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章。第三時空
“我原本也是有此顧忌的。”尹火垂眸,低聲應道,“但根據眼下的情形來看,似乎沒有。”許是受諶北聲線的影響,她的聲音也放得很低,既是莊重,也是穆然。她有意,把“似是”二字念得頗為輕巧。
“尹火。你——當真確定,沒、有?”諶北對那“似是”二字並無興趣,反而抓住了她話尾能夠當作結論的二字“沒有”。
他陰測測地開口,而後在尹火耐人尋味的沉默含笑裏,在一幅畫作前停止了腳步。尹火微微側目,畫作之上栩栩如生的,果然是方才還見過一麵殘影的微笑端莊的戚女士其人。
她帶著孩子們跟了過去,控製著距離,在畫作前的諶北駐步的另一側,站定了腳跟。緊跟著諶北一個大男人腳步過來的婦女兒童三人,甫一立定,便聽到耳畔那熟悉的陰沉的聲線仿佛平靜無波瀾似的問他們道:“你們方才進來前看到的,可是這一位?”
諶北斂眸,看到兩個孩子仰著脖子仔細端詳著眼前的畫像,在聽到他提問的時候,自覺地點頭肯定。
“是。”開口答應他的,是尹火。
尹火回答完畢後不久,她便應了心頭一直漂浮著的若隱若無的不安,怔住了——隻見諶北一臉平靜地向她伸出了手,緩緩地靠近她的一側手臂,伸展五指,似是打算輕輕地落在她的手臂上。然而,下一秒,他紳士的手指,穿過了她的手臂。
她眼前的分明是活生生的“人”,可是她卻無法觸碰到他。更可怕的是……尹火猛地低頭,對上了諶茄蘭無辜而茫然的大眼睛。
更可怕的是,這孩子能夠觸碰到他——她方才確實看見,茄蘭分明地抓住了諶北的衣角。
她確實低估了藺澄。這——無疑是再分明不過的第二道“門禁”。
尹火鎮定地抬眸,眼前的男人達到了目的,已然風度翩翩地收回了手,依舊是一副處變不驚的樣子,仿佛幾段對話之前情緒波動幅度顯著的人不是他。
情緒波動大是因為被忽然推導出來的真相所驚。而思索完前因後果、分條縷析完畢內心已然做出確鑿決定之後,他自然是沒有什麽好波瀾起伏的。
諶北雲淡風輕地笑了笑,繼續沿著自己的猜測與分析解釋道:“每一道‘門禁’,都是一道任意門,門後是不同的時空。但是這時空之間的關係,還是有分別的。”
“藺澄比我們想象中的還要高明,許是因為背後有強者相助的緣故。結合你們進來以後的觀感,再根據我被困時期自己到處遊走、觀察、分析和思考的結果來看,這被封鎖多年的狂市地區裏,至少有嵌套時空、轉移陣法和交錯時空三重把戲——並且,每一重,都做得頗為厲害。”
“你也看到了——我所說的第二道‘門禁’,實質上是真實存在的。通過這一道‘門禁’,你和兩個孩子抵達的,其實是兩個不同的時空。這性質同第一道‘門禁’一樣,一個是有聯係的時空,一個是沒有聯係的時空。”
“但這第二道‘門禁’與第一道‘門禁’不同的是,‘門禁’之後的時空並非是獨立平行的——它們之間,有著刻意而為之設計的重疊交錯。”
“而我們現在共同處在的時空,便如同兩個時空環環相扣的間隙,是這重疊交錯的部分。它是衍生於兩個時空交錯而產生的、讓你抱有我與你在同一時空錯覺的第三個時空。”
“這第三個時空與交錯的兩個時空不同,但又切實地受它們的影響。我和你並肩而立,粗略看上去像是處在同一時空同一維度裏的、可以無礙溝通與交流,但是實際上,我們之間悄然豎立著一塊無形無色的‘玻璃板’。”
所謂命數無常,說的便約莫是如此了。尹火自行哽了一哽,聲音有些澀澀然地歎息道:“可是這兩個孩子,既能夠觸碰得到你,又能夠觸碰得到我。”
——不是難以置信的懷疑語氣,而是再平和冷靜不過的歎息語氣。諶北知道,聰明敏捷如尹火,分條縷析之後,自然看得破這謎題,所以也懶得和她繞彎子和打太極。
“所以,茄蘿留下了他們。”諶北勾了勾唇,亦是歎息一般的語氣。
他溫柔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兩個孩子身上,似是企圖透過他們,與昔日暗中著手布局的付茄蘿隔空相望。
“所以說,他們是諶家的未來,是處理了結這一切的伏筆和後手。”
“此處,是藺澄費心費力特意搭建而成的時空交錯的第三時空平台,不出意料,它具備喚醒仙蘿簪的條件。在這裏,藺澄能夠設法取得她想要的東西。”諶北悠悠轉身,看向了背後屬於諶古的那幅畫作,眼眸深深。
時至今日,他總算讀懂了全部,昔日裏諶古身上他看不透、抓不著的東西。
再抬眼,是畫作之上懸浮著的翩躚搖曳的幽幽燈火:“——此地不宜久留。”
即便是諶北不說,尹火也知道此地不宜久留。即便是她和諶北兩人能夠多撐些時日,身旁的兩個孩子的承受能力必然是大打折扣的。更不用說,加之於諶北口中所描述的情況了。
尹火無聲地攥緊了拳頭,冷冷道:“這時空既然是藺澄這個小丫頭打造的,那麽對於我來說,強製打破這時空出去並不困難。”麻煩的是,那許是風月巫祖設下的第二道“門禁”。隻是出於對兩個孩子在場的顧忌,尹火必要的話語依然保持著相對的委婉。
同樣是強製蠻力解決,藺澄的靈力修為造就的,或許尹火還可對付得來,但是風月巫祖布下的——但凡是理性角度出發考慮的,確是想也別想了。
手裏的雙刃幽幽地流轉著光澤,呼應著走廊兩路明明滅滅、自由自在的燈焰,毫無動作也是無法動作,唯有置身事外一般地冷眼旁觀。
如果他們眼下處於的第三個時空被打破,也就意味著第二道“門禁”後的兩個時空失去了重疊交錯的部分,這兩個兩邊都可以觸碰得到的孩子會落在哪邊,尹火無法確定。
但若是站在暗中窺伺的藺澄的角度考慮背後推動,若是比較孩子與諶北之間的聯係和與她之間的聯係來分析,這兩個孩子多半是會落在諶北所在的那一處時空的。
如此一來,她便是再有本事,也一時愛莫能助,失去效用了。別說安全地帶回諶北,她連兩個孩子都照看不到!即便她可以請求外援、想方設法進入諶北和兩個孩子所在的時空,可時間上注定要差上不少,增生變故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她雖說膽大,但從不莽撞。顯而易見,由她強製內部打破這第三時空不是明智之舉。
既不能留在這裏,又不能貿然強製內部打破這第三個時空,如此進退不得,又該何去何從?是否,有第三條路可以供他們選擇?
尹火蹙著眉頭飛快地聯係思索著,忽然間,想起了戚星辰在槐樹下借助兩個孩子的口述,教給她的第二個法訣。那是個……
她猝然回頭,目光幽深地環顧四周,掃視了來回走廊之上無處不在卻又安靜得宛如不存在似的的茫茫幽暗與兩路翩躚連綿的燈火,如同一名猛地感受到背後有人暗中操縱手腳使壞而警覺查探的行者。
若是想全身而退,單單打破這第三個時空是不夠的——還需要打破這無形中隔離著他們的第二道“門禁”。可是從術法、靈力與修為的角度上說,他們對上風月巫祖,無一不是以卵擊石的結果。
其間必然存在一種折中之法可解此困境。戚星辰告訴她的第二個法訣,其用處和目的又究竟是為何?
尹火沉默著,執著雙刃的手卻越攥越緊。她沒有回眸,也沒有低頭,但還是分明地感受到,付成手腕上線繩係著的墨色碧璽與諶茄蘭手腕上線繩係著的血色琥珀悄無聲息地散發出盈盈淺淺的亮光,如同忽然間有了生命一般地從容不迫、細水長流地“呼吸”著。
這代表著,原先的情況是不需要它們的,所以它們隱匿了靈息,兀自安靜地沉寂著——可是現在,情況發生了變化,它們必須蘇醒,起來“工作”了。
“尹火,其實你已經都清楚了,不是嗎?”諶北凝視著畫像之上諶古不動如山的悠然姿態,眉眼之間是與畫中人如出一轍的神色。他冷冰冰地開口,用一種混合著諶北與諶古說話風格的語氣,平靜地依次陳述解讀了其中暗藏的玄機——
“我母親的遺體運出去鄭重下葬,是轉移外界注意力的幌子,從而暗度陳倉、埋下伏筆的必要手段。”
“悄悄運回來,葬在狂市地區的廢墟裏,是因為‘門禁’。為了今時今日我們能夠走到這一步,我母親和諶古著實費了一番苦心思。”雖然他已然完全讀懂了諶古,心中對他一片釋然,並無絲毫的怨恨與不解,但是習慣使然,他還是更喜歡直接稱呼他的父親的大名。
“我說過了,藺澄想要的,不隻仙蘿簪。”
“你看,承載著我母親力量的仙蘿簪隻有一根,但是孩子確是有兩個——你應該知道還有一個是什麽的。那是藺澄此番嘔心瀝血布局,比起仙蘿簪,更迫切渴望得到的東西。”
“一樣隻有在我母親已經入土為安後暗中留作伏筆才不會為人所察覺的東西。一樣能讓藺澄奮不顧身也要拚命一搏奪取的、能夠讓她擁有足夠的力量與資格逆天而為滯留這人間的東西。”
諶北說的是命火。
隻有生者,才能夠擁有命火。換句話來說,隻有擁有命火,才能夠算是生者。一般來說,生者擁有兩團命火。但是在有充沛的靈力支撐或是體質特殊的例外情況下,生者也可以隻擁有一團命火,或者將一團命火分成兩團地“活著”。
一根仙蘿簪,一團命火,悄然間被留為二十年後了結這一切的伏筆,融入到了諶茄蘭與付成這兩個孩子的生命當中來。
茄蘭生而為完全的鬼見者,付成略遜於她但同樣對鬼見的世界擁有不一般的敏感度,正是出此緣故。仙蘿簪本為巫界的靈物,相較於身為人類的戚星辰的命火,更具有靈性和力量,所以茄蘭鬼見者的能力要強於付成。
尹火當然都明白。
因為她剛才在自我思考分析的時候,已經琢磨清楚了戚星辰在槐樹下刻意指示她的那個法訣究竟是用來幹什麽的——那是個攫取命火的法訣。
此時此刻,戚女士的用意,當真是再明確不過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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