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門的那邊7.15
走廊很長,掛著的都是人像,有諶北認識的,也有諶北不認識的。
一路看過去,有人,有妖,有半妖,有非尋常人類……還有不少其他的非人類。諶北雖然無法斷定清楚,但直覺上對他們之間的內在聯係心有感應。
每一幅都栩栩如生,各有情景,宛若曆史事件片段的動態回放,內容與情節都無一重複。長長的走廊畫像,一路慢慢地漫步看過去,如同看盡了二十年前有人倏然遺忘、有人刻骨銘心的幕幕悲歡離合。
藺家父母和寧家父母也在其列。
諶北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因為他自來了之後,便放寬了心,感覺自己似是死了一般刻意忽略和喪失了很多觀感。他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也感覺不到累。
但他知道時間過去了很久。因為這條走廊很長很長,他已經慢慢悠悠地看過了許多人的臉龐,看過了數不勝數的作品畫像。
駐足畫像之前時,一片幽暗與靜默裏,他恍然似乎翻閱完畢了畫中人一生的起伏經曆與心路曆程。
前方似是沒有燈火了,他好像終於要走到這條漫長“無邊”的走廊的盡頭了。一幅畫一盞燈,安排得清楚明白。除了他眼前這一幅之上的這一盞燈火,還有三盞——還有三幅畫作,三個人物。
諶北轉身,挪步走向倒數第三盞燈火。抬眼間,他愣了愣。意料之外,也是情理之中地,倒數第三幅畫上活靈活現地描摹著的,是井竺的人類母親,井蘅。她闔著雙眼,神情平靜地像是睡著了似的躺在一片血泊裏,妖冶猩紅的火圍繞著張揚殷紅的血色將她包圍,越發襯得她白得透明,脆弱美麗得不像話。
他心頭顫了顫,心頭原本隱約的猜想越發堅定。
諶北在井蘅的畫像麵前佇立了很久,甚至遠超過之前的其他任何一幅。原因並不在於他對於井蘅這個人有多深的感情或是因此受到了多大的震顫,而是在那個猜想終於被確定下來的時候,他的大腦開始了飛速的運轉和算計。
他現在根本就不用看,用腳趾頭想想,都應該清楚最後兩盞漂浮著的瑩瑩燈火下掛著的兩幅畫像裏的人分別是誰了。也正是因此,他的動作有一些遲疑。
是再清楚不過,也是不忍心、不願意、不得不抑製的激動與顫栗。
他走了二十多年。
這一路,就好像他從方才那個密閉的偌大房間裏兜兜轉轉後出來,沿著這條漫無邊際的走廊走了好久好久,總算走到了今天。
終於,諶北沉了幾分眼色,勾唇深吸了一口氣,轉身離開,繼續前進。
徐徐走到倒數第二盞燈火下,諶北抬眼,果然看到了自家母親熟悉而又陌生的容顏。跨越二十多年的時間鴻溝,再度如夢似幻地呈現在他的眼前。
她依然是諶北記憶中最為日常的裝扮,雙手縛在身後,臉上帶著他最熟悉的溫和柔軟的笑,顏色不改,音容依舊,一切都恍若昨日那般。
倒似是他這個做兒子的越發地顯老了。
他的母親,戚星辰戚二小姐,也是他諶家傳聞中令人豔羨的身家氣人的諶太太,還是保持著那張騙人意味十足的臉。
若是她今時今日還活著,走在他身側,怕是要被人認作他這個花心浪蕩的諶大少爺的新歡小美人兒了。
諶北有些失神地想。
他停頓片刻,轉頭眯眼,大致看到了對麵最後一幅畫上男人熟悉而朦朧的輪廓。大步流星地邁步過去,很快看清了諶古比他這個做兒子的還要風流浪蕩幾分的臉,活脫脫的一副桃花相,還偏偏陰險狡詐、深藏不露,欠扁氣人得很。
諶北仰望著諶古坐在太師椅上拈著手串漫不經心的樣子,忽而安靜地笑了開來,像是深夜裏悄然綻放的曇花,幽靜、自我、安寧,甚至還帶著很不諶北的純淨與明亮。
然而這笑容也注定如同曇花開放那般,僅僅是一瞬一息的曇花一現。
諶古。
我說過的,我總會贏你的,隻是時間問題而已。
諶北再抬眼幾分,目及畫像之上漂浮跳躍著的一點燈火,眉眼漸沉,英俊詭譎的臉上浮起冷然鋒芒似的光,一閃而過。
諶北在戚星辰和諶古的畫像前來回輪著站了很久。
說來也諷刺,他父母生前聚少離多,如今在這不知真假的走廊裏,倒是得以天天麵對麵地看見對方,朝夕相伴了。
可惜僅僅是兩幅靜態的巨大畫像,在這明明暗暗的燈光氛圍映襯裏,比起尋常夫妻朝夕相伴,倒是更像是兩尊端莊大氣的墓碑,遙相對望,頗為安寧。
諶北立於戚星辰與諶古的畫像之間,一片陰沉壓抑的死寂裏,他竟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靜好與歡喜。
宛若一場遲到許久但是還不算太晚的家庭聚會。
一家人都安安靜靜、平平和和的,無端地生出些許歲月彈指、時間凝固,皆物我兩忘的圓滿知足的快樂來。
他不知何時再回眸的時候,來路一片浮在黑暗裏的翩躚燈火如同突然有了個體靈魂與集體意識一般,一齊受了驚嚇似的晃了晃,而後又是一陣風過,“噗”的一聲陸續滅了。
燈火一路倏然跳躍著泯滅,向他搖曳而來。
諶北站在原地,神色波瀾不驚。
他真切地感到一陣陰冷的寒風吹到他的臉上,表麵溫軟,實則霸道,驀地吹過了他,在他的耳畔留下呼嘯而過的回音的同時,“嘭”的一聲直接吹開了他身後隱沒在黑暗盡頭裏的門。
大門敞開,門的那端有大片大片刺眼奪目的光亮爭先恐後地擠了進來,蠻不講理地開始侵占和吞噬眼前早已適應與安然的幽暗空間。
諶北一直等到眼睛適應了這光線亮度的變化,才幽幽地回眸望過去——光亮傾瀉,宛若黑夜忽然過渡向白晝,明媚而詭異得有如白夜。
門的那邊,是另一個世界。
在這個世界裏,他的母親還活著。如夢似幻而又明晃晃的,她坐在那裏,抬眼向他柔軟地笑,和身側畫像裏的模樣一般,像是原本定格的畫像在術法的影響下再度放映。
諶北有些不適地眯了眯眼睛,沒有立刻邁步過去,隻是隔著一扇門,和戚星辰跨時空地沉默對望。
這扇門很有可能就是兩個世界的界限,在清楚來人的目的之前,他還不能輕易地邁進去。
他還得回去。
諶北靜靜地佇立在原地,忽而在一片寂靜裏聽到了有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從身後過來。不等他回眸,一道身影穿過了他,向門的那邊穩步走去。
他愣了一愣,認出了前方的身影——是諶古,模樣也和畫像上一模一樣,簡直就宛若直接從畫像裏麵走出來的一般。
他邁步穿過了他,他們身處兩個不同的世界,因而對於彼此而言就宛若透明的存在一樣。
如此,母親也不是在向他微笑凝望。她望的是一步一步走來的諶古。
她的眼裏含著令他難過的溫柔與寬容,這特別的溫柔與寬容戚星辰隻給過諶古,連他這個做兒子的,也不得不望塵莫及。
諶古的身影佇立在他與母親之間,身姿挺拔,將母親的身影遮擋得幾乎看不見。從諶北的角度看過去,大片大片的光亮裏,唯有諶古高大驕傲的背影分外清晰。
他感到唇角絲絲的苦澀蔓延開來。
他此生唯一一次親眼目睹諶古以父親的姿態擋在他的身前,竟是在這般情景之下。
那光亮裏分明還有別人,諶古漫不經心地側過頭去,應該是在和其他的人說話。隻是諶北看不見。
諶北頓了頓,抬腳走了過去,一直走到門扉的位置,他站在明暗交界的分界線後,恰好能夠將門外的空間都納入眼底。
這不是他記憶裏走廊出來到達的房間,而是另一個地方,他似是認得,但又不是很記得。偌大的房間裏或站或坐了很多人,有些諶北認識,有些大概知道,但並不認得分明。
但別的人他或許不清楚,他母親身後的那兩個,他還是認得的。
那是戚家的人,準確來說,是戚宇、戚明月那邊的人。
諶北的眼色當即就冷了。
畫像上沒有旁人,因而不是很明顯。現在他才發現,戚星辰的手縛在背後是受製於人的表現。盡管她的臉上依舊帶著稀鬆平常的笑意,也無法叫人忽視她身後的戚家人正“綁架”著她的事實。
戚家,是要用自己家出來的女兒,來威脅諶古嗎?!
縱使他這些年來早就在人情冷暖裏練就了一副鐵石心腸,但這一猛然醒悟的念頭鋼針似的狠狠地紮進他心頭也是事實。
這些年,他練就的是麻木,是習慣,是傷了也死不了,是事不關己因而無妨,而不是不會被傷害,不會感到痛楚。
他聽不到他們在說些什麽,但他把在場每個人的神態舉止都看得分明。後麵連戚宇和戚明月都沒藏著掖著,直接不避諱地、光明磊落地從另一邊進來了。
許是因為之前聽多了,如今的場合莫名地與他曾經經曆過的畫麵有一定的相似程度,諶北從他們張合談吐的唇語中,隱約讀出了“半妖”這樣的字眼。
事情發生在半妖事件爆發前。看諶古這身打扮,應該就是把他強製送出去前的時分。或許曾經就距離他近在咫尺,但他卻一無所知。
諶北心顫了一顫,著了魔似的邁步跨過了那條明暗交界的線,身體沒入了這灼人而刺眼的白夜裏。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到諶古的身邊。
眼前的母親依舊笑得溫柔寬容。
諶北側眸,看見諶古泛著冷意的笑顏。
一如既往的風流恣意,漫不經心,深沉狡黠。
卻又和以往不一樣的,分明地流露著徹骨的寒涼與戾氣。
他嘴裏還在含笑慵懶散漫地答著旁人的話,雙眸確是穩穩地落在戚星辰的身上,深邃而安靜,眼波之下是波濤洶湧的複雜與危險。
還有瘋狂壓抑著的痛苦不舍與無可奈何。
這是他第一次從諶古的眼裏讀到這樣的情緒。
也是他第一次能夠完全地讀懂諶古散漫莫測的眼神。
從不懂到懂得,隔著剛剛好一個付茄蘿的時光和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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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哭。北北要知道他爸究竟有多強(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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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淨網被默認改了發表時間,差點沒仔細看調整,不然下來的章節都要亂糟糟地發布了……
為了方便自己看在標題加了原來應該更新的日期,這章7.30才能放出來,然後開始日更,一直更到原定更新日期和實際發布日期相同,恢複一周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