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不情之請
姚含睇垂眸凝視了會兒麵前冷然躺著的人,沉默思忖許久,才緩緩開口道:“藺警官,姚某有一個不情之請。”
“但講無妨。”
“家母現在正在國外旅遊,這次好不容易才被我和爸爸哄出去的。按照原先的計劃,要明天才能回來。”姚含睇雖然生來霸氣威嚴,但在談及自己的母親的時候,言辭間都浸潤著別樣的溫柔。
看得出來,她很愛她的母親。
傳聞裏姚夫強與程慕予夫妻和睦幸福,亦是真的。
“雖然我知道這麽說或許很不孝,但這次旅行對我媽媽來說意義非凡,我希望她能夠擁有一段完整而純粹的美好回憶,並不想因為爸爸的突然死亡打破它。”
“爸爸一直很愛媽媽。這次送她出去玩,也是爸爸一手忙活策劃的。我想,爸爸會理解我的做法的。”
這些話,顯然是姚含睇經過深思熟慮後才開口的。她坦然而真摯地訴說著她那可能很不符合道德輿論的觀點,身側微微用力的手已然不再顫抖,而是堅定而自然地垂在身側。
她是真的下定了決心做出這個決定,且並不打算更改,無懼他人目光與看法。
姚含睇向來如此。也正是因為如此,她有著她與眾不同的令人值得欣賞的地方。她不會因為外在的因素輕易改變自己,她的每一個決定看似魯莽、不符合規矩,可是偏偏她就是有做成做好的膽魄和能力。
她從來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麽,應該如何舍得。她是那種能夠隨時狠得下心來的理性而果敢的女子。
“我已經向上級打了報告,爸爸的後事我都會立即安排處理好的。但我想在媽媽回來後再告訴她這個消息,在此期間,我想把爸爸的屍身仍然寄放在特別專案組。等媽媽回來後我會把事情都告知清楚,帶她來一起送爸爸最後一程。”
“藺警官,這個忙,不知道你是否能夠幫我?”
她的眼眸深邃而沉靜,但是裏麵燃燒著火光。當她看向藺逐的時候,藺逐都能夠通過目光,一寸一寸地感受到她的堅定。
或許是他們身上的那點共鳴之處在此刻直接而誠摯地觸動了他;或許是姚含睇這個人的人格品德無形之中使他覺得值得信任。
一向被業內稱之為“冷麵警官”的藺逐,竟輕而易舉地答應了她。
一旁的戴細水聽聞藺逐簡潔篤定的一聲“好”地答應了下來,不禁有些錯愕地側眸看了過來。藺逐眉眼淡淡,依舊是那副冷麵警官的凜然冷峻,教人不由得信服與尊敬。
不隻是戴細水,連提出這個請求的姚含睇本人也有些驚奇藺逐答應得容易。她本還有些忐忑,畢竟藺逐從來都是公事公辦的人。輕易地接受受害人家屬這般拖延的請求,其實很容易受到輿論非議。
她愣怔了片刻,終於嘴角微揚,露出了今天進門來的第一個沒有那麽威嚴肅然的微笑:“那我先謝過藺警官了。”
“如果有什麽事,隨時都可以聯係我。這次算是我姚含睇欠特別專案組一個人情,日後定將加倍償還。”
“姚小姐客氣了。”藺逐淡淡道,“但出於尊重死者的立場,我建議先將姚先生入殮。特別專案組會好好保管姚先生的棺槨直到程女士回國後前來認領。姚小姐若是覺得可以,今日我們便可安排,你覺得如何?”
“好。”
……
特別專案組低調的後門處,石驚風姿態慵懶而雅痞地半靠在牆邊“玩”著手機,滿滿浪蕩大叔的模樣。
直到有一輛通體烏黑的小巴車開了過來,我們懶懶的石驚風同誌才收起手機直起了身子,又是一副長身玉立的成熟好大叔的狗樣。
小巴車上下來了兩個穿著黑色西裝套裝的男人,皆麵容端莊而肅然,眼神又黑又亮,看上去讓人覺得沉默寡言,甚至有幾分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石驚風熟稔地迎了上去,麵帶微笑點頭致意招呼道:“蒙哥,你來了——這次又要辛苦你了。”
被石驚風禮貌地喚作“蒙哥”的男子點了點頭,端莊俊朗的眉眼間也漸漸蕩開了一抹溫和親切的笑。他過來輕輕地拍了拍石驚風的肩膀,熟稔道:“驚風,你又給我客氣了。”
石驚風特地出門接的蒙哥帶來的,不隻是一輛通體烏黑的小巴車和一位同樣西裝革履打扮的兄弟,還有一副姚含睇通過網絡軟件預訂購買的棺槨。
他們,是逝者的送行人,江湖人稱之為“入殮師”的團隊。蒙哥所帶的入殮師團隊的公司就在遠山墓園不遠處,與殯儀館相對應,穩定構成了一個僻遠而肅穆的山腳地帶。
平常他們都是與殯儀館合作,主要的辦公地點就是在殯儀館。但是也能夠接受外派的任務,對提前聯係過他們下達明確訂單的客戶,實行□□。中央警廳,也是他們穩定合作的夥伴之一。負責特別事務處理的特別專案組更然,故而相處得久了,大家便也就都熟了。
蒙哥和他帶來的人,抬著他們所需要的器具,隨著石驚風進了門。
藺逐顯然也是與蒙哥相熟的,看到他來,極為尊敬地點了點頭致意。蒙哥也鄭重地向他點了點頭,而後目光便自然而然地沉沉地落在了雙手掐著脖子冷冰冰地躺在格子裏麵的姚夫強的屍體上。
“姚小姐,你好。我是入殮師,靳蒙。”靳蒙看了姚夫強一眼,便立即收回目光,雙手從他那整齊服帖的西裝裏取出了一張名片,極有禮貌地向她遞了出去,“接下來會由我們為姚夫強先生整理儀容儀表,您需要再添置什麽東西嗎?”
所謂的添置,無疑就是隨屍體一同焚燒的服飾之類的。
姚含睇頓了頓,伸手接過了靳蒙遞過來的名片,垂眸思忖了片刻,道:“不必了。爸爸身上穿的,就是他平日裏最喜歡的裝束。他說,這樣最舒服自在。”
“我希望,他能夠以最不束縛、最舒服自在的姿態離開這個世界。”
她端莊凜然的眉眼裏,滲透著淺淺的溫情與哀傷。
“拜托你們了,靳先生。”姚含睇恭敬地向靳蒙等人鞠了一躬。
或許,她應該等媽媽先回來。這樣子一聲不響地把消息延後了給她,她可能會很生氣、很難過。但是,她還是要這麽做。
爸爸會支持她的。盡管他們都做得很失敗,但是他們想要實現的,從來都是同一個目標。希望,媽媽可以像個孩子一樣,被保護得好好的,無憂無慮、安安穩穩地幸福生活著。
她不能夠讓媽媽看到爸爸這個猙獰而僵硬的樣子。如果注定隻有最後一麵了的話,她和爸爸都希望媽媽能夠最後看見的,是爸爸安詳莊嚴地躺在棺槨裏靜靜地睡著的樣子。
陰陽默默地站在姚含睇的身邊,無聲地感受著她周身淡淡地縈繞著的憂傷與堅強。睫羽微顫間,她順著姚含睇認真嚴肅的目光看向了開始忙碌起來準備的靳蒙,不知為何,油然而生一種難以言清的熟悉感與悲傷感,肅穆而寂靜,如同死亡給人的蒼茫哀然一般。
靳蒙他,應該不是什麽尋常凡人。
陰陽心頭忽地跳了跳,不由得這麽想。一不小心,與靳蒙深邃而透亮的黑眸對上了,兩雙幽黑而深沉、清澈而透亮的眸子,同樣的極具靈氣,同樣的平和深邃,兩兩相對間,似是能夠產生千絲萬縷輕微震顫著的心靈感應,教人不由得受了幾分觸動。
兩個人皆微微一頓,下意識地錯開了目光。
這是一種奇怪的感覺。陰陽隻覺得方才對望的那一眼,如同有心潮驀地漲起,一浪翻天般地湧過,急促短暫的“啪”地一下,就又很快消散了。
冥冥之中,似是有什麽命數安排,要如時發生了。
入殮師入殮,無關人員回避。
石驚風把靳蒙等人帶進來之後便走了。戴細水和姚含睇大致地把情況都說了一下,拿起手機看了眼消息,也說有事先離開了。
陰陽是藺逐帶來的,藺逐作為領導沒開口,她就算再沒有事情做,也不能夠擅作主張地走開。因此,她就默默地一路跟隨著藺逐。此時,她和藺逐,一左一右地陪同著姚含睇,站在太平間外等待。
沉悶得令人近乎窒息的安靜。
他們都是那種冷然端正的性子,此刻更是沒有人說話。
姚含睇默默地注視著前方太平間沉沉地關著的金屬大門,身體兩側的手微微攥成拳頭,眼底裏交織著複雜的情緒。
陰陽默默地看了眼身邊低頭看著手機發來訊息線索的藺逐,又看了眼前麵一動不動地站在那裏凝視著等的姚含睇姚大小姐,再次發覺自己的處境尷尬得很。
她也沒什麽別的可以做的,隻能默默地上前了兩步,稍微往姚含睇身邊的安全範圍區域內靠近了些,微涼而柔軟的手小心謹慎地覆上姚含睇滿是冷汗的手。
姚含睇一僵,側眸看過來,陰陽微微柔和了下自己的木頭臉,輕輕地收了收手指,原本微涼的手竟在兩手相接間漸漸地暖了起來。她的目光寬仁而悲憫,似是能夠容納饒恕這世界上的一切罪過與悲傷。
姚含睇覺得自己被無聲地安慰了。故而她隻是短短地一僵,很快便把自己放鬆了下來,拍下去了下意識裏將觸碰自己的陌生人的手折斷的條件反射似的衝動,坦然地接受了來自陰陽這個友善的陌生人同仁的好意。
這位姚大小姐,還真是傳聞中的那種“刀子嘴,豆腐心”的人。和細水一樣,心軟得很呢。尤其是像她這種身份的沒有惡意且頗具正確合理的善意的陌生人,其實在她們麵前一貫很吃香啊。
陰陽牽著姚含睇默默地給出默許回應的手,嘴角幾不可聞地往上微微揚了揚。
……
姚含睇不知道自己是具體以怎樣的心情度過這一天的。
隻是終於在她稀裏糊塗、渾渾噩噩地忙碌完了今天所有需要她處理的事務之後,她在下班離開的路上遇到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找她。
“戴叔叔,你……有事找我?”姚含睇望著眼前依舊精神奕奕的戴子追,本就興致不高,如今更是連聲音都低沉沙啞了好幾分。
一身便服的戴子追和藹可親地向她笑了笑,解釋道:“沒什麽。聽說你爸爸出事了,我就是作為叔叔,來好好看看你。”
“含睇,有時間嗎?和戴叔叔聊會兒天,順帶吃個飯,行嗎?”
戴子追和姚夫強是好兄弟,自小姚含睇便認識了戴子追。姚夫強提早退隱,姚含睇做警察、入官場,沒少受這位父親的好兄弟的照顧。姚含睇對姚夫強,一向是敬重而禮貌的。
聊聊天,吃吃飯什麽的,完全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尤其是在她父親還在世還未完全蹲進山裏的早些年時候,他們兩家常常一起度個周末,可以說關係分外親昵了。隻是後來父親帶著母親幽居常住於山間,而她又忙於自己的事業,所以家庭之間的聚會聯絡比之前減少了很多。
“好。含睇多謝戴叔叔照顧。”姚含睇這話說的,一語雙關。她要感謝的,遠不止是這一頓飯,還有多年來他對她,對她們家多多少少的照顧。
陰陽站在拐角的陰影裏,看著姚含睇與戴子追並肩逐漸地走了出去。
看來……姚夫強和戴子追關係很好這個信息,也是千真萬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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