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終有一別
一聲低歎之後,程慕予良久沒有說話。
再度開口時,她的眉眼目光之中一片茫茫然,如同清晨霧氣升騰的湖麵。有一句話,縹緲而又遙遠,不期而至地幽幽傳來,有如夢囈一般:“時間,過得可真快啊……”
一眨眼,這麽多年都過去了。縱使她覺得這些年都活得很快意,也很感恩現在所擁有的家庭與生活,可終究……還是到了失去的時候。
程慕予的神色有些恍惚,恍惚得似是連悲傷難過都一時拋之腦後了。
“是啊,時間過得好快的。”程慕兮作為家裏最受寵淘氣的馬屁精,第一時間附和應承了母親的話,安慰意味頗濃地強調道,“媽,一切都會過去的。雖然難免會有好的也跟著流走,但不好的慢慢地也就過去了。”
“沒事的。”這話說的,也不知道是在安慰程慕予,還是在安慰她自己。
程慕予淺淺地笑了,如沐春風而又艱難苦澀,她的眼裏翻湧著難以言明的複雜情緒:“沒事的。”她伸出另外一隻手,輕輕覆蓋在和兩個女兒交疊相握的手上,喃喃地重複了一遍程慕兮的話,似是在反過來安慰她。
她是母親,她不能在孩子們麵前倒下。
盡管在聽到消息的電花火石之間,她已然清楚地聽到腦海裏某一根弦驀地繃斷的聲音——心底似是有什麽瘋狂地要湧上來將她侵蝕和淹沒,她的整座心城都在顫抖著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可能崩塌覆滅。
但無論如何……至少,能多撐一時是一時。
“媽,我已經和特別專案組對接過了。爸的事情,我會好好處理的。”姚含睇也溫柔地笑了笑,聲音因為小心翼翼地壓抑與窺探著,所以越發顯得低沉,卻也更加顯得穩重可靠,“具體的,你若是想知道,我就講給您聽。您若是不想聽,便也罷了。爸一向最心疼您,怕是也不想要您聽多了難過。”
姚含睇有敏銳的職業嗅覺。她知道,爸的死,非同尋常。但她是個現實而冷情的人,比起死者,她更顧念生者。尚還活著的母親的安定顯然要比已經去世的父親更重要。
更何況姚夫強生前沒少教育她們萬事以她們的母親為重。她們家也是一路秉持著這樣一個彼此心照不宣的原則走過來的。
程慕予也不是圈子裏的人。姚夫強以前混跡的業界江湖,明裏暗裏的風起雲湧太多,程慕予這樣純淨的人不適應,也不適合與這些陰暗隱晦的糾纏。
所以,這些事情……還是少讓程慕予直接插手知道的好。
她一路走到今天,或許沒有足夠的權利與能力保證別的,但這麽點保護母親的事情,她姚含睇還是做得到的。
“對啊,媽。還有我呢。”程慕兮眉眼彎彎,越發顯得嬌憨乖巧,教人看了便賞心悅目。
“我最聽您和姐姐的話了。您放心,我會好好協助姐姐把事情都處理好的。”
“沈導那邊我打過招呼了,本來就是提前進組交流,調整起來很方便,不會耽誤什麽的。”程慕兮可以說是把嬌縱與孝順這兩種風格的切換與協調把控得爐火純青了。一邊是公主脾氣,一邊是乖巧懂事,當真是可以寫一本名為《論做女兒的藝術》之類的書籍來教育普化下全天下做女兒的女孩子們了,保準能夠輔助讀者們成功高效地同時成為家裏最坑爹的與最秀的那個。
似是有淚意隱隱地溢了上來。程慕予的聲音略帶哽咽,但還是平靜溫軟如初,淺笑著低低應道:“……好。”
“媽,我剛和特別專案組打過招呼了。我們等會兒一起去接爸,為爸把後事給辦了。好嗎?”姚含睇見程慕予的神色還算是穩得住,便直接把話給和盤托出,全交代清楚了。
“爸的遺囑……是早早立好了的。我已經拜托薑盛薑律師去辦了。其餘後事也都聯絡好了。隻是想著爸肯定想等您回來見您最後一麵,所以才有意拖到了現在。”
“這些安排都是女兒自作主張的,還望媽不要怪我善斷。”
姚含睇低著頭,言辭間充斥著抱歉,但卻沒有絲毫的悔意。
如果再讓她選一次,她還是會這麽做。就算母親會怪她、罵她、甚至百年一見地發怒於她,她也都認了。
姚含睇的用意,程慕予是知道的。雖然痛恨自己沒能夠第一時間趕回來陪在丈夫身邊,但女兒的孝心與顧慮都在眼裏,又怎麽舍得不領情。
橫豎都是天意……她除了認,又能夠如何?
小睇說的很對,人死了是既定的事實,無論如何都不會再改變。早知道趕回來和晚知道再去,都是生離死別的最後一麵了,又有什麽差別呢?
“傻孩子。”程慕予含著的淚花終究是落了下來,可她的嘴角還是掛著淺淺的迷人的微笑,是那麽的溫和而純淨、柔軟而包容,“媽怎麽會怪你呢……你們的苦心用意,媽都知道。你們都長大了,都是獨立懂事、有能力有擔當的大人了,你們辦事,媽媽自然放心。”
“這段時間,都辛苦你們了。” 後麵半句話,因為一時湧上來的酸意哽了一哽,化為了一聲輕飄飄的氣音。
兩行清淚落下,程慕予沒有呼吸紊亂、失聲痛哭,也沒有再無言之間便眼淚簌簌。她含著笑意的臉龐上漸漸浮現了悲之幸之的矛盾神情,既欣慰又驕傲地望著眼前的兩個女兒,目光清亮奕奕地讚揚道:“小睇,笑笑——你們不愧是爸爸和媽媽這麽多年來全心全意培養出來的好孩子。”
“媽以後,還會繼續心安理得地辛苦麻煩你們的。”
這句話聽起來有些奇怪,但細細想來,原是程慕予對心愛的女兒們作為一名母親的允諾,同時也是在悄悄地要一個女兒們的回應與允諾。
“那是自然。我們是親母女,我和姐姐孝敬媽媽,都是應該的。”聰慧如她的兩個女兒,又怎麽會聽不懂她們的母親話裏話外的幾層意思呢?
程慕兮與姚含睇對望了一眼,皆鄭重地點頭應允,給了程慕予她要的允諾。
“行了,都起來好好地給我坐著。”程慕予深呼吸了一口氣,抬手把臉上的淚痕給抹了幹淨,似是全然恢複了平時慈母的溫柔賢淑的純淨和煦模樣。
她滿目疼愛,一手一個地把身側的兩個女兒都從膝邊拉了進來,讓她們在自己的兩邊好生坐下,又傾身給孩子們都續了一杯熱茶,沒事人似的沉著冷靜道:“先喝口茶暖暖,和媽媽說說安排好了哪些事情,也算讓我知個情。然後,我們就準備妥當出發,好好地給你們爸爸送行。”
程慕予此時此刻的平靜,遠在姚含睇與程慕兮預估之外。但這也正是她們姐妹所希望看到的,眼下一向溫和柔軟的母親能夠堅強地挺住,無疑對她們來說是最大的支持與慰藉。
姚含睇點了點頭,開始簡略地向程慕予匯報自己昨天所做的周全準備。
隻是……姚含睇微微斂了斂眸色,神色不禁又肅然了幾分。
“媽,你應該知道的……爸先前便又立下的遺囑,對他名下的財產早已分割明確。我和笑笑的都簽過了。您的也在,等會兒您看過了便簽了吧。等會兒我正好一起和薑律師去辦。”
程慕予向來都是知理的,對此應承地也是爽快:“好。”
隻是,她知道姚含睇的話有半句尚還盤旋在嘴裏沒吐出來。光看姚含睇現在的神色,她便清楚還未出口的話內容究竟是什麽了。
她從來不計較與妒忌薛荔曾與姚夫強生下的孩子。她們上一輩的恩恩怨怨,和孩子們無關。而且都是早早過去的前塵往事了,她更沒有追著往事不放的習慣。
這些,姚含睇與程慕兮也都是知道的。隻不過姚含睇終究是兩邊接觸得多,再加上臉皮薄,性格使然,每度說起來的時候還是會再三思慮顧及,注意言語措辭,語氣神態都有幾分不自然,倒是難得別扭可愛得很。
所以她也不著急,就默默地含著淺笑耐心地等著姚含睇把話給說完。
姚含睇頓了頓,也隻是神色別扭了一瞬,便又繼續說了下去:“安排好的遺產裏麵也有大哥和姚窕的份。所以,我昨天帶薑律師去薛家見了他們,把他們的繼承合同也簽好了。”
“另外……大哥說,等會兒他和姚窕也會過去。薛女士說,她是前妻,便不來了。有您作為現任妻子,再帶著孩子們,送爸最後一程便夠了。”
姚窕和薛荔,這兩個都是和姚含睇脾性不和的女人,彼此見麵也僅能夠維持表麵的禮貌而已。盡管姚含睇對於她們兩個沒有什麽偏見,但終究她們作為母女還是太相像了,姚含睇實在是喜歡不起來。
所以說起她們的時候,語氣總是越發的冷漠疏離,嚴肅端莊,頗有幾分事不關己的撇清意思。
姚含睇性子霹靂冷硬,和薛荔母女脾性不和是程慕予早就知道的事情。但她從來都是一個好脾氣、好涵養的,也不怕做中間那個調和平定的因素。
這些年來,縱使薛荔看不順眼她,姚窕這個大小姐脾氣的也常常失了禮數不給她好臉色看,但她始終都能夠安之若素,應對坦然,從未放在心上過。
連在官場浮沉廝殺多年的姚夫強,也滿含讚賞之意地稱讚過她,說她活得純淨而溫柔,是真的有大智慧的女人。他的前半生活得遠不如她,惟願後半生能多受些她的影響,好好地洗洗自己的心境,過真正開心自在的日子。
姚含睇辦的事情都細致而妥帖,她除了滿心的歡喜與欣慰,也沒什麽別的好說的。
她這個女兒呀,就是責任心太重,對自己太嚴苛了。唯恐自己一個不小心,惹得母親不開心了。其實,她哪有那麽脆弱啊?
程慕予暗暗地歎了口氣,慈愛地摸了摸姚含睇的發頂,微笑道:“他們也是你爸爸的孩子,也有血緣和情分在,要來是應該的。就算你之前沒去,媽今天也是要通知和邀請的。”
“小睇,你做的很對。別老是這麽苛責自己。”
“你老是這樣,媽反而會心疼——你呀,在家裏和媽在一起的時候,就多像你妹妹學學,那樣反倒叫我這個做媽的,心裏更輕鬆安定些。”
“以後就我們娘三個相依為命了。你們都已經成長得比媽所期望的都要優秀很多了。媽從來也不希望別的,就盼著一家人都平安健康、開心安定。”
“現在你們爸爸去了——我能夠接受事實,但也還是這樣盼著。”
“你們……懂媽媽的意思嗎?”
人有生死,終有一別。這些媽媽一直都知道得很清楚。
隻是——人都是有私心的情感動物。即便是道理都懂得,還是貪心地希望能夠與所愛之人彼此陪伴得更長久一些。
好孩子們,媽媽希望你們能夠也懂得我這一層貪婪的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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