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林深不知處
“那就好。茄蘿她……覺得開心就好。”那可憐的母親嗚咽著,依然抑製不住肆意流淌的淚水,幸福而又哀痛。
那流露出既欣慰又歉疚的表情的父親,輕輕歎了一口氣,真誠地向薑盛報以感激的目光:“薑盛。這些年來,多謝你對我們夫妻以及對茄蘿的照拂。我與孩子她媽無以回報,隻能日夜在此處為你與我們那可憐的孩子向上天祝禱,期望它能予你們福報。至於我們的罪孽,我們會自己承擔。”
“是啊……”那流著淚哽咽難過的母親伸手擦了擦眼淚,從自己的丈夫胸膛前抬起頭來,走到薑盛麵前緩緩地跪下了,眼裏閃爍著卑微的祈求,“薑盛,我和孩子她爸的時間不多了,很有可能,你下次再來時我們已經不在了。今天,算是我最後一次懇求你,希望你能夠替我們陪伴在茄蘿身邊,好好地照拂於她。”
那男鬼見她忽然跪下了,眼中驚詫之情一閃而過。他迅速閃現到那女鬼的身邊,彎腰去扶她。那女鬼含著淚一把推開了他,不願意起來。
那男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在她身邊也跪了下來,麵色平靜而深邃地向薑盛懇求道:“這是我和她最後的祈求了,還是要勞煩你了。”
“你們這是為何……”薑盛連忙彎腰去扶他們,眉目間充斥著無奈,“我既然答應了你們關照茄蘿,自然會信守諾言到底。不過……你們要離開了嗎?”
“是啊。該走了。” 那女鬼的臉上掛著釋然而欣慰的笑意。
“我們犯下不少罪孽,死後又違逆天意妄留人間,本就是要遭報應的。隻是不想,連累了茄蘿。鬼魂屬陰,我們又是擅自逗留的,人間陽氣對於我們來說傷害極大。居於此處濕潤陰涼之地,憑借一己執念,作為鬼魂苟延殘喘至今日已經是極限了。
“原本還想著就這麽走了難免不甘心。誰知今日見你便得知了這樣的好消息,也算是不枉我們在此地死守了這麽多年了……”
就這樣……消失了嗎?背著茄蘿?背著茄蘿暗暗地關心,背著茄蘿偷偷地來,現在又要再次丟下她悄悄地走麽……
薑盛垂眸,低聲歎道:“需要我帶她來一趟嗎?也算是新婚後回娘家見父母。至少,你們臨走前能見她一麵。”
“不,不要。”那女鬼驚慌失措地站了起來,嚴詞拒絕了他。她的丈夫連忙起來攙扶她,避免她因為過於激動而摔倒。
女鬼起身後抓著薑盛的衣袖,神似付茄蘿溫柔、卻顯得更柔弱的眉眼裏充滿了哀求:“拜托了,薑盛。不要帶茄蘿來這裏,也不要告訴她絲毫關於我們的事情,甚至不要在她的麵前提起……我們已經連累茄蘿夠多了。夠了。就讓她當做從來沒有我們這種不稱職的父母好了……”
“好,我不會提。”可憐天下父母心。薑盛愛莫能助,隻能答應。不過,若是別人告訴了茄蘿,便與他無關了。天道因果,自有循環。他們隻能順從天意。
“還有,薑盛。等我們消失後,就忘了我們吧。但請你無論如何,都要保證有人記得茄蘿,無論她是生是死。
“世人的遺忘會助長靈魂的消亡,而世人的銘記會有利於靈魂的生存。用我們的靈魂消亡彌補以往的罪孽,用世間後人的紀念穩固茄蘿此後的命數安穩。這不算是違背天意,你大可以放手去做。
“茄蘿她此生攤上我們這樣的父母,是我們帶給她的不公。來世,來世懇求上天給她一對稱職又懂得如何去疼愛她的父母吧。”
那女鬼的眼淚似是終於流幹了,她蹙著眉頭,抬眸向薑盛露出了一個輕淺而虛弱的微笑。
“你們其實不用這樣。”薑盛的聲音低沉而又厚重,客觀公正的平聲,坦蕩裏卻透露出幾分安慰來,“茄蘿她本人都未曾怪過你們。你們又何苦過分苛責自己?很多事情,都是天意,我們無力改變,隻能順從而已。
“你們能夠為茄蘿做到這個地步,不顧一切地違逆天意,偷偷摸摸地蟄伏在這裏看著她長大,滿心憂慮地拜托別人暗中照拂於她,已經是很稱職的父母的表現了。
“盡管茄蘿可能現在不曾知道,但她百年之後,遲早會有人告訴她的。到時候她便會明白,她是一直被你們愛著的。隻是天意弄人,命數叵測,你們注定不能夠和其他父母一樣,立於光天化日之下在她身邊陪伴著她長大而已。
“茄蘿縱使沒有好好地沐浴著父母的疼愛長大,但她如今身邊亦有家人,有丈夫,有孩子。雖然不是血脈相連的至親,卻也是休戚與共的親人。你們不必再為未曾給予她家庭的溫暖而自責難過。
“茄蘿是個好孩子。她很聰明,也很有能力。她懂得如何去爭取和守護自己想要的生活。那些你們不曾給她的,如今她已經都自己得到了。”
夜色如水裏,薑盛平白的敘述有如悠揚醇厚的大提琴的聲音,緩緩流淌在這個陰冷潮濕的角落,撫平了夜色薄涼、黑夜漫漫的創傷與淒寂。
“孩子?你不是說茄蘿今天剛辦的婚禮嗎?哪裏來的孩子?”莫非是那臭小子欺負我家寶貝女兒了?!敏感地捕捉到了關鍵詞的女鬼警惕地抬起頭,不由得挑高了語氣問道。
茄蘿的孩子啊……她都還不曾好好地看過茄蘿一點一點地長大,連茄蘿都已經有孩子了麽……一眨眼,多少年都過去了啊……那女鬼的心情很是複雜。一想到茄蘿的孩子,她是又憤恨,又難過,又欣喜,又擔憂。
茄蘿現在做媽媽了。可是她這個做媽媽的,自己都沒做好媽媽,甚至還不能告訴茄蘿具體該怎麽做媽媽……
“領養的。茄蘿是個溫柔如水、不爭不搶的人,她天性上便喜歡孩子。那家孤兒院,茄蘿離開後隔段時間便會回去看看。那兩個孩子,便是在那裏領養的。一個男孩,叫‘付成’;一個女孩,叫‘付茄蘭’,後來諶北給她改了姓,叫‘諶茄蘭’。”薑盛耐心地給他們解釋著,似是安慰又似是陳述事實似的,眼神溫柔地淺笑道,“你放心,我的眼光不會出錯的。那兩個孩子也都是像茄蘿一樣聰慧懂事的好孩子。茄蘿會是個好母親的。”
“付成,茄蘭麽……”那女鬼垂下了眼簾,喃喃地念叨著這兩個名字,溫存而又悲傷的語氣,有著憐惜的疼愛與痛楚。一定是像茄蘿一樣溫軟可愛的小天使吧……不知為何,也和她的茄蘿一樣淪得孤兒院的命運。不過也好,他們有了茄蘿,便是擁有了一個家;而茄蘿有了他們,也不用再一個人冷清了。
“是啊,茄蘿會是個好母親……所以,老婆,你不需要這麽緊張和難過。”男鬼目光溫柔而有些心疼地挽過女鬼的腰肢,身體前傾用額頭蹭了蹭她的,低聲平靜地敘說著承諾一般的勸慰,“孩子的路她自己會看著辦的。我們,下來隻要承擔好自己的責任就好了。茄蘿現在有家人陪她,我就陪著你,我們——也算是兩廂安好了不是嗎?”
歲月無聲,時光如水。帶走的是殺伐決斷、烈日殘陽,不變的是似水柔情、偏偏執念。到如今,麵對宿命,皆為煙雲,順天逆天,報得因果。變與不變,皆難逃生死;輪回因果,自有定數。
月色朗照,蟲鳴喑喑。女鬼的麵色徹底地沉寂了下來,男鬼抬眸看了看天色,聲音隨著他們的聲音一起變得縹緲朦朧:
“薑盛。你不是一般人。但我等眼見淺薄,看不透你,亦幫不上你什麽。
“今晨神祗托命於我等,告知命數不久,清明過後,我等即化為過眼煙雲。為報你的恩德,我們為你祈了一願。神祗知你德行,願予你一願,不過須得你自己參破。
“我今代神祗傳話與你,曰:‘林深知處,得見的是故人。林深不知處,得見的是宿命。’
“你日後若應諾前往守墓人處喝茶,請代我夫妻二人感念其未曾拂去墓上青苔與藤蔓之恩。今生我等緣分到此為止,還望珍重。”
那女鬼也朝他淺淺地笑了笑,目光柔柔地道別:“薑盛——謝謝。再見。”
“再見”之聲落地,被風吹拂著卷走。月色依舊朗照,蟲鳴依舊喑喑。隻是薑盛麵前,再度空無一人一魂。
薑盛佇立在原地,神色微詫了一瞬,環視了圈空空蕩蕩的四周,淺淺地歎了一聲。
清明的遠山,真是一如既往的清明冷寂。這裏,是注定要懷有敬畏與肅穆之心才能踏足的地方。一來一往,一生一死,都是冥冥之中的因緣。
又是“林深知處,得見故人”麽……倘若老莊方才所言之意是正答。那麽,所謂林深不知處,又到底是何意?
薑盛沒有多想,轉身原路返回,向山下而去。
此刻夜幕低垂,月朗星稀,墓園之中漫步遊走的鬼魂變得更加多了。他們或閑聊,或賞景,或享受著清明的供品,來回穿梭,一片森然的靜寂之下竟然有幾分溫馨與安寧。
所謂一名常常要待到夜色降臨才能見到付茄蘿的父母的鬼見者,薑盛早已經習慣這種清明過節的氛圍。對於某些熟悉的麵龐,他不介意柔和著臉色微微頷首致意;對於某些不認識的臉龐,他隻需裝作看不見擦身而過裏去便可。
而此時此分,對於人類來說已然不是掃墓的好時分了。所以薑盛一路往外走,都未曾看到過人類的身影。方才他一路進來的時候,隱隱約約的林間還能看到稀疏的前來祭拜的人。
再度走到墓園的第一塊墓碑所在地範疇時,那名明媚的少女仍舊坐在那裏。沐浴著夜色月光的一樹櫻花比起在陽光之下更顯得幽靜美麗,較之白日裏的爛漫生機,又多了幾分靜寂的溫柔與無聲的悲憫。
這是——鬼魂的世界,靜寂而隱蔽,莊嚴而美麗,幽涼而歡喜。
隻是出乎意料的,那名少女身邊還坐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精致柔弱的娃娃臉,此刻正死皮賴臉地靠在那少女的手臂上,似是在撒著嬌攀比誰停滯時間時的容顏更加嬌嫩美麗。
薑盛徐徐走近,漸漸地聽到了熟悉的綿軟清甜的聲音:“晚櫻姐姐,我聽說——若是能夠到達林深不知處,就可以窺見甚至改變人的宿命。這是真的嗎?我隻知道,好像說是這片墓園裏能夠有緣擁有一塊墓地並得人祭奠之處即是‘林深知處’。那麽,‘林深不知處’是在哪裏啊?”
季晚櫻,是那個明媚少女的名字。
季晚櫻並沒有回答她,而是聽聞他出來的聲音,微笑著抬眸看向他來的方向。她手臂上的女子也順勢看了過來,薑盛在她露出臉龐的瞬間認出了她——田妙。
田妙她確實是被葬在了這裏。但照理說,她應該是非正常死亡才對,為何還沒有被前來處理的往生使者帶走?反而在管束最為嚴格的清明時節的夜間在此處遊蕩?甚至——和季晚櫻在一起,稱呼其為“晚櫻姐姐”。
林深知處,見得的是故人;林深不知處,見得的是宿命。
這句話,難道是遠山墓園中暗暗流傳著的秘密?背後所含,究竟是何意?神祗願予他一願,傳此話語,是需要他繼續利用他鬼見者的身份,做些什麽嗎?
“咦?薑律師?你看得見我嗎?你怎麽了?”一個晃神,田妙的鬼影便出現在了他的麵前。娃娃臉的女子一臉詫異與無辜,她伸出手,在他的麵前擺了一擺,眼底閃爍著薑盛所熟悉的鬼魂特有的盈盈幽光,森然而冷寂。
※※※※※※※※※※※※※※※※※※※※
日常求收藏、求評論、求收藏專欄~~~歡迎推薦和安利~~~
林深不知處,一個線索嘻嘻~不過這個是以薑盛為主線的嗯,可能要很晚才會解這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