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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8章。一錯再錯

  “什麽時候回來的?”


  即便不知道該以怎樣的身份,這樣的問題還是問出了口。


  這些年,諶北過得渾渾噩噩,卻終於在今年的四月,有了二十年過去的感覺。


  簡直就像是夢一樣。茫然,空虛而無意義。


  這就是他。金玉其外,其中卻是空空,連敗絮都沒有。


  諶北比任何人都清楚自己空空混沌的內在。執念也好,怨恨也罷,都是匆匆——不是被他錯過,就是把他錯過。就好像是因為錯過所以錯過似的,一錯再錯。


  他生來便已然是錯誤本身,自然是做什麽都不自覺地往錯誤的那一邊去了。現在的光景,於情於理都不該是和眼前這個女人敘舊的時候,可是他偏偏頭腦發熱地挑起了話題。


  二十年的壓抑鬱積,拍打著理智淡漠的堤壩,要求得到一個傾訴與宣泄的機會。


  他想,他需要一點時間,在一切都好起來之前,讓自己好一點。


  二十年前的生活像是一場噩夢,二十年後的生活又像是一場美夢。轉眼一刹之間,落差太大,他怕自己無法切換麵對,怕內在實則空空的自己連這些夢都做不起。


  他需要一個回複。如果時間暫時給不了他,至少齋蘭依應該給自己一個答案。就像當初曾經在黑暗裏向自己伸出手那樣,如今瀟灑淡漠地放開自己的手,也應該明明白白。


  他從來不害怕被光明正大的背叛與拋棄,他怕的是悄無聲息的離開。


  事與願違,這世上所有盛大的別離,都悄無聲息。


  對麵的依蘭笑得溫柔,說出口的話卻是薄涼,毫不留情地斬斷他可能產生的任何幻想:“回來?”


  淺淺的一句反問,嘴角輕揚起的弧度一如既往地美麗,落在諶北眼裏,亦是一如既往地諷刺而絕情。


  “我本來就不是這裏的人,算不上是‘回來’吧。”她言笑晏晏,言語間溫熱柔軟的溫度卻被滿室敞亮的燈光稀釋。分明是明亮而豔麗的,卻冰冷沉寂得令人感到窒息。


  諶北覺得自己被這滿室的燈火狠狠地刺痛了。針紮似的,細細密密地嘲諷著他二十年的癡心妄想與渾渾噩噩。


  什麽殺伐決斷,什麽天之驕子,什麽遊刃有餘,狼狽半生如他,自始至終不過都是求而不得罷了。


  他胸口無聲地起伏了幾下,眼底閃爍著幾分回憶似的痛苦的掙紮。


  然而對麵絕美地微笑著的女人還是沒有放過他,溫柔清麗的聲音如同泉水一般潺潺落下,卻如同瀑布冰劍一般狠狠地落下,逼得他神思聚斂,心頭冰涼。


  “其實我一直都在。”


  “許是因為我們生活交際的圈子不同,所以素日裏沒有緣分碰到吧。”


  “我和這家咖啡廳的老板認識,偶爾就會來坐坐。白雪也是這麽熟絡起來的。今天也是閑來無事來看看,難得遇到了你。”


  依蘭沒有說謊話,盡管這些話落到諶北的耳朵裏,便成了與原意不符的另一番意味。不過,她要的就是這個效果,自然無心多加解釋。


  嗬。


  一直都在、圈子不同、沒有緣分、偶爾就會來、難得遇到。


  暗中的含義與警戒委婉而鮮明,卻也字字誅心。


  其實也不算是難得——難得的,應該是昨晚車窗外驚鴻一瞥的那一幕才是。今天,他本來就打算晚上來一趟不知咖啡廳碰碰運氣的。


  本來是心存僥幸,誰知道真的遇到了,也不知道是上天垂憐還是有意捉弄。


  畢竟無論是見還是不見,他們之間的距離始終橫亙在那裏,有增無減。


  諶北覺得自己很可笑。都一把年紀的人了,卻還是像個不諳世事的無知男孩一樣,被一個女人的言行舉止輕易地傷害。


  其實也不能完全這樣說,至少對於她的年紀和閱曆來說,他確實隻能算是一個不諳世事的無知男孩。這麽想,心知肚明還非要奢望撞南牆的他就顯得更加可笑了。


  原來以為早已過去,與他無關。結果一朝遇見,他這二十年就好像是白過了一般,再度將自己無法自拔地陷入了二十年前的情感深淵。


  絕望、怨恨、悲憤、陰沉、自暴自棄。


  “諶北。”她叫他,猶如二十年前一般。


  隻是不知,這一次是為了將他從那黑暗的沼澤中拉出來,還是將他徹底地推下去。


  “錯過的時間不會再回來。所以,你不要再為已經錯過的時間,錯過更多現在的時間了。”


  “諶北,你可以認輸的。”


  “有的時候,輸了其實比贏了還要好,沒有必要什麽時候都要爭個頭破血流。你輸了,並不就代表著你一敗塗地,也不需要你不得不輸個幹淨。”


  “所以啊,諶北,認輸吧。無論是向我,向你父親,向他們,還是向付茄蘿也好,認輸吧。人是要向前走的,自然也要向前看。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


  “都過去了?”諶北挑了挑眉,啞然失笑。


  再度開口,嗓音已是難言的低沉與沙啞,甚至,染上了幾分陰暗:“依蘭,你怎麽能夠確定——以前的事情都過去了?”


  “現在,不正是‘他們’回來了嗎?”


  “我看,‘他們’這次可沒打算放過我。”


  “不是他們沒有放過你,是你自己不打算放過你自己。”


  “若是你願意放過你自己,以前的事情我可以幫你處理幹淨。”


  “叮——”的一聲,桌麵上升起了兩杯意式濃縮。


  依蘭沒有理會那兩杯突然來到的咖啡,雙手依舊優雅地交疊,輕輕地落在膝蓋上,神情溫柔含笑,眼底淡漠而疏離,端然的長輩姿態。


  這不是標誌性的齋蘭依的樣子,卻是齋蘭依在諶北麵前常有的狀態與麵貌。


  這亦是一種無言的警告與拒絕。齋蘭依意味分明,諶北也懂。


  他恨極了她這般禮貌而疏離的長輩式的關懷,卻又愛慘了她含笑看他時疏離之外的悲憫。這種悲憫讓他覺得自己既可憐又可笑,卻偏偏心裏很安定。


  或許是因為覺得她悲憫,便不會如同別人那般惡意冒犯或是背叛拋棄他。


  諶北不由得低低地笑了一聲。


  他也沒有理會桌麵上升起的咖啡,而是身體後傾,懶懶地靠在了沙發座椅上,雙腿隨意地交疊,左手輕輕放在腹部,右手自然地握著空拳,有意無意地輕叩著桌麵。


  不以為意地問道:“處理幹淨?你想怎麽處理?”


  依蘭的麵色越發地柔和了幾分。


  與此同時,她淺灰綠色的眸中蕩漾開清清淺淺的漣漪,明媚而溫柔,煞是好看。


  “他們的根本目標不是你,動不動你其實關係不大。”


  “你若是肯服軟,有我的情麵在,大可以相安無事。你若是有心,可能還能化敵為友。”


  “人間的交際,以利益為上。你帶領的諶家實力有目共睹,撇開以前涉及的恩怨,合作上其實他們都很偏向於你。”


  若不是有藺澄和井竺這一茬,犬刈也不會對諶北動手。


  畢竟,他們之前通過尹火牽線搭橋構建起來的合作確實一直都進行的很是愉快。隻不過現下裏,犬刈需要找個由頭給上界添麻煩,恰巧隨了藺澄報複的心理為難諶北而已。


  犬刈和狐齋蘭各為族內頗負盛名的領袖之一,交情不能算很深,卻也不淺。兩人之間沒有什麽恩怨,彼此欣賞與尊重。故而憑借他們兩人的關係,把矛頭從諶北身上移開其實不是什麽難事。


  藺澄還不夠分量操縱影響犬刈的決定。井竺也不會貿然為了一個女人去冒犯他威嚴而可怖的兄長,盡管那是他喜歡的女人。


  諶北抬眸,深深地望向她,嘴角勾起的微笑嘲諷而悲哀。


  “可是依蘭,我都不知道我哪裏冒犯他們了。”


  “我這個人確實不是什麽好人,性格也很不好。但是我覺得,這並不能夠構成別人隨便就能說是我錯了、我活該的理由。”


  “這是個優勝劣汰、弱肉強食的世界,人情冷漠是自然,所以我向來都懶得辯解。”


  “但是我不理會並不代表著我甘心。”


  “對於這種人,最好的反擊方法就是狠狠地贏。當我通過自己的能力把他們都碾過去的時候,不需要我解釋,他們也會清楚真正錯了的人是誰。”


  “我很早之前就已經清楚,沒有誰有義務對誰好,更沒有人會永遠地留在誰身邊。隻要有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在,就會有不可避免的背叛與拋棄。”


  “我所能夠做的,不過是和他們一般自私、冷漠、絕情甚至於狠毒。因為隻要我足夠的強大,就不會怕任何的背叛和拋棄。就算有人真的背叛和拋棄我了,付出代價的人也不會是我,活該的人更不會是。”


  “我對贏其實沒有特別大的執念。反正人生就這麽一世,贏就轟轟烈烈,輸就一幹二淨,不過如此而已,我沒什麽好怕的。”


  “我隻是不明白……不明白而已。”


  他抬起右手,伸出指腹輕輕觸碰著白色咖啡杯的杯壁,微燙的熱度,摩挲久了指腹有幾分發麻。


  諶北他垂著眸,聲音低低的,含著淺笑。


  語調雲淡風輕,神情風和日麗,卻不知怎的總讓人感覺其中無聲地落著雨。


  不像是傾盆大雨,卻淅淅瀝瀝,連綿而安靜。


  張揚放蕩如諶北,心頭卻總是這般空寂悲哀。


  依蘭的瞳孔極細微地顫了顫,聲音卻依舊平和:“不明白什麽?”


  “我也不知道我在不明白些什麽。”諶北無所謂地搖了搖頭,輕輕嗤笑了一聲,“不過幸好,我清楚我明白什麽。”


  依蘭伸手端起桌上的咖啡,低頭輕輕抿了一口。


  咖啡苦澀而醇厚的香氣在包廂裏暈染開來,一時短暫地靜默。


  “依蘭。”比咖啡更苦澀,比香氣更縹緲的,是他略帶沙啞的聲音。“你覺得……我錯了嗎?”


  他的話似是沒頭沒腦。


  依蘭默了默:“你指哪一件?”


  “你想說哪一件?”


  諶北歪了歪腦袋,抬眸略一挑眉,勾唇向她露出了一抹邪氣而不羈的笑容。


  “如果我說我就是故意的,你會生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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