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緣何名妙
好不容易那群閑得沒事幹、故意來湊熱鬧的妖怪們都散開了。井竺家又隻剩下了井竺與田妙。
“那個……不好意思,他們不會誤會什麽吧?”回想起那一個個沒有節操開玩笑的妖怪,田妙有些手足無措,既覺得不可思議,也覺得這樣子的非人世界有著除血腥殺戮外溫馨美好的一麵,這讓她忍不住地心向往之。
然而,終究是兩個世界的人。
“不會,他們是開玩笑的。我之前沒給他們什麽把柄笑話,所以這次隻是堆積八卦的爆發而已,和你沒有直接關係,你不必放在心上。”井竺微笑著解釋道,言語間有幾分安慰之意。
“那就好。我本來處於被追殺的狀態,得到收留已經是一件很不好意思、很連累你的事情了。如果再給你增添什麽麻煩的話,會很不好意思的。”本來就夠不好意思的了。畢竟很快,她就要死在這裏了。
“沒事。我之前不是都說過了嗎?你放心留在這裏就好,那群人不會輕易過來找麻煩的,來了也不會那麽容易得手。我們村裏人對內部彼此友好隨意,不代表對外也都這樣。”井竺平淡地微笑著,低垂的眸光裏隱含著殺機。
“嗯。”田妙仍舊坐在椅子上,低垂著頭沉聲答應了一聲。短暫的沉默,她抬起頭,有些神情飄忽地叫他,“井竺。你……不問問我為什麽會被人追殺嗎?”
“我沒有觸犯他人秘密的傾向。”井竺給她倒了一杯熱茶,微笑道,“不過如果你願意說的話,我很願意傾聽。”
不想主動知道,除了做人明白之外,還有一種意思,就是對你的人和事都沒有多大興趣,因為沒有深厚的或是放不下的感情。這些,田妙都是在十裏閣明裏暗裏混了好多年的人精了,她知道的很清楚。但本來,她隻是想和井竺多說幾句話而已。畢竟這麽多年來,除了此刻現在在她精神世界裏打著坐的鬼豔之外,她都沒有和人好好地、真心地說幾句話。現在,想說給井竺聽。無論他是不是真的願意聽,聽了之後有何感想或是反應,她都不在乎,她都要說。
“理由很簡單。因為我沒有利用價值了,並且還知道些對方不想被人知道的秘密。利大於弊,所以利用。弊大於利,所以鏟除。就是這麽簡單。”田妙甜甜地笑著,精致的娃娃臉上卻浮現著陰霾、薄紗一樣的淡漠。
井竺微笑著喝著水,表示他在傾聽。
田妙望了他一眼,淺淺地笑笑,像是不以為意的問候。她繼續說道:“你知道我是誰嗎?我是田妙,十裏閣閣主田十裏的侄女,十裏閣的暗線之一,為老板和夫人,就是你們所知道的諶家工作。”
“我的名字,是有緣故的。我父親叫田仲青,與我姑姑田十裏是兄妹。我父親十分愛我,我姑姑也很疼我。他們都說人生莫測、姻緣微妙,無論是喜是悲,是善終還是無果,都是妙的。就算真的不這麽認為,時時刻刻將此掛念在心上,也就成真的了。很奇怪是吧……我父親明明是個基督教徒,卻說出這麽禪意的像佛教愛好者的話語。”
“其實這個‘妙’字還有第二層含義——‘妙’字拆開來,就是一少一女,正好我是個可愛的女孩。而且‘妙’字本來就有美妙少女的意思。我父親說,當他看到我皺著臉向他微笑的時候,他感慨萬千,腦海就第一個閃現出來的就是這個字。後來說給我姑姑、我母親她們聽,也都說好。於是就這麽定了。”田妙甜美的微笑越來越淡,若有若無地掛在嘴角,縈繞著幾分淡淡的回憶的惆悵與哀傷。
“這還不是結尾。”她短暫地停頓了下,神情複雜而感慨,“隨著我逐漸成熟、開始獨立做暗線工作接觸各種情報與線人,我漸漸知道了我名字裏的第三重含義。一層我母親也不知道,或是可能有預感但也無法明曉和挽回改變的秘密含義。
“我父親很疼我,並且越來越疼愛我。除了我是他的親生女兒外,還有一個原因,是因為我很像我的姑姑年輕時候的樣子。我父親與我母親相敬如賓,母親很喜歡父親,父親也很欣賞母親。當時我還看不清,但越到後麵回想起來,我就越是看得明白——他們之間,沒有愛情。我父親愛的是我姑姑,不隻是親情,不隻是知心人的朋友,而且還有著以她為妻的奢求。隻不過這個期冀的願望,注定無法被實現,因為父母無法接受,因為家裏的其他人都無法接受。我父親與我姑姑關於緣分的微妙,關於我的名字,有他們說不出口的痛苦和感慨。
“他們想要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不顧流言蜚語地做夫妻,有自己的家。想要一起生育撫養一個孩子,像我一樣甜美可愛的女兒,叫田妙。”
一個名字下隱藏的三層含義,層層誅心。這一個被捅破的真相,始終是紮在人心頭的刺。在此刻被驀地拔出重提,便又是鮮血淋漓。一起痛苦的,除了當初困於妙不可言緣分的三個人,一直延伸到現在緩緩訴說的田妙。
這些年來,她一點一點地收集起關於她的父親的過去,拚湊起來的拚圖讓她驚駭。她選擇了裝作不知、什麽也沒說,繼續把田十裏當做最親的親人相依為命地生存。這個秘密,被強製性地安安靜靜地在心裏關了很多年,現在再次傾倒出來,她竟顯得沒有半分怨恨與不鎮靜的情緒。說實話,對此田妙本人也很驚訝。或許,這就是所謂的“時間是最好的醫生”吧。時間會衝刷、洗淡、帶走很多的東西。其中傷口,可能會被治愈少數,大部分都隻是結成了不再流血的傷疤。人生何如,怎得圓滿——不死,就已經是很好的了。
“所以,你恨你父親嗎?”田妙的故事,觸動了井竺心頭的那根弦。這場三個人的痛苦與災難,似曾相識。時過境遷,他卻似乎身臨其境地明白。微妙的共鳴,讓他不由得開口這樣問道。說實話,他也很迷茫。這麽多年活著過來的自己,是否怨恨自己不顧一切留下這麽多傷害與痛苦的父親。
“不。我不恨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我隻是覺得很感慨,也很諷刺。”田妙回答的時候依舊保持著微笑,卻帶著深深的身不由己的無奈和悲涼,“或許當初早些知道這些的我會無比憤慨地指責、怨恨、甚至報複什麽,但後來的我、現在的我都不會了。這些時間裏我經曆了很多,也不得已地‘成長’了許多。我知道人生中注定有很多無奈的遺憾與不完整。而人都是自私的。如果可以,他們都願意選擇對於自己更重要的一方。
“隻是,事情總是會不盡人意。我父親、我姑姑、我母親,還有後來同樣身不由己、感同身受的我……我們對於生活的祈求都不高、不宏大,但就是偏偏,都得不到成全,隻能落得如今這樣蒼涼的結果。
“我父親他隻想要盡力去笨拙地愛護一個人、占有一個人,可是他沒有做好,最終不僅沒有得到她,自己反而深深地傷害了她。在他盡量維持裝飾起來的美滿生活裏,他不想傷害其中任何一個無辜的人,但結果是他傷害了我們這個家裏的所有的人。作為一個愛人、一位丈夫、一名父親,他竭盡全力去協調、做好每一個角色,可是每一個,他最終都失敗了。
“他想把畢生的愛情都用來愛護我姑姑,但他搞砸了。他想盡量在家庭生活裏彌補得不到丈夫真心的我母親,可是我母親作為一個女人,清楚地感覺得到他的心不在自己這裏,幸福美滿的假象之下,她搖搖欲墜的心越來越寂寞。她抑鬱,她哭泣,她無法解脫。我父親隻能愧疚,給不了更多。因為連我姑姑,他也未曾能給過她什麽。而對我,他想無論如何也要讓我好好地長大,遠離這些成人世界的無奈與煩憂,可惜他失算了。這些都是命數,都是注定的尋常,沒有人能夠真的百歲無憂。我也是這世上狼狽地苟延殘喘著的愚人們中的一員。”
田妙說得淡漠而冷靜,越發蒼涼無奈的語氣,眼眸卻是一點一點越發地通透澄澈。這麽多事情經曆過去了,她都漸漸一件一件地看開。人生無常,淡淡而過便好。比起單純無知的少女似的去憧憬渴望自己未曾得到的、祈求得到的東西,能夠好好珍惜、守護著當下自己擁有的,她就已經知足了。
這樣的日子,對於她也好,田十裏也好,都是足夠好的日子了。往事說清楚,看破了就好了。不需要再頻繁地提起了。因為往事回首,便又是一次傷口結痂的撕裂,一次對自己靈魂震蕩式的洗禮。事事誅心,之後,她隻祈求能夠普普通通地苟活下去。
當眼前的曼妙女子說出這樣子的話語的時候,身為一個半妖在人類與妖類間穿梭行走、已經存活多年的井竺,受到了極大的震顫。或許是因為,他父母輩的故事,與田妙父母輩的故事,有相似之處吧。比如說,身不由己的無奈,與注定得不到的悲涼。往事回頭,事事誅心。愛意不減,悔意卻增。
但同時,井竺又有幾分心疼田妙。作為相對脆弱無力的人類,田妙經曆的要比井竺經曆的更為悲涼。當年的犬閬,至少還是與相愛的人類名正言順地在一起過的,無論族內有多少人反對,又有多少蜚語流言。自己與父親,也有很長的和諧快樂的相處歲月。隻不過無奈種族差異,有著妖類血液的他和他的父親,時間凝固在親愛的母親不斷流失的壽命裏。比起婚姻家族的壓力,對於壽命差異,他們才是真的無能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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