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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5章。人有生死

  虞之山,姚夫強與程慕予家。


  程慕予在兩個孩子的協助下放置好了東西,在這熟悉而久違的家裏分外懷念地悠悠地轉悠了兩圈,也沒看見姚夫強。


  “你們姐倆倒是都在家,你們爸爸呢?又去哪兒運動了?這兩天,我都沒收到他的信兒。還以為,回來會有什麽驚喜呢……”她以前,倒是沒少收他那突然回來陪她的驚喜,也不知道這次還是不是。


  程慕予的話裏麵充滿了思念與期待。她平時都溫柔大方慣了,也就在自家老公麵前有幾分小女孩的純真直接。麵頰微紅,眼神遊移,顧盼生輝。即便是年過半百,程慕予這一張小心翼翼試探是否有丈夫帶來驚喜的模樣亦是教人心醉。


  以往程慕兮和姚含睇隻當做是狗糧,日常被塞習慣也就罷了。可如今……驚喜肯定是沒有的,隻是希望也不是驚嚇了。


  從程慕予回來那一刻起,她便一直在有意無意地打量著這座熟悉的房子,姚含睇的心便不由得隨之跟著被吊了起來。直到現在,終究是不得不坦白麵對的了。


  她遙遙地給程慕兮遞了一個眼神。


  在客廳裏頗有興致地泡著茶的程慕兮柔媚輕淺地笑了笑,向她點了點頭。


  “想必也是父皇又去哪兒運動,或是籌謀著給您準備什麽驚喜了。我們這些做兒臣的,也不便多過問,故而不知。還請母後莫要見怪。”程慕兮一邊動作嫻熟地調著茶,一邊巧笑倩兮地回答。


  寥寥幾句,倒是把這問題給糊弄過去了。


  姚含睇知道,程慕兮的嘴皮子功夫向來厲害。可問題是,她們現在不是應該坦白嗎?她雖心中不解,卻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能夠暗暗地又給了程慕兮一個警告的眼神,在程慕予注意過來的時候,又繼續做自己的事情,裝作垂眸默認的樣子。


  程慕兮泡好了茶,過來拉著程慕予落了座,親手捧過一杯去,盡心盡力地伺候著,美目盼兮地笑道:“母後請喝茶。”


  程慕予雖然疑心,但對程慕兮的說辭還是信的。姚夫強退休之後,精明算計皆褪去了很多,在家裏很多時候倒更像個老男孩,和她死皮賴臉地糾纏起來的時候更是極難對付。


  他又突然間失蹤不知道準備什麽去了,倒也在情理之中。


  程慕予微微頷首,從程慕兮手裏把茶杯給接了過來,輕輕嗅了嗅,笑了:“好茶。我們家笑笑的手藝,當真是越來越好了。”她一手高興地拍了拍程慕兮,另一手端起杯子抿了一口,眉眼皆笑得舒展。


  “那也是母後的基因好,所以我才會學得又快又好。”程慕兮還在一副小女兒姿態地奉承著,直到她的餘光清楚地看見——姚含睇也坐了過來。


  她斂了一斂眸,耐心地等程慕予喝完了手裏的茶,又極盡周到地接了過去,在茶幾上輕輕地放下,還有意識地推遠了些。


  姚含睇目光一閃,便知道她要開始說了,隨後便極有默契地把茶幾也推過去了些。都說平時極為溫柔平和的人,當真悲傷崩潰起來,越發的瘋狂暴躁。物件無辜,能避開的,便盡量避開吧。


  姚含睇和程慕予還沒完全反應過來,便見程慕兮立刻變了神態。隻見她站起了身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擺,黛眉微皺,目光哀傷,竟直接在程慕兮腳邊跪了下來,雙手輕輕地附在程慕予的膝麵上。


  “怎麽了?我們家笑笑受什麽委屈了?還是最近檔期太滿,拍戲拍傻了,要給母後再演上一段啊?”程宜笑在家變化莫測、古靈精怪慣了,程慕予一時也沒有多放在心上,隻是寵溺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腦袋,一臉慈愛地問她。


  姚含睇頓了頓,很快反應了過來,想了想,也默默地在程慕予的另一邊腳下跪下了。姐妹兩個一左一右,再加上程慕予現在坐著的木頭座椅,正好把程慕予給團團堵住了。


  姚含睇一跪,那便自然不是什麽戲精之事了,當真是有事情發生了。程慕予微微一怔,終於發覺了氣氛的不對勁之處。


  她直覺上便覺得不安,連忙側眸抓住了姚含睇的手,溫柔端莊的麵容下翻滾著抑製平息不了的擔憂與焦慮。


  “小睇,你和媽媽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了?你們姐妹兩怎麽突然之間都這個樣子?”這個時候,她更想聽作為長女的姚含睇親口和她說。


  可是這些話,姚含睇是當真開不了口。


  “媽……”為難與猶疑哽在她的喉口,姚含睇默了默,也隻能無力地喚了一聲,原本就醇厚低沉的聲音越發顯得沙啞,甚至還帶著些許幹澀的苦。


  感覺得到姐姐的為難,程慕兮當即伸手把程慕予抓著姚含睇的手覆住,巧妙地推開了姚含睇的手,將程慕予的一雙絲毫不顯老態的素手溫柔地握在了手裏。


  她主動接過了話茬:“媽。爸爸他——死了。”


  短短一句話,說得緩慢而滯澀,像是卡帶播放的磁帶,清麗柔媚的聲音裏夾雜著些許哭腔,似是在極力地控製悲傷的淚水,強撐著還算是平靜的神態好好地把話說完。


  如同原本靜寂一片的夜空裏突然間爆炸了一朵絢爛而滾燙的煙花,而後迅速地墜落、冷卻、化為煙塵,零落消逝在無邊無垠的黑暗裏。因為極為短暫與渺小,而就如此不值一提地被吞噬消弭。


  姚含睇原以為程慕兮會想出什麽傷害較小的委婉易接受些的說辭,萬萬沒想到這小丫頭竟然直接簡單粗暴地點破了真相。她連忙去看程慕予,隻見她仍是方才的那副神態,似是根本沒把消息聽進去,尚未真的反應過來。


  隻有程慕兮分明地感覺到,在她話音吐落的那一個瞬間,程慕予近乎條件反射地狠狠攥住了她的手,若非有她的手與她緊緊交握,她動作之間的顫抖根本無法壓抑下來。


  程慕兮知道,她母親不僅聽進去了,還很快地明白了她所說的到底是什麽。


  場麵一時陷入了令人窒息般的沉寂。


  姚含睇見情形不妙,正要開口責備程慕兮幾句,好讓氣氛緩和一些,側眸卻看見自家妹妹坦然而悲傷的目光,話到嘴邊,終是不舍,蠕動了下嘴唇,便又咽了下去。


  她回過眸來看程慕予,小心翼翼地伸出雙手,輕輕地攏住了程慕予和程慕兮交握著的手,而後緩緩用力扣緊,試圖用這無聲的舉動來給予自己最親近的家人一些支持的力量。


  哪裏有什麽委婉易接受的說法呢?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事實已然既定,不會改變,坦白是必然,拖延敷衍根本不能夠解決問題,也不是她的作風。


  是她思慮不周,自以為是,自己開不了口把責任都推給妹妹不說,又哪有立場指責行為本是正確的程慕兮呢?差點,她就欲蓋彌彰地開了口,愈發地不像個長姐的模樣了。


  姚含睇在心裏暗暗地歎了一口氣,默默自省。


  她抬眸,發現程慕予在看她。


  她知道她母親想從她口中得到什麽。


  她是姐姐,應該有姐姐的樣子。


  姚含睇英氣肅然的臉上流淌著哀傷的柔和,但目光依舊溫柔而堅定。她緊緊地握住掌心捧著的兩雙至親之人的手,盡量平靜流暢地開口道:“媽,我剛入行的時候,帶我的師傅曾經和我說過兩句話。也就是從這兩句話起,他成了我最為敬重與信服的人。”


  “他說,‘人心,是這個世界上最莫測的謊言。而這世上最脆弱的謊言,是生命。’這兩句話,我至今還記得分明。尤其是這兩天,一直在我腦海裏盤桓。”


  “媽,爸已經去了。這是事實,我和笑笑既不想騙你、拖著你,也不想你不開心。但我們不想用又一個謊言,來彌補眼下這個已經發生了的謊言了。”


  “人有生死,終有一別。無論如何……媽,咱得讓爸好好地、安心地走。不是麽?”


  姚含睇最後一句“不是麽”說得極輕。


  她心裏擔心母親會受不住,也怕會有別的意外發生,可又不得不說。她方才說每句話的時候,都明裏暗裏小心謹慎地觀察著程慕予的反應。


  程慕予到底是她們兩的母親,縱使悲傷大過天,又怎會忽略眼前這一對寶貝女兒的細微表情。姚含睇說話時語氣、目光、姿態,可謂是戰戰兢兢。


  她將孩子們擔憂克製的神情都看在眼裏,又怎麽會不知道她們的難處與苦心。身為一位心疼孩子們遠多過自己的慈母,程慕予就算是此時此刻心境荒蕪,有如北風呼嘯而過,蠻不講理地吹走了她世界裏一切的溫馨明媚的東西,腦海隻覺一片悲涼空白,也舍不得大悲大喜、大起大落地那般宣泄放縱出來。


  唯有神思呆滯,隱忍地用泛著紅的眼眶含著淚光,顫抖著。


  原本她還能夠借著來自女兒們的玉手的溫度與力量支持穩住些的,可是越到後來,她越是覺得有重重震撼與悲痛如同漲潮時的浪頭一般一下一下地拍打撞擊上她的心頭壁崖。


  而她一人,瑟瑟立於蒼茫無垠的海洋與浩瀚無情的天空之間,立於這陡峭蕭索的懸崖之上,被大風狂卷侵略,為浪潮打濕噴濺——冰冷,從頭到腳極具腐蝕意味的一寸一寸下來的冷。


  “媽,姐說的對——人有生死,終有一別。至少為了讓爸爸安心,我們也得好好地挺過去。”比起姚含睇隱忍的深藏於眼眸的擔憂,程慕兮的擔憂與焦慮全都寫在了臉上,話語間尚還帶著方才的哭腔。


  她輕咽了口,明亮的目光固執而堅定地望著程慕予,信誓旦旦道:“媽,你還有我和姐姐呢。”


  “沒有了爸爸,我和姐姐就加倍地陪您、照顧您、對您好,帶上爸爸的那一份一起。”所以,您不要太難過,傷心過度傷了身子,可好?


  後半句,程慕兮沒有說出口。但知女莫若母,程慕予在她清澈明麗的眼裏,看得出分明而濃烈的乞求。


  是啊,沒有了愛人,她還有兩個寶貝女兒呢……縱使難過是必然,她又哪裏舍得她們這般惴惴不安、如履薄冰地擔心記掛著她?


  她怎麽可能忍心舍得。


  程慕予泛起了一絲苦澀的淺笑,伸手輕柔地撫了撫眼前兩個女兒的發頂,目光哀傷而溫柔,低低地歎了一句:“好孩子……”聲音喑啞,略帶著顫抖。


  好孩子,謝謝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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