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7章。無解謎題
“當然,這其中還有另一道因由。”淺笑間,孟演的眉眼變得有些模糊。
他似乎在越發濃密的雲霧裏翩然飄了起來。又或許,他本來就從來不在那裏,隻是姚夫強夢魘所生的一個幻覺、一抹影像或是一點靈識罷了。
孟演輕柔飄渺的聲音清酒一般地匯入姚夫強的耳蝸,細水長流的安靜平和裏,帶著些許水花跳躍的震顫和醉酒之人的眩暈:“——為了了結一場宿命。”
姚夫強猛地一驚,疾聲問道:“了結什麽宿命?!”
“虞精一族的宿命。”孟演看著漸趨崩潰的姚夫強,冷然勾了勾唇。
“虞精一族早就已經滅族了!”姚夫強脫口而出,扮作一副嗤之以鼻的樣子,沒那麽標準地冷哼了一聲道,“有什麽宿命好了結的?!”
孟演不以為然,笑他天真:“姚先生,我想你恐怕還不夠了解虞精一族。”
“虞精屬於精類,是可以憑借機緣修煉成為的。另外,我認為你對‘滅族’這一概念的認知有一定的誤差。”
魘公子言笑晏晏,眉眼間雨露不沾,卻似拂過鵝毛白雪,純淨無瑕的雪色,映襯著他如玄鏡如深淵一般的瞳仁。
“程女士不過是憑借術法和我的力量隱瞞了自己的身份而已。她的本質,仍然是虞精。程女士尚未亡故,姚先生怎能脫口而出虞精一族已然滅族這樣的話來?”
“姚先生這一番話若是被程女士聽見了,可就又要傷心了。”
“那也是你要讓她知道的。”姚夫強心冷,聲音便也就自然而然地冷了下來,雖然身體動彈不得,氣場和眼神卻顯得愈發殺氣騰騰來,“我與你本就力量懸殊。若是你刻意想要她看到,我做過與沒做過,說過與沒說過,又有什麽區別?”
“嗬。”對於這番昭昭然的巧言令色之詞,孟演報以不屑一顧的輕諷。
“那我想讓她看到這些和想讓她不看到這些,與姚先生你是否有意做過或是沒做過這些事、說過或是沒說過這些話,又有什麽必然的關聯嗎?”
姚夫強知道自己的往事和心思在孟演麵前無處遁形,唯有默然以對。
“我想……還是有的。”孟演傾身,鬼魅一般地湊到姚夫強耳邊,輕輕地吐氣,緩緩地說道,“畢竟俗話說的好——”
“自作孽,不可活。”
他的聲音放得很低,輕柔而磁性,但又不失鋒利:“姚先生既然都已經不在乎這些了,那就死在自己親手造就的前塵往事裏,不是甚好嗎?”
“反正……我這裏寄存的記憶已被責令物歸原主,程女士馬上就要全都想起來了。”孟演微微轉頭,從他的耳邊湊到他的麵前,雙目相對。
孟演敏銳而迅捷地攫住了姚夫強的視線與精神,姚夫強無路可逃。
身為人心中魘所生的夢魘之精,他總是對人心深處根本的恐懼與黑暗輕車熟路,時刻擁有著精準的判斷直覺和高超的運用能力。
他比程宜笑更善於抓住人的痛點——又或者說,程宜笑拿捏人心的分寸之術,基本便是從孟演這裏學到的。再加上她天賦卓越,悟性頗高,便不難理解她能夠有今時今日的這般造詣了。
“比起讓她再度陷入無法自拔的痛苦裏,比起讓她從這些年隻是大夢一場的幸福美滿裏醒轉過來徹底寒心恨透了你——姚先生,死在我的手上,死在你自己的夢魘手下,不是更好嗎?”
“這樣,你就不用麵對那些——你這二十年來時時刻刻膽戰心驚有朝一日不得不麵對的東西了。”
“你說,對不對?”
孟演笑得清淺,卻是豔色叢生。劍眉星目裏,他的容顏再俊朗不過,卻不知為何染上了鬼魅一般妖異的神采。
姚夫強因為程宜笑從事演藝娛樂圈的緣故,必要地了解過。至此,他總算是切實地體會到孟演被封為萬千粉絲夢中情人、被顏狗們瘋狂追捧、星途這般璀璨的原因所在了——
娛樂圈這些年來多少的風花雪月,也比不過這一隻禍國殃民的妖孽。
妖孽自得天道收,無論如何,他是對付不過的了。
孟演所說的,都是姚夫強的心裏話。他所要做的,亦是他腦海裏對於終究要到來的謊言的破滅最理想的處理方法。
在這件事上,他和程慕予當真是親夫妻。他們對於外人,心狠手辣皆不在話下。但對於自己身邊的至親之人,都下意識地怯懦逃避著。
這也是他們心照不宣地共同導致了如今的困境的原因所在。
然而,這都是自以為是、自欺欺人的結果罷了。天道世事,總是樂於事與願違。孟演作為從人心的負麵情緒中獲取力量的夢魘之精,更是喜歡雪上加霜。
他又毫不吝嗇地近距離向姚夫強綻放了一個如夢似幻的笑容,工作時不知會吸引多少顏狗的焦點的那種:“姚先生,就算虞精一族大限將至,滅族是命中注定的劫數——這世間的最後一隻虞精,也不會是程慕予。”
最溫柔美麗的外表,包裹著最冷漠殘忍的內心。
最真實的謊言,與最虛假的真相,不過是一念一線之隔。
如若謊言本身的存在能夠被擬人化的話,定然是生得一張虞精或是夢魘族人的美貌容顏了。而能經營到姚夫強與程慕予夫妻二人這般幸福美滿地步的,此時此刻在夢境裏現出的是魘公子這般致命誘惑的俊臉,也就不足為奇了。
魘公子話裏有話,且比之前那句昭然的暗示,意味要深厚許多。
但人總是有一種莫名的直覺,在關乎自己在意的人物或者事情上,素來能夠表現出更加驚人的敏銳——姚夫強甚至用更快的速度,秒懂了孟演意有所指的真相。
為此,他竟然能夠在四肢無力、意識無法操控身體的情況下,單憑身體的本能,情緒激動地直起身來,雙手狠狠地攥住了孟演白淨如雪的衣襟。
“你什麽意思?!”幾乎快要放棄求生意識、心態一派安寂的姚夫強,倏然又被激起了無窮的憤怒與不甘,幾近咬牙切齒地質問他道。
因為肢體的失控,他的動作完全是機械性的。猛然下意識的突破,雖然使得他如願地攥住了孟演的衣襟,罕見狼狽地逞了一番凶,但因為他仍然無法用意識精準控製自己的身體,整具身體處在一種無力的僵滯裏,隨著他的輕舉妄動,骨骼之間隱隱發出顫顫巍巍移動和摩擦的“咯吱”聲。
姚夫強像是一具披著完好皮囊的精致傀儡,危險地掛在孟演身前,不讓他墜落坍塌的支點,一處在他坐著的地上,一處在未曾倏然抽身離去的孟演。
孟演幾乎和他臉貼著臉,幽幽地開口解答他道:“姚先生你這是關己則亂,關鍵時刻裝糊塗嗎?”
他淺緋色的薄唇開合談吐間,漫溢出涼薄濕潤的嫋嫋白霧來,眨眼間便迷了姚夫強的眼。濕濕涼涼的霧氣撲到臉上,完全沒有活人的溫度,反而帶著一種森然的陰氣,叫人毛骨悚然。
姚夫強隻感到眼前一白,視線被冰山山壁擦邊輕輕蹭過一般刺激性地一冷。孟演的眉眼輪廓,逐漸淹沒在開始擴散的不知名白霧裏。
“這不是……還有笑笑嘛。”霧氣的那邊,距離他不到幾毫米的地方,那個不是人的男人仍在談吐間噴雲吐霧,輕笑著把明確的答案送到了他耳朵裏。
“孟演……你說什麽?!”這一次,顫抖的不再僅僅是牙齒。姚夫強的目光和聲線,都隨著來自於孟演的白霧和話語的飄逸四散而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
圖窮匕見。
姚夫強像是一頭走投無路、被拔去了牙齒的猛獸,心不甘、情不願地暴跳如雷——因為他此時早已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他隻能任由自己被動地卡在土地和孟演之間,仿佛方才那突破的意外隻是回光返照一般。
又或者說,這本就是孟演舉手之勞的一個為了更深層次地折磨他布置下的惡作劇而已。他通過這個姿勢,讓姚夫強再度升起希望然後重重地落空,讓他不得不被迫處在能夠時時感受到他就在距離他這麽近的位置但卻無能為力的狀況裏,讓他再清楚不過地感受到——他的生死命運,如同他能否控製自己的身體、是否將會摔倒在地一樣,完完全全地被拿捏把控在他的手裏。
無毒不丈夫。這麽說來,孟演當真是毒到了極點。
但姚夫強注定對他無可奈何。他現在唯一能做的,隻有撕開假麵歇斯底裏、暴怒而絕望地向孟演咆哮道:“你要對笑笑做什麽?!我不允許!你不可以!孟演!你不可以!!!”然而,這連抵抗都算不上。
“孟演,笑笑她一直待你如兄如友,你縱使不是人類,也斷不能如此負她一片真心!”後麵的話聽上去,也不算是什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的誠懇言論。
總之,站在孟演的角度來看,不過是一場笑話罷了。
於是,孟演便也像剛才聽見了一個無關痛癢的冷笑話一般,配合演出似的敷衍地笑笑,風度翩翩地自謙道:“姚先生真是說笑了。”
“究竟是誰,負了誰的真心,於你我而言,不是再真切不過的嗎?”
姚夫強像是突然間被斷電了一般,徹底怔住了。
“既然大家對此都心知肚明,那現在也就沒必要特地翻出來說個清楚了,不是嗎?”
“畢竟……那場麵怕是會比現在更不好看。”
又一陣白霧迎麵而來,孟演徹底地在白霧之中失去了聲息和蹤跡。
姚夫強失去了一處支點,身體不受控製地倒在了地上。
不但如此,他的意識也在白霧越來越活躍、越來越濃厚的變化裏漸漸流逝與朦朧,從清明到困倦,從困倦到半夢半醒,從半夢半醒到暈眩迷蒙,從暈眩迷蒙到昏迷不醒,從昏迷不醒到休克死亡……
從休克死亡到真正死亡。
時間被無限地快進與拉長,儼然與現實當中的時間流逝沒有任何相關規律的聯係。
白霧漫漫,淹沒了他腦海飛速閃過的記憶與醒悟,吞噬了他來自靈魂嗡鳴的痛苦與尖叫,蒸發了他眼角滑落的易冷淚水與悔恨——也蓋過了他脖頸之上義無反顧扣住咽喉的雙手。
這世間有的是無解的謎題和回不了頭的路。
所以,不如選擇死亡。
痛苦地活著,幸福地死去,不過是一線一念之隔而已。
死亡的另一邊,何嚐不是往生。
或許,給自己一條出路,同時也是給別人一條生路。
就好像曾經為了給自己一條生路,同時給了別人一條死路一般。
人在江湖走,出來混,遲早都是要還的。
如此,便是他還了該還的,搏得一個了結了吧。
一滴沒有溫度的眼淚,悄然從程宜笑的眼眶中脫逃跳落,像是一個自恃勇敢的癡人,心一橫便不管不顧縱身一躍跳下了下麵是萬丈深淵的峭壁懸崖。
但她隻是無聲無息地掉落一滴眼淚而已,神色與聲線都並未因此受到影響而表現出任何的不同。
程宜笑依舊平靜地和孟演說話,宛若白霧之內方才在她眼前清楚分明地一分一秒地逐漸痛苦死去的人不是她親愛的父親一般:“阿演,你能幫我個忙嗎?”
“好啊。”孟演爽快地答應了她,笑意清淺而溫柔,仿佛方才程宜笑親眼所見與姚夫強對話、毫不留情地攻擊他的精神、惡作劇一般逼得他以更加痛苦的方式死去的人不是他一般,“如果你真的想好了的話。”
“我確定,我真的想好了。”程宜笑垂眸瀏覽完畢手邊手機屏幕上恰好送至的消息,嘴角漫溢開一絲恍然如夢的明媚而又純淨的淺笑,低聲鄭重而認真地確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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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上最愛我的人,傷我最深。隻有一人知我始終,但卻是有緣無份。
——程宜笑實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