜。碧色的狐火將碧風祠映照得平和而安寧。


  齋蘭看見,最後一簇消失的金紅色火焰,落入的是囚心香的香壇裏。而後,便是塵歸塵,土歸土,不見絲毫火星的痕跡。


  接著,她看著元老命宛若有生命地一般,徑自懸空飛行,不疾不徐地穿梭過囚心香氤氳不散的香煙,穩穩當當地落到了原本應當供奉著碧心靈石的祭壇位置之上。


  元老命歸位,整個碧風祠都仿佛在無聲之中為之一顫。明冥之中,有什麽被悄然無聲地改變了。氤氳不散的香煙自然而然地消散,縷縷青煙騰空而上,在空氣中悄然蔓延開來囚心香那標誌性的辛辣而肅穆的冷香。


  狐齋蘭清楚地感知到,碧風祠被喚醒了——靈力秩序被重新構建起來,囚心香恢複了以往用途,井然有序的生息以碧風祠為中心,在虞之山地界中潤物無聲而又勢不可擋地彌漫開來。


  大雨依然滂沱,雷聲卻已然渡過。


  狐齋蘭凝視著祭壇之上的元老命,耳畔忽然回響起程慕予在之前那個雨夜猜測著前人的心思回答她的話。


  可能……他是想守住一顆心吧。


  程慕予終究是算錯了的——她隻能夠了結她與姚夫強前世今生的是非恩怨,卻了結不了虞精一族的。


  但是,她的父親,似是在千年萬年前算對了什麽。至少,今時今日此處碧風祠內發生的這些,他在千年萬年前就知道了。


  所以,他留下了元老命。


  狐齋蘭愣了一愣,還是向祭壇之上的元老命行了個禮。


  無論如何,那人都是她的父親。既是為人子女,今見元老命,當行孝禮。


  齋蘭所不知道的是,在她有感而發停留在碧風祠的時候,生息、香火和狐火在虞之山各處祭壇陸續被複蘇,並以各處祭壇為中心,進一步向山中他處彌漫擴散開來。


  陰陽和楚潤此時立身所在的洞穴內的祭壇也不例外。


  陰陽感應到沿著洞穴內壁攀爬擴散開來的力量蹤跡,忽而神色一凜,瞬間消失在楚潤身邊。楚大小姐還來不及開口詢問,便隻能壓抑下心頭的詫異,緊隨神色有異的自家好友而去。


  刹那之後,二位尊神來到了碧風祠內。


  狐齋蘭驚詫不已地側眸望過來,楚潤向她點了點頭打了招呼,然後沿著陰陽肅然的視線望向了碧風祠的祭壇中央,若有所思地眯了眯她那雙絕美的眼睛。


  齋蘭即使是狐神之後,也是個妖類的出身。命火也好,靈力之類的力量也好,總是沒有陰陽和楚潤兩位陰陽兩界都能立腳的尊神看得清楚。


  故而,在金紅色的火焰紛飛蕩漾開來的時候,她看到的畫麵有限,有所欠缺。


  比方說,此時此刻元老命已然歸位,金紅色的命火飛雨早已散去有時,碧風祠內部的各方壁上,仍然流淌著絲絲縷縷的被喚醒的靈力的殘餘——


  那是元老千年萬年前將自己與碧風祠生息捆綁關聯時留下的靈力。


  還有此時此刻齋蘭正對著的、元老命祭壇背後的牆壁中央,隱隱有一個某種力量流淌而成的字符——


  那似是某種陣法設下時留存的痕跡之一。現在因為碧風祠被喚醒和布陣者力量的再現而即時受到感應重現。


  如果再過一段時間,便又會因其布置陣法的精妙和實現力量的高深再度隱匿痕跡,難為人察了。


  陰陽之所以神色倏然凜冽,便是因為感應到了這些難為人察、忽然浮現的陣法和殘餘力量的存在。


  根據那字符的字體輪廓來看,似是一個“齋”字。


  楚潤也看到了,她即使是眼下認真肅然情況下仍然標誌性含著溫潤淺笑的雙眸眸光流轉,幽幽地望了狐齋蘭一眼,歎息似的暗自輕笑了聲。


  齋蘭……原來如此。


  千年萬年過去了,終於——元老命的線索,浮到了他們的眼前。


  可如果單是一條突破性的線索就要追溯到千年萬年前的話,上界有意要他們在陰界聯盟劫數中了結的因果,是要多久以前的啊……


  楚潤不由得側眸,深深地看向身側長身玉立的好友,眸底蔓延開來些許擔憂的情緒。她總覺得,這一劫,約莫是同程慕予和姚夫強、狐碧和齋元老一般,命中注定地要按照命數的劇本,如期而至、如約實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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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常求收藏、求評論、求收藏專欄~~~

  “飲一場離別,吊唁誓言。愛恨太容易幻滅。”


  “你驚鴻一瞥,似秋雨點落人間。理還亂的線,被宿命打了結,在夢境裏麵,滾燙了一雙眼。融化的故事叫做永遠。”


  “你驚鴻一瞥,似落花飛舞身邊。苛責了時間,親手奉上的離別。我為你卷簾,送你時月嬋娟。故事透過窗沿,未完結。”(歌詞截自吾恩《驚鴻一瞥》)

  狐碧和元老,程慕予和姚夫強,是真的、真的,故事就此完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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