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前塵往事
他對麵微笑著的女子置若罔聞,神色是那薄涼的雲淡風輕。
她吐氣如蘭地開口,似是一聲輕歎,更似是一句淺嘲:“阿禦,你明明知道,我是一個怎樣的人;我的決定是什麽;回不回頭對於我來說是否有意義。既然你早就已經知道,又何必再苦心孤詣地來問我?”
“那得看具體指的是你的哪個決定了。”羅禦的回答間亦是薄涼,似是輕歎,又似是淺嘲。他目光定定地看向她,明明滅滅,深不可測,“——是關於你選擇嫁給諶北的決定,還是關於你打算暗中移花接木保全諶家的決定,或者是關於那兩個今天你和諶北領回家的孩子的決定?”
羅禦的語氣很淡,落下後卻如同平地驚雷。付茄蘿驚愕萬分地抬眸看他,隻見他眼眸中流轉著的無奈與嘲弄,她麵上的微笑僵硬地停滯,而後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一句質問:“你知道孩子的事?”
“我為什麽不能知道?茄蘿,我不是說過了麽——我了解你。更何況,你和諶北應該比任何人都清楚你們要麵對的敵人是誰,這不是你們能夠抵抗的力量。縱使他們礙於天地秩序不能昭昭然地動手,但一旦決定,我們都沒有足夠的力量去改變他們決定走的軌跡。”羅禦眉眼裏含著笑,這熟悉的笑容令付茄蘿不由得脊背發涼。
她知道她要麵對的對手的強大,也知道自己以卵擊石的結局。但此時此刻,對麵這個熟悉的男人背後那不熟悉的變化與心緒,讓她覺得比那未知而強大的力量更令人心寒。
她能夠接受當年回來了的那些人的複仇,卻不能夠接受來自羅禦惡意的幹預和審判。盡管,如果他真的是全然知道了當年的事情,他確實有足夠的理由選擇怨恨她、報複她。
可這種感覺無言地讓她覺得委屈。她已經被羅家狠狠地傷害過一次了,她以為羅家父母去世了,隻留下一個曾對自己很好的羅禦,這種來自於家人的傷害不會再有了。事實證明,她又一次地錯了。
在諶北不知道她究竟在想著什麽,而羅禦全然明白的時候,他選擇在此刻出現給予自己致命的最後一擊。
她沒有再急著回答說些什麽,而是迅速調整了自己的神情,諷刺地勾了勾嘴角,拿起了羅禦方才拿出來給她看的檔案。打開,是意料之中的指控證據的梳理材料——被指控的對象,是她無論如何都要護住的諶北。
關於這些年他殺過的人,操控過的生意,以公謀私的手段,還有走私過的東西。她知道的,她不知道的。樁樁件件,清清楚楚。諶家的賬本,本就血跡斑斑。付茄蘿在諶家主事,也操縱過不少交易,算計過不少能人,對此自然是有一定了解的。畢竟,她的手上又何嚐幹淨?
隻不過這檔案中的有兩件,是付茄蘿不曾想到的。
一件關於她從未謀麵的父母。
一件關於她都快忘了具體模樣的羅禦的父母。
目光一怔之後細細翻閱,淚水漸漸漫溢至眼眶,連她自己都說不清楚到底是為了什麽。或許是感動,或許是委屈,或者是不甘,或許是嘲弄。
曆史總是驚人的相似。並且事實證明,同一類的人往往會跌倒在同一個地方。就算她不知道,諶北也不知道,她和她的父母卻是實實在在地走著一模一樣的軌跡——為諶家辦事,隻能偷偷把關心的人或是事藏在角落裏,結局都是死在諶北的手上。
她的父母因為身份和自身的孽障,生怕連累了她,所以狠心把她丟到了孤兒院。她自作主張地替諶北擔心著諶家的未來,戰戰兢兢地站在他身邊的位置,因為緣分有了阿成和茄蘭這兩個想要照顧的小天使,卻不得不為了顧全諶家的大局而把孩子托付在孤兒院的某個僻靜的角落。
說實話,在這個時候知道這些,付茄蘿並不覺得悲哀,反倒覺得欣慰。欣慰她的父母其實愛著她;欣慰她們之所以丟下自己是由於真的死了,而不是一個嫌棄拋棄的借口。他們留給自己的原來不僅僅隻有“付”這一個姓氏,還有著被寄寓無盡期待的完整的一生。
而她,讓深愛著她的父母失望了。她並沒有如他們所願地度過平安喜悅、安穩無虞的一生。甚至還機緣巧合地和他們進入了一個地方,為同一個諶家辦事。
他們甚至會很憤怒。因為他們曾因為齋蘭依的事情為諶北所殺,而好不容易在當年種種混亂中被他們保全下來的自己,如今竟要不顧一切地為殺害他們的男人開脫。
付茄蘿覺得自己很可笑,可是她沒有辦法。親情已經將她傷得太深,縱是心懷感恩,她也沒有骨氣因為今天才知道的從未謀麵的父母為她做出的付出,而就此放棄那個陪伴在自己身邊多年、漸漸成為了她的心魔與執念的男人。
為了齋蘭依啊……原來不隻是自己,還有自己的父母和諶家,對於諶北來說,都不值一提。若不是這一刻心頭的清明,她都快要懷疑自己被諶北近來對自己所展現的溫柔弄昏了頭。
她的父母最終是他的犧牲品,她也是。一切都是命數,無法改變。她隻能認。
而還有一樁——清晰的白紙黑字在她眼裏徹底地變得朦朧。
羅家父母死於一場車禍,當時的死亡鑒定是意外,其實並不是。
——這是一場蓄意的報複與謀殺。尋找亡命之徒蓄意製造車禍,利用權勢、技術與金錢蒙蔽管理人員的雙眼從而不及時地發現事故,就這樣殘忍地讓她的養父母發生了車禍,而後孤立無援,無法動彈地躺在血泊之中忍受著劇烈的疼痛,一點一點地看著自己死去。
縱使這些年來付茄蘿暗中策劃了不少類似的鬧劇,但也無法蓋過這一樁的陰狠毒辣與膽大妄為。這是大大咧咧的宣示在陽光底下的罪惡,甚至在羅家父母死後,被人暗中買通大V造謠,說是羅家當年為一己私利拋棄她的惡報。
而這場報複的幕後主使,是諶北。
付茄蘿不知道他是出於怎樣的目的與初衷出的手。畢竟當時的他還未能完全掌握諶家的力量,不能夠輕易地有什麽大動作,否則不好收場,一旦被抓住了尾巴,難免還要被他的父親刁難責打。
他與羅家之前並未有任何宿怨,而且當時他已經幫助她徹底地從羅家脫離了出來啊。那件刻意誤導大眾的綁架案曝光之後,羅家在大眾輿論的風口浪尖獲得的懲罰已經不小了。他又為什麽突發這樣的後手?是為了她嗎?還是為了借此機會徹底地掌控羅家成為他手裏的籌碼?亦或者是大膽冒險、賭賭看能否一舉兩得?
霎時,她心中百感交集,卻是悲喜不分。沉吟許久平複了心境,淚意散開,眼前又是一片清明。她柔了柔臉色,低低地歎了一口氣。那一聲輕歎的吐出,似是排盡了她此生胸腔中堆積的所有困惑與陰鬱。
孤立無援的自己,這些年來表麵上過得波瀾不驚、風生水起,背地裏卻是一直都是在滿目荒涼裏,一個人絕望地苦苦哀求上蒼給予自己心頭荒蕪的未解之謎的回應。時至今日,那些未解之謎有的被解開了,有的或許永遠不會被解開,但那些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上蒼回應了她,以這種可能不大友好的方式。
她這麽多年孤身一人的委屈,在知道她的父母與那個男人曾一心一意為她做的某件事之後完完全全地灰飛煙滅。飛蛾撲火也好,大逆不道也好,在此時此刻,令她欣喜交加地得到了回應。
羅禦依舊含著笑,看著她的目光卻是沉沉的。
她似乎在刹那之間明白了一些這些年來自己都不曾想通的事情。
“所以……這是你不喜歡諶北的根本原因?”付茄蘿猶疑著望向羅禦,得到的是羅禦揚唇譏笑似的回應。
原來如此。
羅禦他沒有錯,錯的一直都是一意孤行的自己。他都知道,隻是沒有告訴她。或許,是因為來自習慣深處的體貼,讓他舍不得她難過。而如今走到這步,他們可能連最後的那點情分都沒有了。
一邊是她固執的癡守,一邊是他的血海深仇。
她都替他覺得痛苦與為難。
她垂眸,張了張唇,輕輕道:“對不起,我不知道。”
“茄蘿。我說過的,你不用和我說對不起。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怪你。”羅禦笑得很悲哀。如果可以,其實他想自私地把這些事情一直捂著不讓她知道。可是如今,為了把這個女人從諶北身邊拉開,他又不得不自私地把這些前塵往事給翻出來給她看。
更悲哀的是,早早知道這一切的自己,竟然比起義憤填膺地去算計、去報複,更傾向於無奈的痛苦。因為他了解付茄蘿,這樣深刻的了解十年如一日地刺痛著他。
他知道茄蘿不愛他。他知道茄蘿深愛著諶北。他知道就算自己竭盡一切努力也換不回那個決絕的女人眷戀的一個回眸。
然而真的坐在她麵前的時候,他舍不得責備,甚至抱怨不出口。他隻能深深地望著她,同時朝她淺淺地笑:“即便如此,你還是不願意放手是嗎?哪怕他曾傷害你的父母、養父母,哪怕他這些年故意對你的情意視而不見,哪怕他自私地決定拉你一起下地獄——你還是決定站在他的身邊。”平淡的陳述句,仿佛是在溫和地替她敘述決定。
付茄蘿春水一般地眸光平靜地望向他,以沉默的姿態默許了他的話。
一如既往地了解自己呢,阿禦。但是到結果,她還是隻能對他說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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