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1章。悔不當初
“後悔沒有在姚先生出事前公開身份。”
“姚先生應該一直很為有程小姐和姚小姐這樣優秀的女兒而感到無上驕傲吧。”
“可惜的是,他至死,讓外界知道知道他有如此聰慧與美麗的女兒。也沒有能夠如他所願,用自己殘餘央京的勢力影響,護佑程小姐走完下來的路。”
程慕兮雖說如今在演藝娛樂圈算得上一級流量的一線藝人了,但終究是根基太淺。演藝娛樂圈這個圈子太過多變無情。江未立足此處十數年,尚且有一朝覆滅的危險,更何況入圈還沒有多少年頭的程慕兮?
從程慕兮入圈之後,姚夫強就一直很擔心。可偏偏程慕兮自己喜歡,要去做這一行,他這個做父親的也沒有辦法,唯有尊重和支持,但心裏始終是擔憂的。之所以不對外公開程慕兮的身份,就是想要徹底地把自己身份可能帶來的麻煩與寵愛的小女兒隔離開來,否則,程慕兮行走在原本便風雲詭譎的演藝娛樂圈,會比姚含睇行走在軍政公職圈子裏還要磕磕絆絆、百般受阻。
軍政公職圈子內至少他還熟悉,或多或少都能夠給孩子暗中擋下些什麽。可演藝娛樂圈就不同了。表麵上是一層浮華安泰,背地裏不知是幾朝風雲變幻。在他自己熟悉的圈子裏,他尚且對姚含睇的發展掛心,更何況是要去他所不熟悉的圈子裏獨立行走江湖的程宜笑。
一直以來,姚夫強都小心翼翼地或直接或間接地護著她一路發展,既驕傲,又擔心。
肖允猜測的不錯,姚夫強於程宜笑,最大的遺憾與糾結,便在是否公開他與程宜笑的父女關係上——公開了,或許會為她帶來不少軍政公務圈子裏難防的暗箭;不公開,或許會讓她麵對太多演藝娛樂圈的明搶和算計。進退兩難,似是做與不做,都是錯。
原本,他與程宜笑約法三章過的,要程宜笑站定腳跟後考慮好如何自然地“被曝光”自己的身世,他好利用自己的餘威,好好敲山震虎一番,從此確鑿她強硬堅實的後台背景,屏退那些明裏暗裏都不入流的肮髒把戲。
隻是結果終究是人算不如天算,姚夫強為程宜笑的發展機關算盡,仍然漏算了自己能否活到那一日那一章。如今,公開還是不公開,都是程宜笑一人的抉擇了。
但這樣性質到底是不一樣的。父親屍骨未寒,猛然被爆料出來,對於程慕兮的星途發展還是有所衝擊的,總體來說,不利影響大於利好影響。程宜笑不是傻子,自然不會這麽做。因而,隻能私下裏默默地送父親最後一程了。
她與姚夫強父女情深。如今卻是這般慘然告別,她即便不說,心中也必然是有所遺憾的。肖允刻意問她後悔與否,為的即是誅心。
他的腦海裏其實一直有一個可怕的猜想。現在,他似乎離那個他想要的答案,越來越近了。
方才他看到孟演與程慕兮並肩而立、談笑風生的時候,不由自主地聯想到那日楚潤與他所說的話,心中拂過的,不是“程宜笑是否知道自己最愛的父親正是死於身側體貼入微的好友之手”,而是“如果說姚夫強確是死於夢魘的話,他真的是死於自己二十年前半妖事件裏自私隱下的狠厲心魔嗎?還是說,真正殺死他的夢魘,在於眼前妻賢女孝的美滿生活”。
何為夢魘?楚潤曾予他的解釋是,夢魘生於人心,是人心中鬼,是真實的心魔。那麽——夢魘一定是荒蕪慘厲的嗎?還是說,這世間亦存在著溫情脈脈、殺人於無形之中的美麗夢魘?
定然是有的吧,不然,魘公子又怎會生得如斯溫柔惑人的模樣呢?程宜笑、程慕予、魘公子孟演,都長了一張太過蠱惑人心、扣人心弦的臉。再如真似假,如夢似幻不過了才是。
愛恨兩麵。
人到底要有多寒心,又要有多狠心,才能對自己最愛的至親之人痛下殺手。又是為了什麽呢。
肖允忽而感到他不是立身於晨夕會所,而是孑然一身站在一條線上,窄窄的一道邊界,隔開愛恨情仇,生死對錯。走錯一步,抑或是一個恍然,便是天差地別的結果。
程慕兮眼色冷了冷,輕柔而又不容置喙地答他:“人不是為別人的目光而活的。我與父親的情分,不會受此妨害。”
能夠傷人的,從來都不可能是無關緊要的外人。
“原先我還以為肖公子是為著諶先生的事情過來的。現在看來是我想錯了。”她笑了笑,意味深長地確認道,“肖公子是衝著我來的。”
肖允也沒有否認,他幽深的雙眸安然沉默,開口是再儒雅得體不過的溫柔:“不是有心針對程小姐,真的隻是肖某實在是好奇而已。”
“娛樂圈風雲詭譎,沉浮動蕩,有太多的身不由己,真假莫辨。一旦邁入,便再無安寧穩定。程小姐身處其中,是否曾經感到疲憊,或是——悔不當初?”為自己不得不遮遮掩掩的生活和真真假假的姿態,為圈內圈外白雲蒼狗的情態和敵友難辨的賭局,為人性朝夕的變化和謊言。
“我不會後悔。”程慕兮回答得斬釘截鐵,甚至清麗如水的聲線裏都顯露出石塊的棱角來,“人活在這世間,本就沒有做來不會累的事。”
“不隻是這個圈子,無論是哪一個圈子,沉浮動蕩都未曾停歇。隻不過表麵之上,各有其浮華姿態罷了。既然從來都是尋常,沉浮皆是習慣,那我又有什麽好後悔的呢?”
“肖公子這一番話,確是低估我了。”程慕兮清媚明淨的臉上依舊含著淺笑,但語氣裏聽得出明白的不快,不沾染絲毫嬌嗔不滿的委屈,而是透著清傲不甘的淩厲。
肖允神情微怔:“抱歉。”
他並非是真的覺得程慕兮會後悔,更無意否定她給出的回答。隻是他還是為程慕兮的反應感到驚詫。一句“棋逢對手”此刻也顯得過於單薄,憑借多年的直覺和經驗,肖允幾乎能夠確定,是他敵不過她,所以他才會看她如此片麵。
“不過說到‘悔不當初’,倒是讓我想到了些別的事情。”
程慕兮垂眸淡笑著聽完了肖允欲言又止、猶疑不定的道歉,神色雲淡風輕,低垂的眼睫輕顫,抬眸間倏然抖落飄渺而明豔的一道光亮,恍若過眼雲煙散退後的一抹霞色。
“肖公子日後若是遇到下雪天,還是莫要出門了。否則,你遲早會後悔的。”若不是她正優雅地端著高腳杯亭亭玉立在這金碧輝煌的晨夕會所裏,肖允幾乎要將她認成傳聞中一身素衣坐於案後、青煙香火裏漠然預言世事的道姑巫女一脈了。
可她顯然不是。
且不說低調神秘的巫族中人散落人間洞若觀火時是否會選擇女藝人這樣費心費力還總會麵臨不少麻煩的職業不說,單看她近來或主動或被動地涉入的事情和反應,完全不是巫族中人行事處世的風格。
這回,肖允是真的被問住了。他未曾掩飾麵上自然而然浮現的驚詫與疑惑:“程小姐的意思是?”
“人生一世,自始至終為的,不過是‘不悔’二字。我要走的路,我早已經想清楚了,肖公子勿憂。”極致的清媚明麗,內裏是詭異而驚人的安靜平和,“相較於我要走的路,肖公子要走的路要艱難得多。前路漫漫,還望保重。步步須經深思,莫留悔恨才是。”
“禍福相依。有些因緣,是罪孽抑或是功德,尚未可知。肖公子,還是不要主觀地自下論斷得好。”
不經意間,肖允被她攫住了眼眸。
她衝他嫣然地笑,像是從懸崖悠然墜落、抬眸失魂地望見的漸垂的夜幕和氤氳的煙霞,綺麗而安靜,張揚而不妖冶,純粹而又複雜。
他的耳畔,是她讖語一般溫柔輕盈的告誡:“切記時常留心,莫要悔不當初。”字字清明,似是諄諄的囑托。
莫名地,他在程慕兮巧笑倩兮的明淨笑顏裏讀出了一絲注定不被理解的悲涼與哀傷,有幾分類似楚潤溫涼淡漠眼裏的慈悲,又似是悲天憫人的感慨和莫奈。
“陽光不一定是溫暖的,就如同冰雪未必一定寒涼。”
然而,接下來程慕兮的話,更是直白得令肖允瞠目結舌。
“肖公子拿腦子和心性閱人多了,往後試試看用靈魂看人吧。非人類的世界,若是想要看得清明一些,光憑腦子和心性,可遠遠不夠。”
“所幸肖公子靈力沛然,是能夠在此有一番作為的人才。既然如此,便好好利用,勿要為之所困。”她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含笑一字一句悠然,分明稚嫩年輕的嬌嫩臉龐,眸裏卻帶著滄桑的悲歡與沉澱。她注視著他,竟宛若比他活了數十年的前輩。
肖允不可思議地觀摩著她這般矛盾而和諧的姿態,一時間仿佛被天雷猛地貫穿擊中,心頭是驚濤駭浪,耳畔是電閃雷鳴。他如她所言,用靈魂來看她,得到的結果卻是觸目驚心。
他越發不懂程慕兮的意圖。
“程小姐。”肖允驀然抬眸,一向溫潤儒雅的眼裏泛出不受控製的、波光粼粼的冷來,沉默而深邃,隱約有幾分逼人的淩厲,“敢問程小姐,你這一路艱難地走過來,心中念念不忘所定要達成的,究竟是什麽?”
嫣然笑著的程慕兮不動聲色地拂去了溫暖明媚的笑意,神情遙遠地陷入了沉默。
當肖允以為自己無法從她口中得出分毫解答的時候,他聽到她清麗柔和的聲音堅定不移地確鑿回應道:“結果。”
輕緩而平穩地將這兩個字從口中吐露出來的時候,程慕兮眉間帶笑地舒了一口氣,像是釋然放下了一般,整個人斂去了滿目瑩瑩發光的風華,柔和裏朦朧出暈暈黯淡的孤倔。既不像她眼中魂裏灼灼其華的光亮,又像是她光鮮漂亮的外表下的本真模樣。
“肖允,我想要一個真實的結果。”這一回,她是在明明白白地告訴他真相。連“肖公子”的敬語都免了。
肖允錯愕至極。
他猛地想起,楚潤曾和他說過,夢魘最懂得人心——那些世人看上去最虛無縹緲的東西,恰恰是最真切實在的反映。而那些看上去真實可靠的,卻未必是誠然的風景。
夢境不會騙人。騙人的,往往是人類自己。是言曰:自欺欺人。
程慕兮的眼裏是波光瀲灩。此刻她的臉上蕩漾開來的,是肖允今晚從她臉上所見到的最鮮活生動的表情,任性自我地像個不經世事、被寵壞的小女孩,堅決固執裏,還帶著些許蠻不講理的驕橫。
但卻純粹真摯得感人,尤其是在這五光十色、金碧輝煌的晨夕會所大廳裏。
程宜笑,她倒真的是人如其名。
“肖公子,藺公子在等你。”她目光示意藺逐,笑意盈盈地委婉地下達了逐客令。
肖允側眸,與藺逐深沉的目光對上,怔然片刻,很快便反應過來,文質彬彬地應聲告辭道:“是了。程小姐,我還有事,先行一步。”
“肖公子慢走。”程慕兮神態如常,落落大方地與他告別,與方才的神情姿態有著微妙而又懸殊的差別,判若兩人裏又帶著矛盾的統一。
肖允在心中對程宜笑其人進行了今晚最後一次的嘖嘖稱奇後,微笑頷首地正式告辭,邁步向藺逐靜靜等待的方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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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公子人生最大危機,被兮兮碾壓了。程慕兮屬性寫到這裏,應該很明白了。真假是非莫辨裏,大夢一場而已。真的可以是假的,假的也可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