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6章。夢境重曆
程宜笑坐在酒店裏。
偌大的總統套房裏隻有她孤身一人,麵前的桌子上擺放著形形色色的美食,都是她喜歡吃的。蔡珂知道她近日裏心情一直都不好,所以連言語上的拘束也沒有了,甚至還默默地為她多買了些素日裏喜歡吃的。
隻是現在的程宜笑胃口顯然不怎麽好。
她麵無表情地吃著正前方盤子裏的紅絲絨蛋糕,試圖從奶油與糖分的熱量裏獲取必要的幸福的感覺。但口感鬆軟細膩的蛋糕入口,美味依舊,心情卻仍然差了些氣候。
或許是因為她的大腦裏此時此刻仍然不停地思索著,所以她無論吃什麽都宛若食之無味——根本原因在於她的心不在焉。
恍恍惚惚地得到這樣的論斷之後,程宜笑便不在糾結於是否能夠從這罪惡的進食裏獲取能夠調劑心情的快樂,而是繼續沉溺於自己的思忖裏。
暮色西沉,明媚而又微醺的餘暉從窗簾間偷偷地瀉落,留下一道緩緩移動的光影。不知何時,孟演出現在了她對麵的座位上。
她並沒有對孟演的忽然出現而感到詫異,孟演也並沒有對此感到突兀或是失禮,仿佛他原本就坐在那裏,與程宜笑共進下午茶一般。
他泰然自若地端了一盤冷麵放到了自己麵前,動作自然而又優雅地取了副刀叉,將整片的冷麵切成更方便進食的大小,神情平靜裏似乎還帶著幾分忙裏偷閑喝下午茶的愉悅之情。
“藺逐向央京總府即時上報了你母親的自首,動作很快。雖然接手負責這麽大的特別專案處沒多久,但是有藺姩和何程的扶持和引導,他事情處理得很漂亮。”
魘公子一邊斯文優雅地切著接地氣的食物,一邊也沒忘了給自己這位忘年交的朋友兼妹妹提供些必要的消息,隻不過聽上去不是很正經,一派隨口說說的閑聊語氣。
程宜笑拿著叉子的動作頓住了。她咽下了口中咀嚼的蛋糕,輕輕放下了叉子,終於抬眸望向了對坐的人——就好像對桌吃飯慪氣不理的小情侶終於軟下了態度一般,不過這關係與氛圍都和程宜笑與孟演不符,僅僅限於情節相似而已。
程宜笑纖長濃密的眼睫毛顫抖著撲閃了兩下,像是振翅欲飛的蝶翼。她輕柔地開口,聲音裏滿是疲憊與平靜:“阿演,你覺得——這件事會被怎麽處理?”
“你希望它能夠被怎麽處理?”孟演笑了笑,反問她道。
兩人沉默地對峙著,過去與未來,謊言與夢魘,真真假假,虛虛實實,交錯變換,儼然在此瞬息倏然的一眼萬年之間。
這個話題最終被默契地一笑而過。兩人恢複了相處的常態,邊吃邊聊地度過了這個還不算太寂寞的下午茶時分。
許是因為孟演陪伴在側的緣故,一頓下午茶吃下來,程宜笑的神色已經緩解了很多。談論吐槽到部分話題的時候,還忍不住地流露出原本屬於她的純淨而明媚的少女笑意來。
終於,孟演放下了罪惡的刀叉,結束了他用高貴優雅的姿態品嚐接地氣的下午茶的詭異畫麵。拿起餐巾輕輕擦拭幹淨嘴角,便又是萬千粉絲的夢中情人魘公子的形象了。
公子抬眸,星河墜落;公子開口,蠱惑眾生。
“想看看你父親臨終時的情景嗎?”夢中情人含著星河璀璨的凝眸看她,聲線裏流淌著叫人沉淪的酒,如夢似幻的美好,事實上卻又浸著不可救藥的劇毒。
程宜笑愣了愣,倏爾笑靨如花地答應道:“好啊。”
孟演抬手,山嵐霧氣自他無瑕的指尖漫開,縈繞身側。姚夫強臨終前與孟演的對話情景,如同一卷被緩緩打開的畫軸,以白霧為背景,如數在他們眼前展開。
畫麵回歸那一夜虞之山的夢境。
姚夫強一臉震驚不已、強行鎮定地跌坐在地,像是頭痛難忍地扶著額角。他的不遠處,孟演一身白衣孑然而立,如仙亦如鬼。
山林間有大雨傾落,卻沒有沾上孟演的身絲毫,唯獨把跌坐在地的姚夫強一人淋了個濕透。更有甚者,姚夫強抬眼親眼看到,樹葉之上有積不住的雨水在他的頭頂滑落,快要靠近他的時候,那水滴竟詭異地自行蒸發了。
顯而易見,他不是人。至少,在姚夫強的這個夢境裏,他不是。
“這是什麽?你究竟是誰?”姚夫強終於不再保持他那溫厚和善的表象,精明的臉上滿是戒備和不怒自威的戾氣。即便他的外表生得再溫厚老實,此時也無法掩蓋他那嗜血而凶、煞氣畢露的眼神和氣場了。
原來,這就是她親愛的父親卸下了那一身畫皮的真實模樣。
程宜笑望著夢境裏的姚夫強,感到親切之餘,也感到有一些陌生。她情不自禁地微笑了,隻是嘴角卻在隱隱地泛著苦。
被他怒目而視的孟演完全不為所動,兀自談笑自若,不緊不慢地向他一一耐心地解釋道:“姚先生,這是尊夫人寄存在我這裏的記憶。”
“這些都是您和尊夫人共同經曆過的,雖然視角不同,但是事情是一樣的,孰真孰假,就不需要我來自行證明了吧?”
“鄙人孟演,您見過的,是笑笑的朋友。最近經營的人類身份呢……是演藝娛樂圈裏一個混得還算不錯的男明星。”言語之間,姚夫強的神情越來越嚴峻不善,而孟演的神情卻越來越柔和親切,“至於非人類身份麽……”
他故意停頓了一下,果然看到姚夫強在聽到他有意拖長了“非人類”的字句的時候,不受控製地下意識地神色一凜,顯然是意識到大難臨頭的表情。
孟演頗為惡趣味地向他微笑了下,而後繼續輕輕地如實告知道:“是個江湖上的生意人,大多數人都稱呼我為‘魘公子’——顧名思義,做些和噩夢、心魔、罪惡相關的買賣交易。”
聽到孟演自報家門,聲稱自己是魘公子的時候,姚夫強的呼吸滯了一滯。但片刻之後,他還是成功地強迫自己鎮定了下來,抓住機會反客為主地低聲詢問他道:“所以,這是有人和魘公子您做了交易,要您來取我的命嗎?”
姚夫強所說的,又是一句披著疑問句形式的陳述句。也正是因此,他詢問的語氣裏,隱隱帶著一絲不知是嘲諷誰的輕笑。
“對於遲早會有人來取你的命這件事,姚先生應該早有預料,並且做好了充分的準備才是。”孟演徐徐走到他身邊,這回卻是隻有他說話的聲音,連風吹拂過他的衣袂、腳步踩過草葉土壤的聲音都沒有了。
如夢似幻,亦仙亦鬼——魘公子悄然降臨,無法逃離。
孟演微微彎下腰,眼眸帶笑地俯視著他。
“原本按照我與尊夫人的協議,我應該將這記憶至少留存到你去世後再歸還她或是另作處理。”
“不過,因為這是我出自私心自己私下裏接的私活,屬於違規操作,而恰巧身為當事人的姚先生與程女士……身份有些特殊。”孟演微微蹙眉,含笑的神情裏透露出幾分頗有人氣的苦惱情緒,“所以,現在我有些捂不住了——隻好啟動應急措施了。”
他分明是一副再有人氣不過的神情,卻比原本亦仙亦鬼的姿態更加駭人。姚夫強並不怕他,但還是在他諱莫如深的含笑注視裏,不知不覺沁了一身冷汗。
“捂不住的記憶,便隻好放還。但這有違我與程女士交易協議的約定,有損我做生意的名聲。”
“雖然我這個人目無王法慣了,但誰叫程女士的身份實在特殊,而好巧不巧,我家兄長大人就是個專管這方麵事兒的——很抱歉,姚先生,我實在是沒辦法了。”孟演歎了一口氣,態度十分誠懇地向他道歉。
他彎下腰,目光與他平視,一字一句認真而鄭重地告知他事情的前因後果:“作為生意人,我當然不想違約背信。作為江湖人,我又不能罔顧天威。”
“正當我陷入兩難困境之地時……不久前,有人來找我,想和我做交易。”孟演的表情依舊抱歉,並且包含著些許的遺憾,像是對這個唯一解決的方法慶幸之餘還是心存不滿,但又無可奈何,“對價要的是姚先生你的命。”
“於是,我恰好從中受到了提示,找到了一個能夠解決所有困難的兩全之法。”那就是殺了姚夫強。殺了姚夫強,便同時滿足了所有的條件和前提。
姚夫強瞬間聽明白了孟演的話,心頭沒來由地滲出無盡的冷來。
恍惚如夢的時空裏,仿佛一切都是真的,一切又都是假的,什麽都捉摸不透,什麽都憑空抓不住,因此很多平日裏能夠掩藏得嚴嚴實實的情緒失控似的蔓延開來。
——所謂心魔,概莫如此。在夢魘之前,真假虛實的命題不具有太大的區別意義。
姚夫強深呼吸了一口氣,聲音越發低沉地問道:“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嗎?”他似乎還認為自己尚有與孟演討價還價的餘地。
“當然。”孟演失笑,“姚先生,我是生意人,從來不做虧本的買賣。如果交易對我來說沒有好處,我又為什麽要去做呢?”
“姚先生之所以這麽問,不過是想死得明白些。順帶想試試看,能否留下些可以追尋或是複仇的線索,留予後來人罷了。”
孟演笑意盈盈的俊臉上滿是不言而喻的諷刺,星河璀璨的眸子此時沉寂成為一麵無聲深澈的天空之鏡,逃無可逃地映著姚夫強搖搖欲墜的愈顯蒼老的臉。
“姚先生——這是你的夢境,我是以你夢境裏的夢魘的身份站在這裏的。”他用一種既溫柔又殘忍的聲音,帶著春夜煮酒的醺醺然與熱度,緩緩地吐露著揭露人心底最深處的黑暗與傷疤的語句,“你在想些什麽,都瞞不過我。與其想方設法地掩飾和欺瞞,還不如直截了當地告訴我,你也好少費一些完全沒有必要消耗的心神。”
“說起來,還要感謝這人世間從來不缺少姚先生你們這些既精明又黑暗的人。是你們,為人間增添不少有趣的夢境和消極的情緒。而這些,都能夠成為我力量的來源——包括催生了它們出現的你。”
“所以,在我很久之前意識到這點之後,我就越來越喜歡人間了。”
“現在,姚先生,你覺得——我做這些,從中至少能夠獲得什麽好處呢?”
尺寸之間,姚夫強被孟演若即若離的言語不知為何命運般地扼住了咽喉。
他企圖奮力掙紮,卻發現自己的身體變得異常沉重,以至於他的意識根本無法控製他的身體動作——盡管他的意識此時此刻分明是清醒的。
他在孟演不可捉摸的如同鏡像般的雙眸裏,猝不及防照見了那些他欺瞞著程慕予、暗中算計背叛虞精一族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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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殺人,悄無聲息;公子愛人,XXX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