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欺騙與愛
田十裏再次陷入了沉默。其實她是知道答案的,陰陽知道這一點,所以沒有捅破。隻不過,這麽多年來,田十裏這個聰慧通透的女子都被困在這痛苦糾纏的愛情裏,至今心頭仍蒙著那逃避不開的陰影,又或許本來就是因為過分深愛而深陷其中,就算企圖強製地斷絕最後達到了事實目的卻仍然未能從“田仲青”這個名字裏走出來。故而,隻能像是得了失心瘋的蠢物一樣,自欺欺人了。
然而,若是那個男人百般不受控製的變化與糾結之後不再深愛著她,又怎會在默契地揣摩出田十裏要殺了自己與妻子的時候決定坦然接受,並立下了這樣的一份遺囑並交給薑盛去毫不拖泥帶水、不讓她知道得清楚地處理幹淨呢?說白了,就是想以這樣不自願的方式成全她,放她走出給不起承諾與未來的自己的陰影罷了。也難怪,塵司裏有田仲青與田十裏的案子了。人心複雜,縱使是最親密純粹的情感,也會在現實麵前一點一點陷落凋零,甚至麵無全非成令雙方都感到可怕與痛苦的模樣。
或許那個男人會期許她終有一日知道這一切多一點,這樣就能讓田十裏明白他還愛著她;但又或許他期許她永遠也不知道這些事情多一點,這樣他們或許就會顯得互不相欠,來生再見就會好很多,他死後還愛著他的她懷著怨恨說不定會很快忘了他好過很多。或許在這點上,田仲青本人都是糾結不定的。他隻是期冀最後以這樣一種方式,彌補越來越不會懂得珍惜和愛護田十裏的自己帶來的斑斑血跡與傷痕,算是來自一個愛人……再不合格也算是一個親生哥哥,臨死前能夠給予的溫柔與寵溺。
當陰陽閱讀著七情閣呈上來的田仲青的入檔資料的時候,是真真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隻是覺得百感交集,最後淪為一聲就此為止的空歎。
陰陽默默地提起了那條田仲青生前貼身佩戴的項鏈,輕輕放在田十裏跟前,指著上麵的特殊花紋,對著麵前不知所措地沉默陰鬱著的女子輕聲問道:“你看這是什麽?不要想他和你說的是什麽,自己憑感覺猜一下。”
“……”田十裏有些失神,有些錯愕地看了陰陽一眼,又垂下頭默默地盯著那項鏈看了許久,最終悲傷無奈地抬眸,茫然地向陰陽搖了搖頭。
“你先這樣看——”陰陽用手指輕輕沿著十字架的十字一橫一豎劃了兩道,注視著田十裏問,“我剛才劃的是什麽?”
“‘十’字。”田十裏幹硬地回答道。
“沒錯,‘十’字。你的十。”陰陽輕輕點了點頭表示讚同,說後半句的時候,言辭鑿鑿間,深深地注視著田十裏,一個字一個字地告訴她,接著又輕柔著語氣,溫柔地垂眸,指著那特殊的花紋款款開口問道,“如果這麽看的話,你覺得這個花紋仔細看像什麽字?”
裏。田十裏的裏。
田也好,裏也好,有一部分是一樣的,所以田十裏從來沒有刻意留心注意過。經過陰陽這麽一說,再細細回過頭去看那花紋,竟都一筆一劃勾勒出一個又一個熟悉的“裏”字。
十裏。難道……這根項鏈代表著她嗎?那他把另一根項鏈送給她,之後總是貼身攜帶著這條項鏈,究竟是什麽意思?
“因為是兄妹,所以他無法名正言順地給你買戒指吧。”陰陽眸光輕輕掃過那枚一克拉的純淨璀璨的鑽石,幽幽開口道,“或許……你曾經為此抱怨和難過過。所以這條項鏈,是田仲青能夠想到的唯一披著愛老婆的外衣能夠給你的全部愛意。這裏有你,‘十裏’。有他,‘仲青’。也有他不能直接給你的鑽戒上的鑽石,和白金。”陰陽輕輕用手指隨著話語的繼續指點著這條男人佩戴顯得有些花哨過度的項鏈,將它一點一點直接分析。
陰陽的話語很輕,但卻像是一枚□□,“砰——”的一聲在田十裏坦然接受多年的淒涼荒蕪的腦海裏炸開。“不……這不可能……你騙我……”她難以置信地低頭死死地看著那條項鏈,複而顫抖著雙手小心翼翼地將它捧起來,輕手輕腳地、細細地摩挲著,情不自禁間竟不自覺地有淚水斷線脫離了眼眶。
“我沒有騙你。一直在騙你的是以為這樣就能夠默默愛著你或者就此放你走的田仲青,還有企圖騙過自己就以為好受點、結果卻更加難以自拔地痛苦的你自己。”陰陽毫不留情地否認了田十裏指責自己的話,冷靜客觀地將這遲來的真相這把遲鈍而薄涼的刀片,直直地、不由田十裏拒絕便絲毫不能商量地捅進了田十裏的心窩,慢慢地,撕裂了這麽多年來田十裏努力結痂、治愈與忘卻的深刻的舊傷疤,很快就流出了汩汩的依舊鮮活炙熱的血液,“你可曾記得,你拒絕佩戴那條他給你的項鏈時,田仲青的臉色?是不是異常的不自然和難看?”
“我以為……我以為是他不滿意我不聽他的話……我以為……”以為。這麽多的自以為,陰陽的一席話,卻把田十裏自以為多年來對田仲青深深的熟悉與了解都轟然推翻。淚光閃閃的田十裏突然間有些委屈,也有些悔恨。她想,她或許從來都沒有全然地懂過田仲青。又或許,是“關己則亂”。他們彼此站的太近了,所以反而不能將彼此看清、看得完全和真切。她埋怨錯過真相的自己,也埋怨不願告訴她實話的那個人。
“他騙了我。”最後,隻留下這樣的一句身不由己的嘲弄。田十裏囁嚅著,默默低頭任性放縱地哽咽與垂淚,“騙子。”時過境遷的控訴,無力而蒼白,越發顯得薄涼。
“田仲青,你這個騙子。……嗬,田十裏,你也是個騙子。”她喃喃道,失神落魄似的,“也是啊……這樣,我們——也算是扯平了。”
“世間從未缺少陰差陽錯,都是尋常罷了。”陰陽目光柔和地望著眼前喃喃自語的女子,聽不出她話語裏是無聲的安慰多些,還是漠然的慨歎多些,“你和他的這一生,都不算太虧。至少,到最後,都仍愛著對方,亦是被愛著的。比起那些匆匆一生最終一無所獲、不知所尋的愚人,要好上許多。”
“……愛?”田十裏驀地含著淚輕笑出聲,她抬起半日來愈發蒼老煞白的容顏,目光猶疑而諷刺,她像是個在命運裏狠狠跌了一跤卻不知道怎樣爬起來、掙紮混沌不知多久的孩子,茫然而又失落地飄忽著目光看向陰陽,問道,“你覺得,兩個騙子之間,會有什麽愛情可言嗎?”
“愛與是否欺騙無關。這世間大多數的愛都帶有瑕疵,或輕或重。若從來都是完美圓滿,那就不會有那麽多故事曲折,也不會有愛了。我認為的愛,是無論自身、對方或是彼此之間有多不堪、不足與不完整,依然有勇氣與熱情去擁抱守候彼此,縱使鮮血淋漓、枯竭淚水,相互折磨一生;即便天寒地凍、路遙馬亡,最終還是沒有走到那個人身邊。愛無對錯,皆是命數。你和田仲青之間固然有彼此不可跨越的個人思想導致的誤導因素,但相愛是緣,錯過是命。陰差陽錯,卻是尋常。所以你不必為此多加傷感,不妨欣喜幾分——至少你知道了他對你確是真心,隻不過表達得不夠恰當。他若是知道你如今會知道,也不會希望你因此而難過。”田仲青在被往生使者帶走與在七情閣入檔時的最後請求,都是祈願那個他一生未曾好好照拂、愧疚麵對卻又無法放開的愛人,無論之後知道些什麽、發生些什麽,都能好好的。為此,他願付出相應的代價。也是為此,田十裏的命數裏出現了另一種可能。現在這種可能,就看田十裏彼時的一念,來決定能否實現,成全那個男人最後可憐的訴求。隻不過這些,都是上界的機密,陰陽不能告訴田十裏,隻能用慈悲而又包容的目光沐浴著神態狼狽的田十裏,給予她盡可能的安慰。
“他無時無刻不在騙我。從小到大,一直到死,都在籌劃著怎麽騙過我。我比較沒用,每每都被他得手。”田十裏笑得又幸福又淒涼,淚眼朦朧間,她道,“應陽,你說,若是他死後還能化為鬼魂回來看我,會不會還暗自偷笑我太好騙,讓他又成功了?”
“或許吧。但他之所以能夠成功,是因為他了解你。”
“是啊,因為他了解我比我了解他要多,所以每次到頭來輸的都是我。”田十裏微笑著自嘲,“所以他才會這麽任性妄為地敢時時刻刻編出一個又一個的謊來騙我。因為知道無論如何我一定會等他。”現在也是。即便是田仲青死了,田十裏依舊默默收藏著他給的她並不喜歡的十字架項鏈,打算帶到墳墓裏去。她在等他,等他一句抱歉,等他像以前一樣回來向她認錯。
“這就是你們之間的緣分和劫數。”陰陽平聲敘述道,“他無時無刻不在騙你,就好像他無時無刻不在愛你。你知道你自己一定會等他,一如他知道無論如何他都要等你。”
田十裏垂著幹涸冰涼的淚水,沉默無言地注視著桌子上的三份資料和三個盒子。陰陽將麵前的石塊輕輕推了過去,悠悠地轉移了話題:“你知道我們在哪裏找到這些東西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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