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7章。自討苦吃
尹火告別江未，安排好後續，離開非疾精神病院的時候，已經又是燈火翩躚的時分了。
夜幕低垂，夢境悄然降落，繁華而又荒蕪的，一盞又一盞，仿佛蔓延至天際的翩躚燈火一般，幽幽然地漂浮著，熱鬧且孤獨地在漫漫的夜色裏明明滅滅。
若非她還再清楚不過地確信自己還活著，恍恍惚惚裏，幾乎要以為自己看到了傳說中黃泉之上漂浮連綿、明昧相映的鬼火和魂燈。
上車之前，她不由得駐步回頭看了沐浴在一種陰冷而又溫暖的神秘氛圍的光影之下的非疾精神病院一眼。樸素的看似寥落破敗的圍牆裏，實則是另一個世界。
那是一個尹火所熟悉的、但可能沒有那麽了解的世界——
他們同樣一腳站在非人類的世界裏，一腳又落在這紛擾而又荒唐的人類世界。隻是，他們中的大多人，走的都不是她所走的路。
那會是一段不一樣的、艱辛而又有趣的旅程。
隻不過，因為不是她要走的路，所以也隻能偶爾見識見識，切身體會是做不到的了。
幸好的是，殊途同歸。最後，他們總是會遇見的。
就好像她和江未，江未和程慕兮，命中注定會邂逅一般。
她記得師傅曾和她說過，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上天總是喜歡為難真有本事和真有執念的人，扛住了的會被偏愛，沒扛住的便會被遺棄。“既生瑜，何生亮”，便是其中常見的布局設計。
據目前的情勢來看，江未的好日子，在後頭呢。
至於程慕兮……
尹火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上的時間，心中微動，轉身利落地打開了車門鑽進了駕駛座，動作嫻熟地啟動了坐騎駛離了這裏。
程慕兮和薛木蕭，茄蘿和諶北，戚星辰和諶古，究竟誰更苦些，她並非當局中人，還當真無法判斷。或許，他們並不覺得這是苦的吧；又或許，他們從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是在自討苦吃，卻又偏偏對此甘之如飴。
所以，所謂的愛，究竟是什麽呢？
是程慕予和姚夫強的一出圓滿謊言，是田十裏和田仲青的一場相互折磨，還是江未和等她的人之間的一段毫無指望的舍得和期待？
血緣基因裏關聯著的親人，靈魂半邊鉗著的愛人，這些對於尹火來說，都是太陌生不過的概念了。
在這個繁華而又荒蕪的人間，給過她血肉般溫存與熨帖，最接近所謂的“親愛”感覺的人，已經死了。
至於她那可親可敬的師傅和師兄師姐們，渾然是另一個世界與概念裏的人了，自然另當別論。非人類和人類的感情價值以及給人的感覺，不能夠區分貴賤，但是定然是截然不同的。
茄蘿給過她的，他們給不了，別人也給不了。
說實話，尹火作為一腳踏在非人類世界的能人異士，至今也沒能想明白，茄蘿作為一個出身孑然的人類女子——雖然天資過人，靈力不低，但她不曾修行，甚至連鬼見者都不是。那麽，她是如何了解、深入並且一步一步地籌謀這一切的？
她又是如何能夠堅信，這一切會隨著她的掙紮努力所改變，僅僅是因為有人曾經明裏暗裏給過她提示與幫助嗎？
其實不是的。
根據尹火對付茄蘿的了解，她知道，那個女人是在披著一副成竹在胸、溫柔莊重的皮囊，做著孤注一擲的以生命為代價的一生隻能一次的賭博。
茄蘿從來都是她所欣賞的那種人，所以她敬重她。
她又是她注定無法成為的那種人，所以她親近她、景仰她、讚美她——同樣是孤兒，同樣生於一個虛假浮華且缺乏真情和愛意的環境裏，尹火至今尚還未曾懂得所謂的愛，而付茄蘿卻憑著自己一生的美麗和堅強，兀自開出了溫熱而柔韌的愛的花來。
這是怎樣的天賦與勇氣。
比起茄蘿過慧易夭的智謀，精於人心的算計，真正令尹火動容不已而為之改變的，其實是她這凡人莽夫一般的“婦人之仁”。
世人從未真正地敬她愛她過，可是她卻待之以從容不迫的溫柔和寬容。
或許茄蘿當年向她伸出的手，確實是盲目而無知的，因為她完全有能力自己處理當時的困境。但她給她的善意與擔心卻是無價的。
為著她曾經一次又一次自以為是、婦人之仁的多此一舉，尹火從此選擇了站在她的身後，甘願做她飄零於這人世間唯一確定與忠實的“親人”——盡管一直做到現在，她仍然不是很熟練。
隻是茄蘿是個脾氣太好的人，她從來不會和她計較這些。
……也正是因此，她到現在對此仍然如此的耿耿於懷。
交通燈顏色變換，尹火加快了車速，向夜色低沉的天邊飛馳而去。
因為主要走的是晚間的高速，寬敞的道路上堪稱空闊，疾馳的超跑一路暢通無阻。各個城區生活區域漸漸喧囂熱鬧，點燃的萬家燈火之下，陸續開落著精彩紛呈的人間煙火。
尹火擦著這些明亮而又溫暖的人間煙火的邊緣而過，向愈漸幽深冷然的天邊馳騁——一直到逐漸被央京市內的人間煙火所拋棄，獨行在安寂的夜色中一段時間之後，尹火再度看到了明亮而又熱鬧的燈火，星星點點，翩躚連綿，孤寂而又溫柔。
這是不屬於人類世界的繁華與燈火。
尹火特意把車停在了通冥街的停車場，下車鎖門，掐著時間，一路步履悠閑地步行上山。走在通冥街洋溢著矛盾而又統一的陰冷而又熱鬧的氛圍裏，徐徐踱步的尹火心裏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柔軟的情緒。
那是一種妙不可言的心靈上的安靜與溫柔，像極了茄蘿給她的感覺，但又有所不同——準確來說，是位於茄蘿給她的和師傅師兄師姐們給她的之間的一種微妙平衡的感受。
既是生，又是死；既是人類，又是非人類。
萬家燈火，因果輪回，從未區別對待。
她又專門跑去渺生合墳買了很多好看的花，滿滿當當地抱在懷裏，似是這樣，高貴冷豔的尹火大人就覺得自己能夠與通冥街熱鬧繁華的氛圍貼合一些。
冰冷而又妖豔的大美人，穿著一身相當難hold住的明亮甚至帶著些熒光的檸檬黃色的連衣裙，懷裏還捧著一大束形形色色的花花草草——尹火大人似乎完全沒有必要關心是否和通冥街格格不入的問題，而是該正視一下自己的惹眼程度。
當然，這些固然她知道，尹火大人也表示毫不care。她也不嫌累，就這樣沿著通冥街，漫步到了遠山火葬場。
戚家本家回來的諶北，補了大半天覺的兩個孩子，分別從公司和五齋宅忙完事務趕來的顧忍冬和武魅——都在那裏。
他們都是習慣了早到的優良傳統的人，而根據目前的情形來看，顯然是在等她。被眾人等待了有一會兒的尹火大人絲毫沒有不好意思，坦然而又優雅地抱著一滿懷的花葉枝條，姍姍來遲。
諶北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卻是什麽話也沒有問。
尹火了然他目光的含義，理所當然地笑了笑，道：“茄蘿素來喜歡這些，我看時間還來得及，便在山下買了。山下的花店與外麵的不同，隻要出得起這個錢，送到茄蘿手裏，檔次和質量都是很不一樣的。”
諶北：……
顧忍冬&武魅：……
尹火這方麵知道的比他們多，這無可厚非，他們也無言辯駁。隻是……尹火大人，您這買的也太多了吧。
買這麽多還悠悠地抱上來，不愧是您——既有錢，又任性。
合著手上那夜色之中款式招搖、熠熠生輝的大鑽戒，再配上尹火那張攝人心魄的臉，落在世俗常人的眼裏，他們尹火大人簡直就是活脫脫的暴發戶的情人……
分別被兩位阿姨半擁在懷裏的兩個孩子敏銳地感知到氛圍的不同，雖然心裏好奇，但仍然機智地保持了緘默，隻是靈動而純真地撲閃著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默默地望向尹火和她懷裏抱著的花束。
不管怎麽說，他們火姨是真的很好看——既給人一種令人顫栗的侵略感和威脅感，但又讓人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觸碰和親近。
但是這些都是表象。火姨對他們，和他們的媽媽與冬姨、小姨一樣，很貼心，很周到，很溫柔……火姨看上去很危險的樣子，但好像還是愛著他們的。
兩個半懂不懂的孩子沒來由地這樣恍惚地想到。
就好像他們的爸爸一樣。
付成動了動，從顧忍冬的身邊挪了出去，默默地坐到了安然端坐的諶北的身邊。
而顏狗屬性更為突出、性格明顯更加跳脫的諶茄蘭，則很偏心地掙脫了武魅的懷抱，屁顛屁顛地湊到了尹火的麵前，踮起腳尖去夠她懷裏的花束，軟軟糯糯而又乖巧無比地問她道：“火姨，你抱得累嗎？要不要茄蘭幫你分掉些？”
付成聽到了，也反應了過來，跑到了尹火的身邊，一語不發地也伸出了手。
尹火越來越付茄蘿地笑了笑，微微彎下腰來，從懷裏的花束裏分別抽出了兩把，遞給了向她伸出雙手、想要幫助她的好心的孩子——就好像她當初仍然伸出了手，握住了多此一舉的溫柔的付茄蘿那樣。
一伸手，便是暗下決心的一生守護。
這是他們非人類世界暗自信守的潛規則。他們不會輕易地承諾與選擇，承諾與選擇之後，便不會輕易地改變和放棄。
非人類的世界比人類的世界規則秩序上都要廣闊和冷漠許多，同時也更加的自我、專注和懸殊。生死之間不同的長度，讓他們活得既純粹，又艱難。
而尹火是個樂於且善於迎難而上的人，尤其是在她下定決心之後。
“好呀。”尹火遞出了恰到好處分量的花，讓孩子們抱著一點也不顯沉重或是突兀，而是像安靜的小天使那般美好和諧，“謝謝阿成和茄蘭。”
而後，尹火大人直起腰來，目光頗為怨念與嘲諷地瞟了瞟無動於衷地站在那裏的顧忍冬和武魅，像是被傷透了心的女人，毫不客氣地爆發了埋怨：“你們倆看看阿成和茄蘭！茄蘿還在這‘看’著呢——你們就這樣欺負我！也不知道來幫幫忙！”
諶北&顧忍冬&武魅：……
……到底是誰欺負誰啊。
這麽一束花，且不說你完全抱得動。就算抱不動這麽久，你也完全可以搞個儲物空間放一放——這裏是遠山地界，儲物空間拿出來絲毫不顯得奇怪。是您老自己樂意，非要慢悠悠地抱上山來的，怎麽就又成了他們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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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哈哈哈哈哈哈尹火大人太可愛了，所以寫多了……下一章真的寫正經重點事情了~~~但還是好喜歡這種日常小甜餅啊……
所以，所謂的愛，究竟是什麽呢？至少確實包括“自討苦吃而又甘之如飴”這種情形。付茄蘿給了尹火愛的能力，在她還不知道的時候，尹火其實已經漸漸學會了如何去愛一個人了——她是在對虧欠茄蘿的耿耿於懷裏逐漸學會的，並且如實地反饋在了茄蘿的孩子們的身上。
隻是我們從來都不知道這些也不關注這些的火姨自己還沒發現啊哈哈哈哈哈哈~（然後下來就會發生很多令人喜聞樂見的打臉事件~有機會一定要寫一些快樂一下2333333（誰能想到五齋宅裏後來對兩個孩子寵得最沒邊的居然不是一向很喜歡孩子的大孩子本孩武魅，而是一向最不把旁人看在眼裏的尹火大人呢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