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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盒中遺物

  田十裏輕輕抬眸看了肖允一眼,徹底從方才的失神裏走了出來,默默地輕輕放下手中提著的項鏈,“我哥哥是一個接近癡狂的基督教徒。這款十字架的樣式是他自己設計的,代表著他個人真摯純粹的信仰。其中正中間的鑽石象征他對主忠誠純粹的心,周圍黑青色的特殊花紋是他自己手繪完成交給專門的人雕刻繪製上去的,是花紋化處理了的‘田’字,配合著黑青色的光澤切麵,暗合他的名字,田仲青。”田十裏平靜地敘述著,字字句句都無比清晰,不帶任何個人波蕩的情緒。


  盡管之前她從未提起過田仲青,但關於田仲青,她的記憶竟如此分明。這些解釋田仲青貼心攜帶的十字架項鏈為何是如此設計的話,仿佛是前一秒田仲青剛剛說與她聽,她當即按照著記憶的攝取與歸納整合複述的一樣。


  “看來這個問題先前田女士問過呢。田先生生前當真是一個極度忠誠的基督教徒呢,倒叫我們這些不信教的人大驚小怪了。”肖允微笑著,眉眼間略帶了幾分歉意。可致歉歸致歉,言語間又似乎暗藏著別的什麽意思,他又故意好奇地多嘴問了句道,“不過看田女士的反應,似乎並非同田先生一樣是基督教徒呢。”


  “確實。”對此,田十裏冷聲爽快地承認了,她似乎對田仲青是基督教徒這件事很是不滿,以至於在當前看空一切的坦然狀態下,說到這件事還是有分明的、無法掩蓋下來的不耐,“我是現實主義者,不信教。”


  她的語氣淡淡的,停頓了下,又似是夾帶著幾分諷刺意味地補充了一句道:“其實他本來也不信教的。隻不過我嫂子自小信基督教,為了配合她,我哥哥他才轉信基督教的。後來不知道為了什麽,沒過多久就說慢慢地真的喜歡上了,信教就信得很是熱誠了。這個盒子裏其他的不少都是我嫂子的,他或許是因為有意和我嫂子攀比,當時就花不少錢找人訂做了這條項鏈,之後就一直貼身帶著了。”


  “這款項鏈,他隻訂做了一條嗎?”這些都是知道的事情,所以陰陽沒有就田十裏交代的話裏抓重點,而是似是有些跳脫地這樣問道。這句話問出口,陰陽身旁的藺逐和肖允有極為短暫的停頓,並且暗中默默瞟了陰陽一眼,也不自覺地有些詫異陰陽為什麽要這麽問。


  “……”田十裏也被這個突然冒出來、重點和她想象的完全不符合的問題給嚇了一跳,她震驚地抬頭望向陰陽,一時沉默地無法回答這個問題。過了一會兒,她似是放棄了想清楚陰陽這麽問的用意,隻是誠實而坦然地交代著自己的記憶,垂下眼瞼緩緩道,“並不是。他做了兩條。”有些事情,早就無所謂了。好也好,不好也好,誠實麵對就是了。嗬,畢竟這就是她的命啊。她抵抗不起,改變不了,難道還不能順流而下嗎?反正,不過是就這樣草草一生罷了。既然警方已經開始著手,各種調查追尋線索了,如果妙兒能夠被找回來,那她就乖乖認命、珍惜最後與妙兒在一起的時光;倘若妙兒回不來了……那她也不介意就此魚死網破。反正都是一輩子,橫豎都已經活成這樣了,也不賴再好一些、再不好一些的了。


  “還有一條呢?在他的妻子那裏嗎?算是夫妻間情感上的信物?”肖允仍然緊密地注視著田十裏的反應,雙手交叉放在胸前,微笑著問道。


  “……”又是短暫的沉默,田十裏深吸了一口氣,抬眸,眸底一片漆黑,聲音低迷而散漫無力,她努力凝聚著聲線上的力量,盡量用力些地回答道,“不是——還有一條在我這裏。”她也希望自己盡量不要顯得太狼狽,卻奈何有心無力。隻能這樣像是丟了魂魄、隻剩下一口氣吊著活著的沒有生氣的陶瓷娃娃。或許時至今日,她才明白妙兒那兩天擔驚受怕後呈現出來的恍惚漠然的精神狀態了,不知原因,卻是如此形式地感同身受了,她繼續恍惚平淡地敘述解釋著:“我嫂子已經有很多類似的項鏈首飾了,平日裏戴不過來不說,也表示過不需要多的了。並且到底上麵的那個花紋源於我們田家的姓,所以我哥哥就沒有給她添,反而是自作主張地給我也訂做了一條,想要勸說我也信仰基督教。因為是哥哥的禮物,所以我收下了。隻不過他信教的建議,被我拒絕了。他知道我的意思,嫂子也站在我這邊,不希望他過多地幹預我的決定,所以就這樣了。因為不信教,所以隻是當做哥哥給予的禮物好好地收起來了。之後從來沒有拿出來戴過。如果有需要的話,我可以拿給你們看。”


  “這麽說來,據你的了解,田仲青和他的妻子確實如同外界所傳聞看見的那樣,十分恩愛,互相尊重。並且,由於田仲青隻有你一個妹妹,所以對你關照有加,就算是長大之後,你們兄妹關係也很不錯。後來他組建了家庭,而你還沒有,他與他的妻子與你一起住,仍然很是關心你的生活。你因為田仲青結婚而失去了哥哥的大部分所有權,所以心中有些膈應及落寞不快;同時,你又不希望已經有了自己家室的哥哥再過多地幹預自己的生活,所以在這點上獲得了你嫂子的支持。最終的結果是,你哥哥認清了狀況,你與你的哥嫂的生活正式分離開過。他們有了田妙之後,你作為仍舊單身的好妹妹以及田妙的親生姑姑,常常會住過來幫忙帶孩子。我說的都對嗎?”根據田十裏的回答,陰陽有理有據地一條接著一條地陳列著自己的“推測”。自始至終,聲音沉穩平和,直視著田十裏,目光深邃而清明。藺逐和肖允在一旁安安靜靜地聽著,心中不由得有些讚歎陰陽大膽嚐試卻又步步縝密、可信度很高的推理,麵上依舊是波瀾不驚地繼續聆聽著主要是陰陽與田十裏兩人的對話。


  “對。”似是再度陷入了當時情境的為難掙紮之中,田十裏艱難地開口,遲鈍而又沉重地吐出了這麽一個字。


  果然,田仲青夫妻感情甚篤的話,那麽遺囑上沒有他妻子的名字,除非是他與他妻子提前說好了各自擁有自己的財產,死後也不留給對方,否則,便隻有他早知道自己會和他妻子一起死亡,遺囑上就算留了她的名字也無法實行這件事。肖允默默拿出了麵前敞開的長方形盒子裏裝著遺囑的那個牛皮袋,抽取出了那份被這個特製的牛皮紙袋保存得很好的遺囑,眼色微沉地垂眸再度看了看遺囑的大致內容,開口問道:“田女士,冒昧地問一句:你可知道,田仲青先生生前是否與其妻子有過關於財產與遺囑方麵的約定?比如說——各自的財產,無論婚前婚後都各自獨立。如果有一方亡故,也不要留給對方,自行立遺囑安排就好。”


  “……”聽到這個問題的田十裏,更是一個愣怔,震驚而又好奇地看了一眼肖允,田十裏的臉上出現了茫然與淒涼,她苦笑了聲,似是勾起了往昔的無限情緒,輕歎了一口氣,語氣縹緲而又苦澀地回答道,“肖先生,我剛才都已經承認我哥哥成婚後與我的生活聯係便漸漸少了。這種約定就算有,也是他們夫妻兩個人之間的約定,我又怎麽會知道……很抱歉,對此我並不知情。在我的印象裏,是沒有的。或許他們確實曾有過這樣子的約定——但很可惜,我作為一個妹妹,就算和哥嫂關係再好,也不能這麽無微不至地滲透入他們生活的方方麵麵,恰巧知道這個來準確地回答你的問題。”


  無法抑製的悲涼落寞與苦澀傷感,讓肖允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當即道歉道:“抱歉,是我多嘴了。”不過,田十裏的難過這麽明顯,先前卻沒有任何祭奠、懷念田仲青的證據。這讓肖允有些疑惑,從他們開始調查田十裏開始,就沒有查到任何田十裏主動和田仲青有關的消息。難道,田仲青背後有什麽不能提的秘密嗎?還是說單純地因為田十裏是個別扭的悶騷傲嬌,因為還怨念著自己的哥哥有了老婆就拋棄冷落了她這個妹妹,或者說就無法全然屬於她這個好妹妹了,所以像是在慪氣似的絲毫不願提起田仲青?如果後者是真的話,真是叫他慨歎人性複雜。十裏閣這位精明的人精老狐狸,想不到居然是個兄控。經曆過心中暗暗的意料之外的驚喜與輕笑之後,肖允看向田十裏的目光裏又染上了一層別的深意。


  ——如果這真的是真的話,那田十裏也是個可憐人啊。在她看來,她的一生,便是蹉跎一生,一無所有吧。也難怪,在十裏閣失火,背後的生意曝光,田妙失蹤這樣一連串的打擊後,失神落魄、沒有生氣成這個孤魂野鬼的飄忽樣子。或許,匯聚在十裏閣這些黑暗地帶和另一個世界的人,心中都有著難以愈合的破裂和傷口吧。也正是因此,才更加頹廢或是更加偏激地走上了這邊的路,也算是一種別樣痛苦的掙紮。他上班以來碰到過的不少有罪或是有孽債的人,最終便都是這樣隕落的。這些罪孽與悲傷的形成,當事人的原因自然是占大部分,故而也能算很可憐,有時甚至就是活該。但如今情境,莫名地聯想到命運劫數這樣一些迷信玄乎的說法,一向思路清晰、不管不顧其他的現實主義者肖允也有幾分動搖的觸動和感慨。或許,是最近遇到的事情太多了吧。所以一向沉得住氣的藺逐也會顯得保守激進之間轉換卡殼,模式轉換出了問題;所以一向雲淡風輕篤定的他也會覺得有些莫測玄妙地胡思亂想,竟然會慨歎上天無情、命數使然這類的話。


  畢竟還在工作,肖允迅速整理了自己跑偏的思路,短暫地停頓沉默後將那份遺囑遞上前去,眼神坦誠地望向田十裏,仍稍帶著歉意地微笑著解釋道:“我之所以這樣冒昧地問田女士這個問題,是有原因的,還請田女士不要介意。”田十裏進入多年前的回憶回顧之後,似乎變得更加蒼涼與身心疲憊。她條件反射似的伸出手接過那份遺囑,緩緩拿到自己的跟前,緩緩地展開,緩緩地定焦視線看內容,虛弱無力的像是一個逐幀播放著的2D動畫。


  這樣一個被遲緩的片段裏,陰陽、肖允與藺逐都沒有著急催促。藺逐依舊低頭記著他的筆記,肖允又與田十裏形成鮮明對比地手腳麻利地拿出了那份遺產分配明細,直接推到了田十裏跟前,繼續向田十裏解說道:“是這樣,我們方才在暗道裏發現的三個盒子裏,有一個盒子裏裝著一份田仲青先生的遺囑。就是我先遞給你的這一份。根據這一份遺囑以及另一個袋子裏的遺產明細,我們可以得知田仲青先生死後的遺產分配是嚴格地按照這份他生前確立的個人遺囑執行的。而遺囑的兩位受益人,是田女士你本人與田仲青的親生女兒,田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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