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9章。故地重遊
周圍漸漸清晰了輪廓,半明半昧的房間,牆壁上不遠不近地懸掛著一小簇一小簇的火花,是屋內所有光亮的來源。
這一幕似是有些熟悉。倘若這小火花是藍色的,他說不定會認成狐火。當年齋蘭在的時候,沒少用狐火開路。
可惜不是。這火花,是尋常明亮的明黃裏摻雜著妖異的紅。更何況他心裏明白,狐齋蘭若是要見他,不會出此下策。
空蕩蕩的房間顯得愈發寬敞,隻是有幾分幽暗。上了年紀的裝潢依舊氣派,別有曆史沉澱的觀感。他麵前不遠處是一張方正穩重的八仙桌,身後有一麵價值不菲的素色刺繡屏風,房間左右兩側有門,此時沉重的門板緊閉,約莫是封住了的。
房間很大,他雖然適應了新的光線,多多少少能夠看到周圍的環境,但還是看得不甚清楚。諶北眯了眯眼睛,注意到遠處的牆壁上似乎雕刻或是掛著什麽東西。
目光不急不徐地掃視環顧了一圈,諶北才垂眸看向自己的位置——他並沒有被任何術法或是物質工具束縛住人身自由,隻是整個人都散著靠在椅子上。
他是坐著的。
坐在一張太師椅上。
嗬,果然。
諶北垂眸凝視著這張熟悉的椅子,瞳孔緊了一緊,恢複了意識控製的手漸漸用力,攥緊了手下按著的太師椅的木扶手。
還別說,他現在這個姿勢,手裏再多一串手串,就和當年浪蕩散漫地靠在這裏的諶古一個模樣了。今天的他和二十年前的諶古,好一個一代人一朝輪回。
“他們”把他引到這裏,又是想借著諶古,對他做些什麽?
力氣都回來了。
諶北輕笑了聲,調整了下姿勢,無所事事地垂眸抬手,轉了轉左手無名指上的婚戒。等了一會兒,無人前來,他也未曾被影響心情,隻勾了勾唇,便帥氣地站了起來。
他徑直走向了對麵的牆壁。
不出他所料,牆上有東西——而且是他之前來沒看見過的。
據此分析,他們有可能是真的帶他故地重遊了,也有可能這一切都是個術法虛設出來的假象。當年半妖事件鬧得這麽大,即便後續處理得幹幹淨淨,但前期光他見識過的算計和爭鬥場麵,隨隨便便都足以毀掉一個這樣的房間。
那牆上似是掛上去又似是刻上去了一幅巨大的地圖,隻是圖形和文字都有些抽象,不是他能夠看懂的。依稀預計,是一張古地圖。表麵泛黃,字跡發黑,古老肅穆裏透著一股隱藏的殺氣。
地圖上有幾處被標記了,其中一處有些斑駁,似是著重強調或是指示了很多次,因而遭受了更多的磨損。
諶北凝神盯了這張地圖許久,由著心頭詭異的一抹熟悉感,按照自己這些年來對央京地理地形的大致了解,一個點一個點地嚐試著一一對應,竟真的對上了十之八九。
如果他的猜測是正確的話,那麽那處斑駁發黑得最是厲害的區域,大致是東觀園所在的位置。但地圖的比例不清楚,而且倘若真的是古地圖,那麽央京定然發生了地形變化——那處斑駁的地方尚還隱約地蒙著一層灰綠,大概是山界的圖樣。
那麽,也可能標記的是無恙山或是虞之山。這些猜測都有依據,解釋起來都是說得過去的。
這幅地圖……是齋蘭強製帶走他之後,諶古或是別人掛上去的?還是說,是如今把他帶來困在這裏的人有心留在牆上給他看的?
諶北仰著頭,目光流轉,尋覓著看地圖上還有的別的標記。
方才的標記顯然在東北角上,不知為何,諶北下意識地就側頭低眉,望向了與之相對的西南角。這個標記是朱砂紅色的,如今看來,在幽暗明滅的微弱火光下,宛若幹涸凝固的陳年血跡。
這個位置……像是西南影視城,也可能是星河灣,或者……是別的靠近的地方。又是一個答案模棱兩可的標記位置。諶北神色微緊,似是有些不耐地蹙起了眉頭。
除此之外,地圖上還有幾個標記的區域,有的在南邊,有的在北邊,有的在中間。標記之間的距離,或稀疏或密集,一下子看不出有什麽排列的規律,也猜不出來任何具有針對性和指示性的暗示信息。
他在地圖前安安靜靜地佇立觀察了很久,而後很平靜地抬腳,走向了另一麵牆壁。以此類推,他細細地觀察了房間內的四麵牆壁,上麵有著部分他曾經注意到的、也有著部分他未曾注意到的裝飾。
包括太師椅、八仙桌和其他椅子上的紋路,太師椅身後那麵漂亮的很有樸素曆史感的屏風。無一例外,諶北都凝神靜氣地一一審視看過,廢寢忘食地。
這房間似是完全與外界隔絕,聽不到絲毫來自於外界的聲音,也滲透不盡任何來自於外界的光亮。如此與世隔絕,要他被找到想必不是一件易事,但同樣也有一個好處,那便是他不會受到太多無謂的幹擾。
他已經好久沒有身處於這麽安靜的地方了。這裏安靜得仿佛一樽深埋地下的棺木,他早就平靜地死了一樣。
諶北猶然記得,自己上一次有這種浪蕩快活的孤魂野鬼的感覺,還是在剛得知他母親去世的那段時間。他獨自一人站在氣派奢華的別墅裏,家裏除了他空無一人。他把門窗緊閉,拉上窗簾,開啟最高級別的安保係統,將整棟別墅都封閉成為一個森然的密閉空間,麵對著母親的靈位,跪了整晚。
天亮之後,他向她磕了三個頭,取消了昨晚的一切操作,沒事人一般地出門去了。諶古那段時間都沒怎麽回家住,家裏隻有他一個人,這經曆他自然不會知道。
可諶北還記得。
他清楚地記得,這種死了一般孤寂、寒涼而又似是解脫的感覺——但隻是似是而已。解脫是自己給自己的,死亡給不了。死亡隻是死亡本身。他已經比那時多長了二十歲,這些歲數這些年他不是白長的。
諶北耐心地虛度著時光,也沒覺得有多無聊,反倒是樂得清閑自在。他素來目中無人,因而不會怕被人冷眼旁觀。既然有人要把他關在這裏放著,那便隨他好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間又有一陣風吹拂而過的聲音,像是若即若離的喧囂,滲透來一股別樣的生氣與陰氣。諶北頓了頓,回過頭去,發現有一扇門開了。
那是二十年前齋蘭強製帶走他時走的那扇門。
在他的記憶裏,那扇門後有一條長長的走廊,上麵有序地掛著不少具有收藏價值的攝影作品和名畫,像是畫廊展覽裏的布置設計。
但它並不真的在畫廊或是展覽,而是在一個規模很大、位置隱蔽、奢華昂貴的地下賭場。
這個地下賭場的主人和往來的常客,基本上都不是人。
諶北動了動腳尖,像是冥冥中受到了召喚一般,下意識地邁步向門後黑漆漆的走廊走去。
那走廊上也點起了盞盞燈火,方才他聽到的又一陣風聲,約莫是術法經過,一路點燈開門產生的細微聲響,隻不過由於此處太過於靜謐,而他又是個感官敏銳的,所以聽來分外清明。
燈火微弱,連綿翩躚,浮在幽暗的黑之上。站得越近,看見的走廊越是漫長與隱秘,仿佛是一條永遠看不到歸處、永遠走不到盡頭的孤獨旅程。一簇燈火伴著一幅作品,井然有序。
可當諶北真的站到第一幅作品前的時候,他還是受到了始料未及的震顫——走廊上的作品被換了,不確定是後來換的,還是來人故意製造的給他看的景象。
他是做非人類的生意,但主要涉及的是商業相關的領域,對於非人類界其他領域的厲害角色,大多都隻是聽說,少有正麵接觸和印象頗深的。
但眼前畫作上的這一位厲害角色,他認得,且再印象深刻不過。
狐神,狐碧。
畫像之上的狐神大人栩栩如生,宛若動態,顧盼生輝,容色傾城。
她一身碧色的華服,一頭順滑亮麗的銀色長發被簡單地挽成了一個發髻,淺銀色的光澤流轉,顯得既高貴又溫柔。發間唯一的裝飾是一根瑩瑩碧翠的玉簪,與她的氣質與容姿皆相得益彰。
她站在連綿飄渺的幽幽藍光裏,畫麵靜止在她含著淺笑的側臉。她抬眸,似是正望向前方的某處所在。
漂亮的狐狸眼,青碧色的眼睛幽深而神秘,無不顯示著清清冷冷而又溫溫柔柔的誘惑陷阱。她站在那裏,神情慈悲淡漠而又溫柔平和。
她是齋蘭的母親,眉眼弧度大都是齋蘭容貌生成的模板,稍加對比,處處皆是有跡可循。隻是狐碧既已成神,氣質秉性都要比狐齋蘭淡漠清冷許多,哪怕骨子裏仍然帶著狐族生來的妖媚,卻別樣地沉靜與安寧。
齋蘭相較於她,更加稚嫩,也更加柔媚。
諶北頓了頓,轉身踱步行至第二幅。
抬眼,是立於陣前的犬閬。犬閬是犬刈的父親,兩人在脾性和外貌上也很是相似。犬閬雖然並未帶著犬刈氣場變化後的偏執和狂妄,但確實是如同犬刈外在模樣那般,是個風度翩翩的斯文君子。
犬刈比犬閬生得更加鋒利狠厲。畫像裏的犬閬,即便是站在陣前,風雲變幻裏,亦是不動聲色,神態沉穩溫和而又堅定不移。與尋常傳聞中的犬閬族長不同的是,畫麵裏的犬閬英氣的眉間肆意著洶湧的殺意。
第三幅作品是犬紫。
發絲淩亂的犬紫夫人孑然一身,氣勢凜然地傲立於高台之上,陰雲密布的低壓畫麵裏,她冷著端莊英氣的美麗容顏,睥睨眾生。
她深邃的眼睛裏燃燒著的偏執與殺氣與犬刈如出一轍。
一身赤黑裏,她的雙眸裏充斥著最眩目駭人的紅,成為了整個低飽和度的壓抑畫麵中最為吸睛的存在。烏發隨風肆意飛揚,墨色的衣袂飄然,裸色的唇染著嗜血的笑,踏於滾滾陰雲戾氣之上,一派肅殺森寂。
竟是美得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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