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十裏仲青
“這個嘛……”田十裏回想起自己名字的典故,不由得輕笑出聲,悠悠道,“你別看我和我哥的名字看上去很文藝、很有韻味,其實帶上‘田’這個姓氏,一切意思就很清楚了。我們家先前是做承包地皮的生意的,還很應景地姓‘田’。所以‘田仲青’‘田十裏’這兩個名字,就是希望我們家的地皮生意四季常青、綿延十裏不絕。隻是因為是我哥繼承的家業,所以他死之後,就都變賣轉讓給別人,變成我和妙兒的基金之類的遺產項目了。”
“所以,即便是田仲青離開了你有了自己的家室,他還是你心裏最愛的那個人。”陰陽的這話說得模棱兩可,但是她知道田十裏這麽聰慧的女人聽得懂她言語背後企圖傳達的意思。
聽了這話,原本還淺笑著回憶解釋著的田十裏的笑意霎時凝固了。她愣怔得不知所措,隻是茫然地看向陰陽。陰陽以淡然篤定、黑白分明的瞳孔坦然平靜地與她對視,也不著急催促,隻是以一種無言無形的慈悲與空寂的目光完完全全地包容了她,似是澄澈的月光,似是悄然的雪落,又似是流淌的夜香,將她沐浴在如斯薄涼的溫柔之下,無處可藏,甚至想要去釋放、想去依賴、想就此坦白地活著。陰陽知道,自己天生攜帶的陰陽之氣的感化力量又在悄然無聲的對望中起作用了。
“他是我哥哥,我最重要的家人,我當然愛他。”田十裏遲緩地蠕動了下嘴唇,有些顫聲地回答道。
“田女士,你也是女人,應該知道女人的直覺有的時候是多麽不講道理的可怕和精準,就不需要和我多加掩飾了吧。”沒有辦法,這是陰陽唯一可以用來說服田十裏、並且帶有信服力和感染力的理由。她神色淡漠而平靜,像是這世間最公正客觀的評判,從不會因為任何人類認知裏的共識而傾斜自己慈悲而寬容的杠杆。她循循道,聲音像是叮叮咚咚落下的水,一路流淌到田十裏心裏,無聲而又勢不可擋地衝開了那扇原本畏懼著想要逃避緊合的大門,“這裏隻有我,今天我們的對話我誰也不會告訴。我願意傾聽你所有的真話,並把我的真心話告訴你。所以,你隻需要按照自己的步調來,你開心就好。”
“我……開心就好?”遲鈍地咀嚼了一番這句話,田十裏露出了一個很言不由衷的苦笑,她垂下頭笑著狠狠搖了兩下頭,無言抬眸,陰陽仍然以不變的目光包容著她,耐心地允諾確認道:“沒錯。你開心就好。既然不想叫他‘哥哥’,那就別叫了。”
沒有來由的,田十裏選擇了信任陰陽。反正橫豎也是一輩子,反正已經打算要交代了,那麽就讓她好好任性一次做自己好了。至少臨死前,還有一個通透客觀的人願意聽她所有的真心話,也不算太糟了。在十裏閣的這些日子,麵對田妙的這些心思複雜而不知從何說起的日子,她曾一度認為自己要帶著這些滿腹無處可說的話語至死,如今看來,上天比她想象中還要眷顧她。
“仲青。”帶著滿滿的回憶與複雜的心緒,田十裏將這個心頭縈繞了許多年都未曾再度吐露出口的名字終於有聲地念了出來,第一聲輕得如同膽怯的呢喃。她失神間見陰陽依舊慈悲而寬容地聽著,便微笑著逐漸堅定了聲音,又鑿鑿地念了一遍道,“仲青。”
她決定徹底地坦白。與其把這些帶進墳墓,她突然間有些想把自己的故事留下來。無論是迎來眼前這個女子的同情,還是一如現在的慈悲與包容,似是無聲的默許與最慷慨的輕歎。
“我和仲青確實是親兄妹。”她微笑著說,“但很遺憾的是,我們並沒有能夠遵守好親兄妹之間應該有的界限。不知不覺間,就都已經變成回不了頭的樣子了。”
陰陽依舊耐心地傾聽著,盡管這些她早已經知曉,卻表現得極為耐心安靜,慈悲而又寬容的,似是隻為傾聽她一個人的聲音而來。
“我們相愛,背著父母,背著所有人。直到父母病重,囑咐他一定要娶後來的妻子,好好地接管家業。仲青他同意了。我很難過,但還是逼迫著自己清醒,是該斬斷這原本不該的一切了。”
“但是我沒有做到,他也沒有就此放過我。”田十裏的表情淡淡的,言語之下有著說不清、斬不斷的哀愁與憂傷,濃鬱彌漫,卻又似霧氣一般抓不住、甩不開。
“於是我們開始了比之前更為苟且的生活。明麵上的兄妹,暗地裏的情人。”田十裏苦笑著繼續著她的陳述,“他和我說他不愛那個女人,不愛那個家。我也盡全力去相信他,但沒用。時間是這世間最不講理的安排,它把那個女人和田妙帶進了他的生命,而把原來占據著那裏的我,給一點一點、完完全全地踢了出去。”她似乎想哭,心頭湧上了特別想哭的淚意,但眼眶卻幹澀無比,無法醞釀出一滴眼淚來潤澤她荒蕪的淚腺、聲線與心田。
“我其實早就知道的,可還是走不出去,隻能看著他們成為真正的一家人,隻能在暗地裏一個人悲傷難過與絕望,隻能厚著臉皮裝作仍然是最親密的一家人來參與到他們的生活。但事實是,他們才是一家人,我越想插入,越是覺得格格不入。”
“尤其是沒過多久他們有了田妙,之後我們之間便有了無法調和的裂縫。因為他的婚姻,我們的生活不得不分開。而離開彼此擁有了的新的生命的切割麵,使我們彼此抓狂,從而有了猜忌、不信任、裂縫與無法彌補的傷害。”
“我越來越看不清他了,不認識那個因為新的家庭而改變的陌生的他。他對那個家所謂偽裝出來的虛情假意更像是人性深處不由自主流露的真情真意,他對我十年如一日的愛戀在一點一滴裏逐漸冷凝成不可控製的習慣與傷害。他與那個女人親密恩愛,對田妙慈愛體貼,各種小心翼翼的嗬護與謙遜寵溺的妥協。而在麵對我的時候,隻有一次比一次用力地把我控製在他的手裏,一開始或許是維護某種男人的占有欲,後來便隻剩下習慣罷了。”
“於是,我看著他為了那個女人轉信基督教,為了田妙絞盡腦汁隻為一個可人的名字,為了她們母女花大把大把的時間陪她們度過周末的家庭時間。而我,一個人冷眼看著這一切,有的時候還不得不熱情溫暖地加入進去。我盡全力身心俱疲地陪他演著一場又一場的戲,到頭來他連陪我的時間都勻不出來多少。”
“其實我早已看透了,看透了他的轉變,也借此看透了男人。但是我沒有辦法,因為我愛他,所以我這輩子都逃離不出他的名字的桎梏。他給我的影響已經被時間刻在了骨子裏,就算是現在,我也受著來自這段骨頭的擺布。”
“所以我對於妙兒一直很矛盾。因為她是這麽可愛這麽矛盾的一個孩子。她一半像那個我所厭惡卻不得不交好的女人,一半像那個我所深愛卻注定無法擁有的男人。後來,我被折磨得實在受不了,便想要求一個結束,和諶北他們合作,籌謀了一場報複。”說到這裏,田十裏停頓了,眼睛裏閃過決絕的狠辣,一閃而過漫溢的身不由己的辛酸苦楚。
陰陽同時拿出了那份田十裏與諶北、付茄蘿簽訂的協議書,伸手輕輕推到田十裏麵前,開口補充道:“也就是說,你在這個時候,與諶北開始了協議合作。而你為他展露才華辦事的前提要求是,殺了田仲青和那個女人。因為你對田妙的感情很微妙,說到底還是內心的憐愛居多,所以你在製造意外車禍發生的那天,主動帶走了田妙出去玩。”
“沒錯。”田十裏微笑著,坦然承認道,“妙兒說到底是仲青的孩子,而我又不能與他有孩子,無論是對我們,還是對孩子,其潛在的風險都是極不負責的。所以就算我再難過、再想報複,我也未曾考慮過踩過這條底線。但說到底,我們很想要一個屬於我們的孩子。有了田妙後,他曾與我說過,想把這個孩子當做我們的孩子來養,盡全力地去愛護她。我雖然覺得悲涼,但當麵對著妙兒的時候,也忍不住像個母親一樣關愛她。說到底,我自己內心還是存著這樣欺騙自己的癡心妄想的。”笑容蒼涼而苦澀,而這些對於田十裏來說都已經是尋常。
“我的報複不僅僅是這些,這隻是最後決絕的戲碼。在這之前,我就逐漸開始了我的報複計劃。我和男人們間的控製與遊戲,也是從那時開始的。我起初隻是單純地想讓他難過,因為這不公平,不能讓我一個人難過。後來事實是,他確實被逼得要發瘋,可還是不願意放開我。之後我們之間有了更多的爭執與嫌隙,卻還是糾纏不休。所以一步一步深入還無法了斷之後,痛苦的不行了的我,為我們之間的故事的結局這一命題選擇了強製性死亡。”
“至少,最後,他們兩個是夫妻一起去的。這算是我最後盡的一點情分吧。妙兒我原打算當做自己的孩子帶大,但終究還是抵擋不住她一日一日長大裏越發像她母親激起的無限嫉妒與仇恨,我把妙兒也推了出去。”說到這裏,田十裏有些哽咽,為了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她深吸了一口氣閉上了眼睛,緩緩呼氣,闔眸鎮定。
“你怎麽知道田仲青希望和那個女人一起死?”陰陽幽幽地開口問道,她用手指指了指桌上的遺囑,道,“從這份遺囑來看,他從一開始就預料到了你會對他和那個女人下手。但是對此,他裝作不知,並且坦然接受了。也不管有沒有經過另外一個同時喪失生命的同伴的允許,就這樣做了決定。你覺得他是為了什麽?為了從這樣一段關係裏麵徹底的解脫嗎?”
“或許是吧。”田十裏說了上麵的話,似是再度用完了全身的力氣,縹緲著語氣回答道。
“在我看來,並非如此。倘若他真的想解脫,直接在現實中鬆開你就好了,又為何以這樣一種極端的方式?”陰陽輕輕鬆鬆地推翻了田十裏自己作出判斷的結論。
“或許他和我一樣,都習慣了和對方糾纏不清了。自己斬不斷的,就隻好強製地交給所謂的生死‘意外’了。”田十裏有些無奈,嘲諷似的笑了笑,這樣回答道。
“可是縱使身心俱疲,你還愛著他。”陰陽深深地望進她的眼底,一字一句清晰而不容許抵擋與敷衍地問她,“那麽你覺得與此同時,他還愛著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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