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節

  頭腦發昏,不顧自己的將來。她們哪裏值得你自毀前程喲?至於那李公子,更是不可信,你萬萬給我記清楚了!”


  “我知道了。”於寒舟低著頭道,“那位李公子,媽媽不要擔心,本來我就不肯跟他,他才拿妹妹來要挾我的。”


  鴇母一聽,這才滿意了,隨即冷哼一聲:“我倒要瞧瞧,這位李公子是什麽人物,敢拿我的心肝兒做筏子!”


  她去打聽李光的消息了,於寒舟便回了房間。坐下後,在心中思索起閔修然來。


  這回閔修然答應幫她,雖說是他輸了的賭注,然而認真算起來是她欺負人了。事成之後,如何謝他,還要斟酌一番。


  一轉眼,五日過去。


  這一天閔修然派人來送話,他在湖心租了條畫舫,舉辦一場酒宴,想讓眉兒姑娘作陪。


  往常也有這樣的事,鴇母並沒有多想,接了銀子就允許於寒舟去了。


  於寒舟把自己精心打扮了一番,才坐了轎子去了。


  閔修然把她說過的人,幾乎都請來了。眾人見了她,都十分滿意,紛紛朝她點頭。


  以閔修然的身份,不一定能把眾人都請來。他們清高自傲,最不屑向權貴低頭,有種就殺了他們,總之來不來要看他們心情。


  但是聽到眉兒姑娘要來,想到平日裏見眉兒姑娘都不容易,才欣然趕至。


  “先生們好。”於寒舟對眾人施了一禮,然後在閔修然的身邊坐下。


  閔修然便道:“碧水清風,這湖中風景甚好,勞煩眉兒姑娘為我們彈奏一曲助興。”


  “是。”於寒舟應道。


  丫鬟搬來了琴,擺在於寒舟的麵前。男人們飲酒談天,於寒舟便撫琴。


  一曲罷了,於寒舟見男人們的談興變弱,便笑著說道:“我最近在學說書,不如給大家講個故事吧?”


  “好!”立刻有人捧場,“那就勞煩眉兒姑娘了。”


  於寒舟輕呷一口茶,潤了潤嗓子,這才講了起來:“我要講的這個故事,始於一戶姓王的人家……”


  王家幺子,天生聰明俊秀,讀書過目不忘,一遍之後便能倒背如流。他很是為王家增添了光彩,在他十七歲那年,家裏為他娶了妻子。


  妻子嬌美柔順,十分的善解人意,兩人琴瑟和鳴,日子過得極是恩愛。


  後來王家幺子考中了功名,去地方上做官,他的妻子帶著兒女跟隨。隨著王家幺子的官越做越大,他的孩子們也漸漸長大了。


  長女嫻靜美麗,頗為善良,常常救濟窮苦的人。長子活潑開朗,仁厚俠義,人緣極好。


  小女兒和小兒子也都聰慧健康,跟在妻子身邊讀書、學規矩。


  於寒舟講得十分細膩,比如妻子生得什麽眉眼,脾性如何,多麽的溫柔持家,孩子們如何尊敬和愛戴她。


  比如大女兒心地善良,常常幫助別人不求回報,被人讚美有加。


  眾人都聽得入了神,不知不覺把自己代入了王家子的角色中,頗為滿意道:“此為佳婦。”


  “兒女孝順又聰明,實在美哉。”


  代入王家子的角色,這段人生實在幸福美滿,無人露出一絲不滿。


  然而於寒舟緊接著話鋒一轉,說道:“在王家子即將升遷時,遇到了政敵的構陷,在書房中發現了對天子不滿的筆墨。”


  眾人一聽,紛紛大罵:“好生無恥!”


  “簡直歹徒!”


  “此人真是十惡不赦!”


  於寒舟對於眾人會如此反應激烈,並不意外,等痛罵聲小一些,才繼續講道:“證據確鑿,王家子無法洗清自己的罪名,全家獲罪。”


  男子被流放,女子打入教坊司。王妻不肯被汙,劃破了自己的臉,卻沒有逃過厄運,不僅要伺候男人還要做粗活。她的兩個女兒,大女兒的年紀夠了,被安排接客。小女兒不過八歲,本該做個小丫鬟,卻因為有人好這一口,小小年紀就沒好日子過。


  於寒舟講到這裏的時候,也十分細膩,她甚至描繪道:“欺淩王妻的一個男人,還曾經吃過王家的米,因為王妻時常帶著大女兒施粥贈藥。彼時男人看女人,高高在上,富貴美麗。如今女人滄桑醜陋,男人便往她臉上唾了一口,一邊折辱她,一邊罵道……”


  在座眾人聽到這裏都很不能忍。


  一個個神情激憤:“恩將仇報!”


  “令人不齒!”


  閔修然早知道她今日會做點什麽,卻也沒想到她會講個故事,還是這麽叫人膈應的故事。


  他難受得茶都喝不下去了,擰眉道:“眉兒姑娘為何要講這樣一個故事?”


  其他人也都麵露不滿地朝於寒舟看過來,覺得今日的她實在不解風情,竟然講了這樣一個煞風景的故事。


  聽得這樣的故事,酒還怎麽喝?琴還怎麽聽?哪還有心情賞風景?心情都敗壞了!

  於寒舟便站起來,對眾人拜了一拜,才說道:“本來是有一事不明,想向各位先生請教,不成想卻打擾了先生的雅興,是我的不是。”


  眾人怎會跟一個小女子計較,雖然心中不快,也隻得道:“眉兒姑娘言重了。”


  隨即有人問道:“眉兒姑娘有何事不明?”


  於寒舟坐下後,微微蹙眉,不解地問:“我聽了這個故事後,便跟人討論過,對王家女眷的責罰是否過了?”


  眾人便沉吟起來。


  顯然,王家子被政敵構陷,全家都是冤枉的,遭此厄運,實在令人扼腕。


  但是他們明白於寒舟的意思,她絕不是想問他們,一家子冤枉的人遭此懲罰是不是過頭。而是,教坊司對女眷的壓迫。


  “陳先生以為呢?”見沒有人說話,於寒舟便點了一人的名字。


  那位陳先生思索了下,說道:“我以為有些過了。”


  陳先生恰好極為喜歡王妻那一類型的女子,他已經從於寒舟的細膩講述中,在腦中構建出一副立體的形象。一名喜穿藍衣的溫柔女子,愛重丈夫,教育孩子,憐貧惜弱,無一不好,實乃佳婦。


  後來淪落到那種地步,被一個粗鄙之極的男人折辱,簡直跟剜他的心似的。


  於寒舟點了點頭,又看向另外一人:“孫先生以為呢?”


  “有些過了。”孫先生道。


  他家中有個女兒,剛剛六七歲的年紀,他一想到王家幺女被人狎弄,心痛得幾乎要碎掉。


  於寒舟挨個問過去,大部分人都說過了,少部分人認為不算過火,對待罪犯就該是這種懲罰。


  不過,即便是認為“沒什麽”的人,也覺得那得了王妻恩惠的男子折辱她,非常令人不齒。


  於寒舟問過一遍,便站起身來,衝眾人拱了拱手,然後說道:“我非常慶幸,自己長得美麗,否則我的下場便跟那王家女眷是一個下場。”


  眾人一愣,想起她的身份,漸漸明白了今日這一出的緣由。


  眾人的表情都不是很好看,覺得被她設計了。真正邀請他們來此的人,並不是閔修然,而是她。明麵上是遊湖賞景,其實是給他們下套。


  教坊司的存在,在座眾人沒有不清楚的。縱然他們踏足的都是高雅之地,卻也知道其他地方的汙濁。


  一想到麵前這個女子的身份跟其他罪女並無不同,隻是格外美麗、柔順、有才情了些,心中的感受便有些異樣。


  再看她時,在欣賞當中多出了幾分輕蔑和鄙夷。一個賤籍女子,竟然如此不知身份,給他們下套。


  “我呂家原有二十幾名女眷,現在仍存活的不過八人,前幾日我見到了自己一個小妹妹,她實在是慘。”於寒舟簡單描述了幾句,然後道:“我想將她們救出苦海,卻又覺得不僅僅是她們身處苦海,數千名女子都身處苦海,未來還有更多人要遭受這苦難。”≡思≡兔≡網≡

  眾人聽得這裏,微有動容。


  她即便不識相,拿俗務擾他們清閑,卻不是為了她自己,這讓他們略有些原諒她了。


  就聽於寒舟繼續說道:“我讀書不夠多,人也不夠聰敏,實在想不到法子,隻好請諸位先生來此。”


  她十分誠懇地表達自己的欽佩和敬仰:“諸位先生乃是天底下最有學問,最敏捷多思之人,我想著,如果天底下還能有人給予苦命人一點公道,非諸位先生莫屬。”


  頓了頓,略有悵惘地道:“假如諸位先生都想不出法子,這世間再無人可解。”


  說到這裏,她坐回去,撥起了琴弦。


  又是那種憋悶的,掙紮的,反抗的,卻又總也突破不了什麽的琴音,聽得人難受。


  眾人聽著她的琴音,倒比方才聽她說話要觸動得多。一時間,氣氛變得僵凝。


  他們看著坐在琴後的女子,她比往日裏哪一次見過的都要漂亮些,也不知是不是此時添了幾分哀愁的緣故,更加令人心折。


  眾人想起她往日的種種好處,以及跟她同樣情況的女子所遭受的折辱,再想到剛才她所講故事中的王妻、大小女兒,便歎了口氣。


  “犯下過錯,本應受到懲罰,但是這等懲罰,未免過於殘忍,有違人性。”一曲終了,於寒舟站起來,深深拜下,“請先生救命。”


  “請先生救下數千可憐性命。我等永遠感激先生,為先生立長生牌位,日日為先生祈福,感念先生的大恩大德。”


  最終,諸位先生們還是被說服了。


  主要是,他們不點頭,於寒舟就一直求,然後畫舫就一直不靠岸。


  也是閔修然作怪,他把宴請地點設在畫舫,遊至湖中心,這讓想要拂袖離去的人,不得不留在畫舫中——他們總不能躍入水中,逃回岸上,那樣還有何顏麵?


  再說,喝了一肚子水酒,人有三急,諸位頗好顏麵的先生都忍不住了,急切想要上岸。


  再被於寒舟一求,便半推半就,答應下來:“我等會聯名上書請願,事成不與成,就看你等的造化了。”


  原本,他們不願意沾這等俗事。沾上了,若解決不掉,既跌名聲,又損顏麵,還徒增煩惱。不如寄情山水,詩酒高歌,過這苦難人生。


  但是於寒舟說得可憐,加上他們閑雲野鶴久了,心中的確積攢了許多的鬱氣。如今眾人有誌一同,便順水推舟應了下來。


  “多謝先生!”於寒舟深深拜下。


  畫舫這才靠岸。


  送走諸位先生後,於寒舟對閔修然道:“諸位先生聯名上書請願,皇上不得不重視。若在朝堂上提起,你便幫忙應個腔。”


  她讓閔修然幫忙出主意,比如一旦取消了教坊司中的事務,缺失的這一塊收入如何補足?可以讓女子耕種荒田,紡絲織布,刺繡,或者抄書,再或者教給她們別的技藝,分配勞作。


  “我會說的。”閔修然應道。


  於寒舟這才鬆了口氣,對他深深拜下:“此事多謝閔大人相助。”


  閔修然沒說話。他此刻看著她彎下的脊背,神情有些複雜。


  在剛才畫舫之中,她說服諸位先生時,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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