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一生一世
“狐神大人剖心之後,精疲力竭,現回原形,消失在一個大雨傾盆的深夜。元老未能夠見她最後一麵。”
“有人以為她死了,也有人以為她隻是對虞精一族仁至義盡,因而就此撒手不管,要與他們相忘於江湖了。但無論當時的族人們具體是怎樣的想法,幾百年的動亂已經磨練了他們,使得他們懂得敬畏天命與感恩慈悲。”
“他們為此,在碧風祠及各處祭台為狐神大人進行了空前絕後盛大嚴肅的祈願儀式。虞之山上現有的那些祭台,都是在那時候落成的。”
“在漫長的儀式結束之後,虞精一族也沒有得到任何來自於狐神大人的應答,但又沒有別的辦法了。於是,便也罷了。隻是此後慣例的祭祀儀式裏,仍然保持著問候狐神大人的必須環節。”
“狐神大人久無音訊不僅僅是因為事務繁冗,更是因為當真元氣大傷,因此不得不以原形姿態悄然離去,此後一直都在閉關調整,必不可少地休養生息了好多年。”
“按照時間推算,齋蘭大人,也是那段時候曆半妖劫的。因此,狐神大人的修複,更是難上加難。對此,元老本人並不知情。”
“在狐神大人杳無音訊的那段時間裏,元老沒能夠熬住,鬱鬱而終了。”
“狐神大人休養完畢出關,在看望虞之山之後才得知了消息,沒有說什麽,隻是命人抹去了元老的名諱,徹底在後人口口相傳的故事裏,模糊了元老的真實身份。因此,對於我們這些後人而言,隻知那個男人是‘元老’。”
“當然,隻要存在過就無法被徹底抹去。若是有人能夠通查天界的記錄,自然是可以知曉‘元老’的真實身份的。隻是狐神大人的態度已然很明確了。當事人既往不咎,各界也當給足狐神大人麵子,對此微小的好奇心,也就此按下了。”
“至於我們虞精一族,本就心懷感恩與虧欠,對狐神大人心悅誠服,自是肅然領命,不敢怠慢,未曾暗中搞小動作,當真如她所言切實地處理了。”
“據當時族長酒後失言歎息,說元老臨終前,慨歎自己這一輩子說得最為真切漂亮的謊話,是對狐神大人的‘我不愛你了’——不僅騙過了狐神大人,甚至還騙過了自己。”
“若沒有那剖心的刀刀見血與流螢心蘭的凋零泯滅,他幾乎無法從這場自己精心編織構建而成的荒唐謊言裏醒轉過來。”
“元老終究還是愛著狐神大人的。隻是,他愛著愛著,迷了路。”
“笑笑,我和你爸爸走到今天,大概……也是迷了路的結果。隻是,我和他不是狐神大人與元老,用不了那麽大的陣仗,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究根結底,不過是給前輩與後人平添了麻煩。”
“我們都被眼前所謂的圓滿與幸福給迷了眼睛,所以誰也都沒能夠從虞精一族的宿命和詛咒裏走出來。”
“今日,我帶你來這裏,見姽嫿大人,看你父親,識得流螢心蘭與囚心香木,並且告訴你這些往事——是為了讓你銘記天道於我虞精一族的宿命與詛咒,從而知道此後餘生,該如何好好地生活在這人世間。”
“神、仙、精、靈、妖、魔、鬼、怪、人,九界之中,擁有最短平均壽命的人類,擁有這世間最複雜的心和最不可思議的力量。”
天色漸暗,程慕予溫柔似水的眼裏,漸漸爬上了重重雲彩,在她端莊優雅的微笑上,落下若隱若現的多雲似的若即若離的陰翳:“笑笑,你知道為什麽九界之中,公認最美的是人間嗎?”
“因為,這世間最美麗的,便是謊言——連生命的本質也不過是一場場形式各異的謊言罷了。”
“而人間,是九界之中最不缺少謊言的地方。”
“人類,才是這九界之中,比我們更當得‘騙術絕倫’的族群。”
“非人類因為歲月漫長而日漸薄情無情,說到底,不過是被人類騙多了、騙怕了……”
“所謂的‘一生一世一雙人’,聽上去仿佛是人世間最美好的誓言,其實不過是被粉飾過了的最冷漠的絕情罷了。”
“人類的生命那麽的短暫,動了真心之後同樣許下一生一世的諾言,人類和非人類各自堅守需要走過的路,何曾是相同長度的呢?”
就好像她和姚夫強,轟轟烈烈地愛了一場,半妖事件血流成河,還有虞精一族幾乎全族覆滅的慘劇……可是然後呢?
然後他留下一抔骨灰安安靜靜地躺在了這裏,留下她和兩個女兒,兀自輪回往生去了。雖然這是她早知曉的結局了,隻是站在這一場愛情的終點往回看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問自己:程慕予,你這樣地愛過了,真的有什麽必然的意義嗎?
她好像,僅僅是把這苦痛悄然延長了而已。甚至,延長到了一個連她自己,似乎都無法企及的長度。
程慕予滿眼溫柔地望著程宜笑,像是要用目光把她給望盡了一般,眼神裏既是滿心滿眼的疼愛,也是層層漫溢不止的愧疚與哀傷。
“我愛你一生一世,也僅僅隻是一生一世而已。生死輪回過後,便又是一場空了。壽命短暫的人類最是擅長空手來甩手去,反倒是所謂福壽綿長的我們……我們總是學不會。”
她也最終沒能夠學會,而且還犯下了與先人們同樣的錯誤,被這浪漫堅決的“一生一世”給狠狠地傷了個徹底。
所以,她才會這般迫切地,希望程宜笑學會。因為隻有她學會了,才能夠好好地守住自己的一顆心,在這世間孤獨而又燦爛地繼續美好下去。
“生命不一樣的長度帶來不一樣的厚度與重量。”
“笑笑,作為非人類,在真心真情的賭局之上,我們是真的不如人類——因為我們是真的輸不起。就如同我和你父親……這個代價太大、太過沉重了。”
程慕予望著程宜笑,竭盡所能地保持著母親溫婉賢淑、雲淡風輕的微笑,卻還是在程宜笑平靜接受的乖巧眼神下,從悄然紅了的眼眶裏,含著笑落下了兩行單薄而晶瑩的眼淚。
“……笑笑,是媽媽太天真了。”她幾近哽咽失聲地向她道歉,“我被你爸爸騙了——也害了你。”
道歉的話一經出口,翻天覆地的愧疚與痛苦便再也抑製不住地衝破了最後的心理防線,徹底地將她席卷覆沒。
程慕予的眼淚斷了線的珍珠一般接二連三地往下掉,心裏是痛不欲生的千言萬語,吐出口的話語卻無一不陷入了相差無幾的道歉循環:
“對不起……”
“是媽媽對不起你,笑笑。”
“是媽媽犯了錯,毀了你原本應該一帆風順、燦爛美好的人生。”
“對不起……笑笑……對不起……”
“媽媽對不起你。”
再多的苦衷,再多的悲痛,此時此刻的程慕予都噎在了肚子裏。
望著眼前她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捧到她麵前去寵愛她、讓她開心的小女兒,程慕予除了一遍又一遍地、魔怔了似的反複而單薄的道歉,說不出口別的話來——她無話可說,也愧於出口。
程宜笑看著眼前失聲痛哭、情緒崩潰了的母親,不可思議地保持著一種風平浪靜的鎮定。說起來她自己也有些難以置信,但此時此刻她還穩得住,總比和母親一般徹底崩潰了好。
盡管如此,她還是清楚地嚐到自己的嘴角的苦澀滋味,像是悄然無聲地被抹上了最苦的黃連一般,絲絲縷縷、冷然清明的苦澀仿佛溪流似的,有意識地沿著她的嘴角,潺潺澹澹地往她嘴裏、喉間、心裏流淌而去。
而她神思冷靜地感知著這一切,無動於衷,也無力阻攔。
她僵直著身子,自然垂落在身側的雙手卻不受控製地顫抖了起來。
程宜笑被自己的應激反應驚了一驚,而後,她緩緩伸出了手,終於把那眼淚簌簌地不停道著歉的可憐母親攬進了懷裏。
母親伏在她的肩窩裏抽泣,無助而痛苦的哽咽聲魔音一般盤旋在她的耳畔,不知不覺裏悄然喚醒了她某個曾幾何時走不出去的噩夢——程宜笑心猛地一悸,不由自主地雙手合攏,緊緊地抱住了她親愛的母親。
“沒關係的,媽媽。”她分明也在顫抖著,卻小心翼翼地貼在她母親的耳邊,這般輕柔地撫慰她道。
程宜笑將自己的下巴軟軟地靠在程慕予的發間,在她耳邊用一種不可思議的溫柔且堅定的語氣,一遍又一遍地、不厭其煩地回應著懷裏愧疚不已的母親無法抑製的失聲道歉,一遍又一遍地、心甘情願地輕撫著程慕予的脊背,心平氣和地寬恕與安慰著她——
“沒關係的,媽媽。”
“你還有我,我也還有你。我不會負你的,媽媽。”
“笑笑知道了。您放心,我很堅強、很厲害的。我知道該怎麽做……我知道該如何獨善其身地生活在這人世間,無論以何種身份。”
“——畢竟,我這麽多年演員,也不是白學的。我這演藝娛樂圈內得天獨厚的天才演員的身份,也不是白背的。你說是嗎?媽媽。”
她溫柔而又小心地緊緊抱著程慕予,就好像她的母親曾經小心翼翼而又萬般溫柔地抱著護著年幼的陶瓷娃娃似的她那樣。
一字一句的輕柔安慰,像是五月沁潤著花香與餘暉的晚風,是這世間最動心動情因而動聽不已的話語,也是出自於虞精之口的最認真的允諾。
“媽媽,沒事的。”
“一切都會過去的。我相信您都能夠處理好的,您可以走過去的——即便您做不到,還有我呢。”
“您不用和我說‘對不起’。我知道您愛我,十分,非常,絲毫不遜於您對爸爸那樣——我也是。我也是,媽媽。”
“我愛您,十分,非常,更甚於對姐姐、對爸爸。笑笑最喜歡媽媽了……所以,媽媽不用和我說‘對不起’。”
“愛屋及烏。凡是您給我的,我都接受,也都喜歡。”
“所以……您別難過,別不開心了,好不好?”
“您和姐姐是我在這世上唯二的親人了。”
“您也說了,我們不是人。我們作為虞精的生命,要比人類長很多……等姐姐也走了,便隻有我們母女二人相依為命了。”
“所以啊……您開心,我也就開心了。其他的事情,都沒關係的。我都可以處理好的,媽媽。”
“凡事都有我呢。”
“任何人都可能拋下您,我不會的——我永遠都不會拋下您,辜負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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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精的宿命與詛咒,是真心與欺騙。狐神與元老,程慕予與姚夫強,程宜笑與薛木蕭,程慕予與程宜笑,都未曾逃脫。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所有的結局都早有伏筆。
最近幾章的標題都很具有迷惑意味,看上去很甜其實都是反話……作為親媽,我真的好狠心啊……一邊這麽感歎著,一邊繼續故事的展開……(dbq這是既定劇本。。。
maybe還有一章徹底結束這一part~嚶嚶嚶嚶嚶到現在我們狐神大人都沒有正麵出鏡過!可是我真的越寫越喜歡狐神大人了……狐神大人真的太好了,齋蘭是她和元老的女兒,理所當然也很優秀也很好啊啊啊啊啊啊!狐神大人您放心,您和元老都這麽慘了,我會好好對齋蘭的……真的!正文完結後我有空就給她發糖!(雖然我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正文結束……但是!遲早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