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風水輪轉
沒錯。
很早以前他就看出羅禦喜歡付茄蘿了，但是他什麽也沒有說。甚至惡毒地阻礙著羅禦看似風平浪靜、水到渠成的一生。並且在最後那場付茄蘿與羅家決裂的鬥爭裏，對羅禦和羅家做出了致命一擊。
對於羅禦來說，付茄蘿很重要。無論如何，他都是不會輕易脫手的。而諶北也恰恰利用了這一點，讓命運給了羅禦狠狠的一個耳光。從小到大都以為會一直攥在手裏的東西，他親愛的父母親手創造了這個讓他擁有的權利，也親手毀滅了他一生所求、渴望擁有的可能。
而偏偏對於這樣的結果，羅禦無話可說。他沒有能力與諶家抗衡，因為他對付茄蘿的了解也知道從此無法挽救這一場決裂的結果，他更沒有權力來怨恨從始至終一切都是為了他好的父母。除了自責，羅禦在他“平步青雲”的日子裏別無其他選擇。
而付茄蘿喜歡他，他也是早就意識到了的。所以當年才能膽敢對付茄蘿給出那樣決然的建議。他們是彼此了解的朋友，所以他篤定付茄蘿會相信他的誠意。付茄蘿喜歡他，對他有偏心的好感，而羅家的所作所為恰好寒了她的心，她的情感無論如何都會是傾向自己這一邊的。
這一場賭局，他有穩贏的把握。所以，有恃無恐，肆無忌憚。
他記得當年他走到一臉震驚無措、失了平和微笑的羅禦麵前，邪/笑著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下，調侃似的開口第一句便是：“羅禦，我們來賭一把，如何？”賭一把你父母做出這個選擇的時長和之後的情緒是否愧疚自責，賭一把從此以後你與付茄蘿的可能如何轉變、降為多少，賭一把你這一帆風順、幸福美滿的人生是否真的如你所願。
風水輪流轉。
這一切當年發生的事情，如同舊電影回放似的在今日得到了重現。隻不過這談判雙方的位置，在時間與命運的重新洗牌後得到了調轉。
而無論是對於當年早就知道的事實，還是今日羅禦捅破窗戶紙提出的直紮心扉的疑問，諶北都選擇了避而不談。這一點羅禦覺得諷刺，同時百思不得其解。就一如當年諶北覺得羅禦的無法接受和無法抵抗具有十足的諷刺意味，同樣也百思不得其解一樣。
諶北母親早逝，他早已記不清是誰。他父親諶古在世的時候便不曾怎麽管他，也不曾有什麽刻意溫情的陪伴，所以父母的愛護與束縛這雙刃劍的兩麵，諶北都未曾親身深切感知。而諶北在這些年、這些圈子裏的遭遇，生長在相對舒適圈的羅禦不可能知曉細節，自然也無法理解和體味諶北沉默不言背後的心緒或初衷。
羅禦微笑著，耐心地注視著諶北。諶北抬眸定睛，便能看見羅禦平靜的瞳孔譚底翻湧著的無聲的風暴。盡管他的語氣溫和有禮，但是諶北聽得出來他在質問自己，一切平和的表象不過都是禮數的偽裝。這是嫉妒與怨恨的某種具體形式，責問著擁有著他可望而不可得的珍寶的他為何一直假裝自己不曾擁有過這樣東西。
諶北沉默著，不知道該怎樣具體地來回答他。該怎麽樣回答才能算貼切得體的答案呢？
說“得到是失去的開始，若是想要維持這樣有益的友誼長久，便需要完全地杜絕它轉化成愛情的可能。因為愛情是火焰，一旦開始熊熊燃燒，便注定了奔跑著走向毀滅”？
還是說“付茄蘿喜不喜歡我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之間有足夠的建立穩定、和諧、長久的利益關係的基礎與資本。我不喜歡她，我們之間沒有婚姻情感合作的可能。那麽，我為什麽不把更多的精力都集中在值得投資的利益合作關係上，而要關心、發展沒有可能的情感關係呢”？
似乎都不好。
“茄蘿是聰明人，她永遠都知道眼前什麽最重要。”知道他們進一步的關係是建立在怎樣的事實基礎上開始的，知道怎樣才能讓彼此避免嫌隙、安心坦然地合作交流，知道他們之間的愛情故事的可能性與真實性究竟有幾分。
對此，諶北似乎隻能這樣說。他說的很回避，意思模棱兩可，盡管自己分明其中的幾條內涵，對羅禦這樣直白坦蕩的問話卻是很不坦白。他本就是個俗人，和常人一樣有著懦夫的心態。盡管這些年來確實練就了一副說舍棄就舍棄的鐵石心腸，但還是不想在和付茄蘿這麽多年相識相交的路上就這樣斷絕舍下彼此。畢竟，在心理層麵上來說，他們是彼此在世界上僅剩下來的最後的家人了。
羅禦對諶北的回話毫不意外，意料之中的輕笑與挑眉反問：“那如果沒有朝著最重要的事情去呢？又會怎樣？”在下來這場變故裏，諶北若是想翻盤，無疑不能在現在直接反擊，而是應當以退為進，保存一定自己的勢力才對。
再說了，就算這麽多年來付茄蘿一直明白眼前什麽是最重要的，她就一定能做到嗎？她眼裏的“最重要的”，恐怕與諶北印象裏“最重要的”並不一致吧。而諶北心目中到底什麽是最重要的，怕是連他自己都不清楚。
“諶北，你覺得什麽才是重要的呢？就算保不住自己也要保住付茄蘿，保住諶家，你覺得重要嗎？或者，諶家之中是否有合格的繼承者？你可放在心上？”諶北，對於你來說，茄蘿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她在你心目中重要的榜單上，能夠排到第幾位呢。
諶北為羅禦探詢式的問話感到煩躁，他極度不屑與諷刺地彎了彎嘴角，笑道：“羅禦，你不覺得你自己，在別人的人生裏關注太多了嗎？這些都是你沒必要操心的事情，你又何苦一定要自尋煩惱？”
羅禦雲淡風輕地笑了笑，立即文質彬彬地出言反駁道：“諶北，你誤會了。我對別人的人生不感興趣，隻是單純地想關心付茄蘿而已。如果你在這裏深思熟慮好後給我一個爽快的答案，那類似這樣的話題，我自然以後都不會和你提起了。”他這些年所做的，歸根到底不過是從一場談判道另一場談判。作為一個商人，他的初始目的自然是要贏。當年失去的，無論如何他都要拚盡全力在這一戰中奪回來。
不滿的心情漫溢上心窩，諶北沒有再說話，隻是眼神森森地看著他。
“諶北。”羅禦深深地望著他，“如果將來有一天，付茄蘿做出了她所謂的最重要的事的決定是舍棄她自己保住你，你覺得她做得對嗎？”其實有些話，根本不需要問他便已然知道了結果，卻還是偏偏不死心地要開口問。有些事注定是要發生的，他卻還是不自量力地想要拚盡全力試一試能否改變它發生的軌跡。因為他真的是太了解付茄蘿了。那個女人在他生命裏近二十多年裏刻下的印記，遠比任何一個人、任何一件事留下的還要深不可測、刻骨銘心。
注視著她是羅禦的一種習慣。這些年來對這種習慣不可言明的思念可怕得幾乎將他淹沒。明明當初已然做好了這樣的覺悟——就算不能真的擁有她，讓她在自己眼前安然地幸福著也好。可是偏偏，天意弄人。茄蘿早已脫離了他的視線。而在沒有他習慣的目光追隨的地方，付茄蘿也沒有安然地幸福著。她喜歡的男人並不喜歡她，盡管他們兩個處於一個相當親近的位置，更甚於曾經的自己與她。這讓羅禦光想起來就覺得胸腔悶悶得脹痛，嫉妒得將近要瘋。
如果說當年的事情是因為他愚鈍，在不知不覺之中錯失了挽救彌補的機會。那麽如今的他已然有了靈敏的感覺，是否能夠盡綿薄之力更改上天的意圖呢？哪怕是一點點，一點點也好。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就算他與茄蘿注定命裏無緣，也請給那個他心愛的女人一個好一點的結局。羅禦這些年來，近乎日複一日地這樣禱告著。
上天為了公正，自然鐵麵無情。不過對於很多誠摯固執的願望，向來都是偏愛幾分。羅禦這些年來的祈求化為執念般的力量，為上天所聞。直到有一天，他的禱告被悄然地實現了。
諶北陷入了可怕地沉默，不知道是在愣怔，還是在沉思著沉重而艱難的話題或抉擇。
“如果你以前未曾考慮過的話，現在考慮下吧。”羅禦微微垂下眼瞼，不知何時漸漸收斂了微笑，神色認真而嚴肅。這次他和諶北一樣，用的是模棱兩可的話語。
考慮下吧，你將要麵對的變故和你能夠采取的應對措施。
考慮下吧，倘若下一站就是終點，你想和茄蘿有一個怎樣的結尾。他也不介意來看看，你們最後能夠擁有的是怎樣的結局。
考慮下吧，怎樣來麵對那些早就知道的事實，而不是避而不談地忽略它。也給自己一個答案。否則，一個不知道自己究竟為了什麽活著的人，始終沒有資格來嘲笑我這些年都是白忙活的。
就算茄蘿始終站在你那一邊，你卻未曾清楚你自己真正想要的，就算贏又會有什麽意義。不如就此看明白放手，把茄蘿還給我。你依舊守護著你心裏無法企及的那個人好了。
“羅禦，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沒有絕對的對錯。”諶北沒想過羅禦會突然間問他這樣的問題。他暗暗思索了片刻，未曾得出確切的答案，卻是先轉移消除了這個話題，“況且，我諶北還沒有走到那一步，需要犧牲她來保全我自己。”
“換個角度看，人生不過是一場戲罷了，大不了輸個幹淨。可是羅禦，你搞清楚，就算決意要痛痛快快地輸個幹淨，輸的也是我諶北的，不會折損到付茄蘿那裏去。”對錯未曾得出，但這段話，諶北說的言辭堅定，不容置疑。無論如何，諶北都有這樣的底氣，永遠不會為情勢的威脅所恐嚇。他向來以自己的驕傲堅定為豪，也明白他的自信固執是他最狂的毛病。
“但願如此。——但這些都是你想的，至於茄蘿怎麽想，你在意嗎？或者說，這些年茄蘿到底在想些什麽，你真的知道嗎，諶北？”羅禦臉上的微笑徹底地消失了，他冷漠地看著諶北，怨恨與嫉妒消亡零落成諷刺。他用克製到極致的理智與冷靜禮貌地向諶北頷了頷首，“我今天要說的大概就是這些了。若是還有其他的，我們以後再聯係吧。我還有事，先走一步。”
他最後看了諶北一眼，也不等沉默著的諶北回應，就兀自站了起來，收拾好東西，重新掛起溫文爾雅的笑容推門出去了。
羅禦離開後，諶北維持著沉默的姿勢在69號包廂坐了很久。
直到他麵前的清咖早已涼透，他才拿出手機撥打了一個電話：
“薑盛，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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