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7章。你又騙我
陰陽和藺逐確實是算準了的,他們回去後不久,姚含睇便發來了說她已經帶著家人到了的消息。
程慕予跟著姚含睇進門,隻覺得整座中央警廳都冷冰冰的,令人感覺如墜冰窖,她一步一步地走進去,步步沉重,步步驚心。程慕兮實在放心不下,便緊跟在她身側,小心謹慎地挽著她往前走。
不知怎的,程慕予無端回想起了姚夫強曾經和她說過的話。
他說,央京總府內部的暗流湧動,實在教人疲憊萬分。
表麵的榮華富貴也好,權勢滔天也好,都不過是時局裏利益製衡營造出來的假象。他這個聲名赫赫的央京市市長,也隻不過是這繁複矛盾的利益鏈當中的一環而已。
環環相扣,每個人都被局限在很狹隘強製的框架裏。很多事情,他都別無選擇,必須要做。他知道自己遲早有一天會累得走不下去,但至少在那一天到來之前,他想再走得遠一點。
他感謝她給了他走出來的勇氣,讓他將自己從這一切中解放脫離。或許他的過去還是會給他們一家人的生活帶來很多的麻煩,但同時他也希望,他的過去亦能夠為她們帶來更好的庇護與便利。
那一年,他徹底放手了他所謂的前程美景,不惜和薛家的人鬧翻,卸任了這使他萬分疲憊的居高職務。
他把權柄與事務都交代了出去,一身輕鬆地從央京政府裏出來的時候,她就站在門外等他。那時,他一手攬著她,轉身回望那一幢幢巍峨森嚴的機關建築,笑得灑脫。
他說,如果他運氣足夠好的話,他們餘生都不用再踏進這些令人疲憊的地方了。他從此不會再有登高的企圖與可能,總府也好,上位者也好,薛家也好,都可以放過他了。
可諷刺的是,驀然回首,匆匆二十年後,她還是來了中央警廳見他。
姚夫強終究不是他口中那個足夠幸運的人。程慕予不知道是否該為他難過。但她清楚地知道,這平靜而美滿的二十年,是他們從上天那裏偷來的。現在,上天要連本帶利地收回去了。
至少他也算是足夠幸運。這一次中央警廳之行之後,他再也不會踏足任何關於組織機關的政治地盤了。
她們很快走到了太平間的門口。陰陽和藺逐站在門前等她們。
姚含睇回頭看了程慕予一眼,程慕兮朝她點了點頭。藺逐轉身打開了門,程慕予完全是靠下意識地走了進去,神情有些許恍惚。
太平間裏很冷,還常年打著冰冷而明亮的藍調冷光燈。姚夫強因為情況特殊,已經由靳蒙入殮,隻是在這邊暫時存放,所以並不在那一個個小小的金屬格子裏,而是被放置在單獨一間的玻璃櫃子裏。
程慕予慢動作回放一般地走了過去,緩緩在玻璃櫃子旁邊坐了下來。她伏在櫃子邊,小心翼翼地細細打量著透明通透的玻璃之下丈夫的臉。
情深至極,濃於無聲。
藺逐本就不是多話的人,此刻越發不忍開口計較,隻是默默地操作數字智能係統,打開了那個密閉的玻璃櫃子,遞給了姚含睇一個“人交還你們了”的眼神。
姚含睇一麵難過不忍地看著母親失神落魄的模樣,一麵平穩著呼吸鄭重而感激地向藺逐點了點頭表達由衷的謝意。
如今,便真的是一室死一般的靜寂了。
“你說過的。”良久,程慕予終於哽咽著開了口,聲音沙啞而顫抖,溫柔賢淑的皮囊搖搖欲墜,似是隨時會破開,露出原本的脆弱與崩潰來,“你說過,一定會陪我走到最後的。姚夫強,你又騙我。”
姚含睇呼吸一緊,心頭翻滾過萬般心酸苦澀,第一時間側過了頭去。
自她有印象以來,母親一直都是溫和寬仁的。
即便是因為當初父親未曾說明的家室背景甚至還導致她被薛家的人屢屢刁難的時候,她也從未見過母親這般難過與虛弱的樣子。
程慕予雖然生得一副弱柳扶風、桃花嫣然的溫婉模樣,但心態平和、心誌堅定、心境超然,在精神層麵上從來都是溫和而強大。
可如今……為了父親,她竟變得如此脆弱得不堪一擊。
這樣的愛情與深情,姚含睇既覺得羨慕向往,又覺得想也不敢想。
又?
陰陽直覺性地神色微凜,抬眸發現原本拿手機看了個消息剛邁了幾步出去打算打個電話的藺逐忽然頓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看她。
什麽叫“你又騙我”?陰陽的腦海裏飛速猜測推斷著。
姚夫強之前騙過程慕予的,是什麽?難道……是虞精一族滅族的那場浩劫嗎?如果是的話,那麽是不是代表著當年孟演與程慕予之間的協議要到頭了?
那麽,孟演他明明答應拿走記憶卻又沒有製止記憶的複蘇,究竟是有什麽打算?這是否也和背後默默觀察與操縱著這一切的神級力量有關聯?
而藺逐之所以忽然頓住了腳步,自然不可能是因為與陰陽相同的原因。
電光火石之間,他覺得有什麽終於穿越了重重阻礙,從以往隱秘陰暗的深厚土壤裏探出了頭來。
而這種隱隱突破的預感,在回過頭來與陰陽目光對上的那一刹得到了充分的印證。他的胸前漸漸沾染上一種微燙的熱意,是那種因為微微簌簌的顫抖而產生的激動與顫栗。
他猛然間既驚喜又詫異地意識到,這不是單純的心理作用,而是現實裏實際發生的、一種他剛認識不久的感覺——他隨身帶著的來去鑒發生了反應而在默默地感召他。
來去鑒發生反應的瞬間,陰陽便意識到了。
這是具有預示意味與激動人心意義的一刻。她終於清楚地感受到了來去鑒散發出來的造化與氣息,無不顯露著深厚而精神的術法力量。
莫名地,慨歎高明之餘,她竟覺得還很熟悉。
——程慕予記憶的封印,徹底鬆動了麽。還是說,是姚含睇或是程宜笑來自於虞精一族的血脈蘇醒了?
姚含睇深呼吸了一口氣,麵色鎮定地轉身走出了太平間。程慕兮略有顧忌、頗為擔憂地看了她一眼,便也悄悄地跟著出去了。
姚程家的三個女人,心裏都各自藏著事。而身為虞精後人的她們如何處理這些事情,將直接影響著虞精一族存亡與否的氣數。陰陽都看在眼裏,分明地感受到這冷冰冰的太平間裏淺淺地浮動起幾絲屬於虞精力量的隱隱約約的氣息。
快了。
隻要再明顯濃烈一些,來去鑒就能夠清楚地判斷出氣息的來源和始末。彼時不用陰界聯盟冒昧出手一一試探,更沒有打草驚蛇的風險,二十年前被故意朦朧模糊掉的那些事情就能夠被他們順藤摸瓜給摸個明白了。
在程慕兮跟隨著姚含睇的腳步出了太平間之後,藺逐深深地望了陰陽一眼,便也無聲地邁步跟了出去。
姚含睇離開的意思很明顯,一是由於自己實在難過,二是想留給父母留一些單獨相處、不受幹擾影響的交流空間。雖說她也可以一聲不吭地在那裏默默地守著,但母親的第一句話出來過後,她意識到她做不到。
再在這裏呆下去,她根本無法保證她的情緒能夠不影響到她的母親。而眼前程慕予的狀態,顯然是悲痛欲絕卻因為母親的身份而不得不穩住來讓她們兩個做女兒的安心。
程慕予懂她們兩個做女兒的,她們做女兒的又何嚐不懂她呢?
至於程慕兮,除了擔心她姐姐且有些話說以外,其實還有著一些別的心思。
母親需要一些單獨與父親相處聊天的空間,她也有一些事情希望在母親不在場的情況下解決完成。或許,母親知道後會很生她的氣,甚至會一反常態地責備她、對她動手,但這件事……她必須得做。
從布下天羅地網,狠下決心走出第一步開始,她好不容易走到了今天這一個天賜良機,她早已不能夠停下來了。
按照昨天電話裏和她姐姐所約定的,姚窕和木蕭哥哥也應該要到了。真的很期待,他們見到她這個那麽多年都被寵愛保護得掩掩實實的“妹妹”時的神情呢。
藺逐出門後順手帶上了太平間的門,用意鮮明地將裏麵與外麵再度分隔成了兩個獨立安靜的空間。
姚含睇徑直出門後便一言不發地靠著門旁邊的牆壁站著,見藺逐關上了太平間的門,才聞聲側眸過來,似是終於鬆了一口氣地開了口:“藺逐,謝謝你了。”不愧是最特別的特別專案組中最特別的掌舵人,藺大警官的觀察分析能力和人格涵養品性,都對得起別人對他的高度評價。
當然,也有她實在沒有控製好自己情緒與心思的過錯在裏麵。事關至親之人,她對情緒的管控著實表現得有失專業水準。
姚含睇的聲音很柔軟,也很疲憊。
“姐。”看著姚含睇這個樣子,程慕兮原本已經到了嘴邊的話突然間覺得有些說不出口。
藺逐眸色微微沉了些,領會到了程慕兮言語間的遲疑與微妙的停頓,沒有多和姚含睇客套或是說些虛偽雞肋的安慰的話,隻是平聲淡淡地問她道:“需要另外給你們安排一家會客室談談嗎?”
他話裏所指代的“你們”意味豐厚。一邊為她們姐妹倆下來要說的話留足了餘地,一邊又為她們接下來和姚窕、薛木蕭的見麵留足了顏麵。
藺逐也是圈子裏的人,性質上來說和她們是一樣的——雖說不喜歡參與在圈子裏的事務裏麵,但圈子裏麵的事情和規矩,終歸都是清楚的。
姚夫強濃墨重彩的過去事跡,他自然清楚。藺逐如此處理對待,無疑是默默地給他們各自都留足了顏麵與餘地,是莫大的職業涵養與道德尊重了。
況且,她之前便和藺逐打過招呼,說薛家那邊的兩個孩子也要來了。
所以,姚含睇才會對藺逐這般由衷感謝。
“不用了。”姚含睇輕輕搖了搖頭,拒絕了藺逐的好意,倦怠地微垂下眼簾,似是輕嘲又似是苦笑地低聲道,“有些事情既然是事實,就沒有什麽好辯駁和掩飾的。大家都心知肚明……沒有那個必要。”
“現在本來就是在你們的地盤,你們能這麽遷就幫忙我們家的事,我已經很感激不盡了。再多些,這份人情我可就還不了了。對於這樣大過頭的人情,我受之有愧,不如不受。”
“反正這一天,遲早都要來的。”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深邃而溫柔的目光通過英氣端然的眉眼,柔軟地落在了程慕兮的身上。
程慕兮一麵不明所以地對上了自家姐姐諱莫如深的視線,一麵惴惴不安地輕咬起下唇——垂落在身體兩側的手,卻暗自死死地攥住了袖口處的衣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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