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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八苦命題

  不再說遠郊莊陵屯駐的蔥蘢山脈,人間的某塊了無人跡的荒野之上,一座肅穆得詭異的私家園林隱藏在叢叢紛亂的雜草枯樹之後,不是那種金碧輝煌的江北園林,而是破落陳舊的江南園林的式樣,清冷得孤寂而又落寞得莊嚴。一塊成色深沉的不知何種樹木材質的木匾,上書墨黑幹澀的狂草,此居名曰:八苦居。


  話說為料理這世間生靈之事,神設四司:命司、塵司、緣司、夢司。命司管理生死,塵司管理情智,緣司管理因果,夢司管理時空。四位姬神分別執掌四司,神秘而少有人知其真實麵目,外界一律以其管理的司屬稱之。四司皆有各自的禦史,禦史皆是司家的人,分別是:司命、司塵、司緣、司夢。而陰陽、地府和凡世監所屬的,皆是命司。


  各司有各司的工作機製,如同命司之下有地府、凡世監、精神容器三大主流分支,塵司之下也大致分為三部分:七情閣、六欲台、八苦居。顧名思義,分別執掌關於七情、六欲、八苦之事。不過芸芸眾生,多少情智紛亂,此處六七八不過皆是虛數,假意這萬千情智能夠數得幹淨明晰罷了。


  這個不為人知的荒野之上的,正是塵司之下的八苦居。


  *

  八苦居內,香煙嫋嫋,是辛辣而又苦澀的味道。泛黃的老舊的羅帳紗簾,隱隱約約在神秘而又充滿侵略性的香煙裏。


  一名綠衣女子耐心地站在古色古香卻也十分顯舊的書桌旁磨著墨,另一位一襲亞麻色長衫的女子坐在桌前,手握竹簡正在翻閱著什麽。香煙模糊了她們的容顏。


  一陣風過,略略消散了些許香煙,才看清那坐在桌前垂眸的女子,是孟月常。隻不過在這裏,她是月常。孟、月兩家皆是輔佐四司的得力家族。孟月常身份更是特殊點,作為兩家共有的後代,她在家族之中基本上是屬於具有家主權力的巔峰存在了。


  月常她粗略地瀏覽了下案上的竹簡,方才抬頭幽幽地開口,聲音依舊溫柔可親,隻不過在辛辣的香煙的侵染裏變得多了幾分淩厲:“忘憂,近年來,謄寫記錄了這麽多卷宗,你可有什麽感想?”


  被月常稱作忘憂的女子,聲音也如那身雨後錚錚青竹色的綠衣一般冷凝:“八苦居絕非子虛烏有的閑來之名,塵司大人以此命名自有他的用意。隻是人生何止八苦。如此幾卷竹簡,多少人茫茫的一生的探索,為的說到底不過是塵司給予的一道命題,參不破,便執迷不悟,死得其所。”


  “佛曰人生八苦,生老病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依你這麽多年的見聞,何苦最苦?”月常驀地“啪”地一聲擲下了手中的竹簡,滿含笑意卻不帶情緒波動地凝視向那綠衣女子的眼眸。


  “忘憂覺得,生老病死最苦。”毫不畏懼地注視著月常幽深的眼眸,那綠衣女子堅定地說出了自己的答案,手下磨墨的速度卻並沒有因此而減緩,“生老病死最是人生常態,本味即苦。它們最基本,也最無法逃脫。知,而避不得;明,而掌控不得,因而苦上加苦。生老病死既有一定抉擇,又不帶絕對性的選擇權力,無關對錯,甚至無關生靈本身,是自然之大律,所以最是無味,亦是最苦。”


  “那生老病死四苦之中,哪一味最苦?”月常加深了笑意,繼續追問道。


  綠衣女子尚在磨墨的纖纖玉手一頓,低頭思索了片刻,道:“生老病死四味之中,生死兩味更苦。生死兩味之中,死偏酸甜,生偏苦辣。生比死更苦。”


  聽到綠衣女子的答案,月常點了點頭,算是種讚同。不過,她又幽幽然地開口補充道:“你說的確實不錯,這段時間你沒白呆在這裏。但是,你要記得,盡管無論哪一味,都以為自己夠苦了;或是某個旁觀者,覺得這一味已經夠苦了,也都不算實數。這世間沒有絕對……苦上有苦。”


  “是,師傅。”綠衣女子又恢複了磨墨的平均速率。


  月常提起案上筆架上掛著的一支狼毫,鋪開一方竹簡,蘸墨開始書寫。口中卻並沒有停止提問:“那這些年的案子裏,哪一樁,最讓你覺得生苦;哪一樁,又最讓你覺得死苦呢?”眼前的自家徒兒,托付於塵司大人此處修煉也算是有一段時間了,不知凡塵之事是否已然司空見慣,還是說……凡心不死呢。想當年,自己渡她,既為私心,也是為了上麵的安排,如今相處久了,也希望她能夠從這凡塵八苦之中真正解脫。因而名之,忘憂。月家素來輔佐於四司,月忘憂,當在塵司之處。


  月忘憂遲遲沒有回答,似是在細細回憶思索這段時間接觸的所有案子,沉吟許久,終於開口道:“寧藺兩家之父母死苦,眷戀子女留不得,顧念大義挽回不得。人皆有雲:唯有一死方得安寧。可真的死後,他們真的安寧了麽?”雖說對死後仍對子女留戀擔憂的父母不少,然而他們所麵對之事超出常人認知,甚至是連非常人界都會難以抉擇、為難斟酌的境地。作為力量綿薄的人類,能夠做出這樣勇敢而決絕的決定,著實教她敬佩。正是這樣般配的卓越的默契見解,更反襯出他們對孩子愧疚不已卻又自信滿滿的柔軟和矛盾。這樣子的堅強和柔軟,教她生生羨慕,也著實為她們感到惋惜。


  直到今天,月忘憂還記得藺澄母親,這個生來便柔軟得一塌糊塗的女人,知道自己死後冷靜無比,還堅持要等寧家兩位好友來。她丈夫依然是縱著,一如當年她偏要不顧一切保下藺澄那個孩子。後來的寧家父母,自信堅強、冷靜沉穩的一對璧人,在隨香煙消散的最後,留下了一個含著淚複雜的微笑和一聲縹緲的輕歎:“結果還是隻留下了孩子們自己……和以前一樣啊。”月忘憂覺得他們是不稱職的父母,但也認可他們是偉大的父母,在整理他們的卷宗的時候,提筆一筆一劃間仍有絲絲薄涼的觸痛和莫名的悲傷。或許……這就是凡心吧。


  由於在低著頭磨墨,月忘憂兩鬢垂下的發絲遮擋住了她具體的神情。更何況這室內還有著香煙嫋嫋。就算兩人麵麵相覷,眼前尚還隔著一層朦朧不清的辛辣香煙。隻不過,心動了就是心動了。月忘憂的觸動失神,月常能夠感知得到。


  “那生苦呢?”見等等卻沒有下文,月常繼續提問道。


  “藺澄。”被打斷了不經意的失神,月忘憂總算是回過了神來,冷漠而又簡短的回答。


  “有趣的回答。”月常微微一笑,“縱使父母雙亡,亦有情同父母的肖家父母照顧。雖說家族紛爭四下無人,但仍有兩個異姓哥哥處處關照,寧澈更是改姓護她周全。雖說身體柔弱,但聰慧可愛,受人喜歡,有的是讓著她的人。如此一生,雖說是苦短了些,但談不上是你口中最苦的生苦吧?”


  “過慧易夭。有些事,還是不知的好,可她偏生知了,以至於有些該知道的事情,被擱置了。她尋求了答案這麽久,如今即便是死了仍還念念不忘,到最後,不過是落了個不知的下場。這是她此生再聰慧也走不出的‘惑’。求生執念過甚,報複信念過強,死而不安,也在生苦之中。”


  “是麽,可我怎麽聽來,你所悟的最苦,是‘求不得’呢?”放下手中的筆,月常轉過頭來看她。


  “凡世八苦,本就息息相關,不可能完全獨立談論。忘憂談論的,隻不過是主體。此案確是生老病死苦,也涉及求不得苦,亦有愛別離之苦。依忘憂所見,最大的苦因在生死不在求不得及愛別離,因而,藺澄是生苦。”算是磨了足夠多的墨了,月忘憂輕輕放下了墨石,篤定地解釋道。


  “說得不錯。”月常直直地凝視了月忘憂許久,以至於即使有一陣厚重的香煙飄過嚴重遮擋了視線,月忘憂也能感受到她柔和卻通透過分的目光。香煙嫋嫋裏,月忘憂聽到師傅輕淡而又意味深長的最後一問:“那你覺得,撇開生老病死,求不得和愛別離哪個更苦呢?”


  又是一陣厚重過分的香煙。這一次,直接撲到了月忘憂的臉上。她剛想開口回答,卻被香煙驀地嗆住了。辛辣而又苦澀的味道,這麽多年來一直是這個味道,她該習慣的,可還是辛辣苦澀得她說不出回答來。


  或許是她潛意識裏不想說,或許是師傅不讓她說吧。


  隻是突然間,她很想哭。可誠實的眼眶被辣得幹澀。


  這……算是還沒苦夠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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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涉及到了點塵司的內容。。。接下來也會有點,但不是主要的~塵司的書也會寫的,不過為了能讓我堅持好好填一個坑,塵司的坑就推得比較後麵了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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