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邪不壓正
似人非人,似仙非仙,似妖非妖。
若說她是人,為何她從容飄蕩在半空中?鑲著金線的紫色衣裙翻飛,像腳踏牡丹,淩空飛渡的仙子,純潔不染塵埃。若說她是仙,為何她神情中帶著點點憂愁?那雙看透塵俗的眉眼一瞥,就叫人的心為她歡喜為她心疼。若說她是妖,為何她手扶碧劍,要劃破長空?妖看見她隻會膽戰心驚。
“小女子謝風月,為各位帶來一段家傳劍舞。”
眾人還未看個仔細,她已翩然落在一樓中央的舞台上,光明又重新回到了藏花樓中,可是沒有一個人敢說話,隻聽見那名女子婉轉如鸝的妙音,不禁心神搖曳,隻有夏甜捂嘴偷笑了一下,當年他們讓顧深研發出來的變聲器確實很好用,男女假音,變換自如。
她低頭看去,那個疑似是摩訶的男子見縫插針,隨便在一樓找了個位置坐下,卻不知那些桌椅板凳盡是擺設。偌大的一樓,隻有他一個人施施然坐著,如同夜裏的燈火,謝守若在此時刺他一劍,不知會不會得手。
不過可惜,眾目睽睽之下,謝守不能動手,他隻能將怒火化成浪濤般的劍勢,一重重劈砍而下。
一陣悅耳琴音傳來,似是輕風細雨,點滴滋潤在心間,二樓負責吟詩讚頌的才德盛名之士紛紛閉上了眼睛,細耳聆聽,有的更是鋪好紙張,上書狂草,文思泉湧。
“這是何曲?曲風恢宏之餘,還有纏綿之意。”一個白衣書生搖頭晃腦,作陶醉狀說道。
自從落座後從未說過話的天下第一女詞人王青雲居然開了口,目光裏有讚美之意:“是前朝安樂公主所作的《六合破陣曲》。”
她身邊坐著的一個藍衣美人疑惑問道:“姑母,史書中說道安樂公主縱情享樂,為滿足一己私欲,奢靡巨費,都說她的轎子要九百九十九個役夫一起抬才抬得動。這樣膚淺之人,怎麽作出如此大氣磅礴的曲子?霜兒才疏學淺,請姑母解惑。”
王青雲看了看眾人,竟都覷眼看她,仿佛這一時之間連那台下女子的華麗劍舞都比不上她要說的話重要。她握了握潘霜兒的手,慈愛一笑:“你年紀小,沒有聽說過倒也正常。安樂公主是前朝隋帝的妹妹,從小就天資聰穎,尤擅音律,我當時因為薄有才命,有幸教導過這位公主一段時間。
這位老婦人呷了一口茶,目光悠遠,似在懷念當時的情景:“那一年她隻有十歲,已經通曉世情,她擔憂隋帝專製霸道,也憐愛百姓艱難。在勸諫無果後,公主另想一計,她橫征暴斂,收取不義之財,一方麵是有意挑起各地起義暴動,把隋帝拉下馬;另一方麵是將這些錢財散播給帝京的仁人誌士,勸說他們辭官歸隱,保留實力,待新帝即位後,再重新出山。我便是受到公主相助的一人。這首《六合破陣曲》是公主十三歲所作,老身曾有幸聽聞,當時公主說她作這首曲子,就是不希望任何人能聽見這首戰歌在這片土地上響起,百姓應當聽見的是淳樸歡樂的鄉野小調,而不是這首赫赫戰歌。”
潘霜兒聽得入神,連連催促道:“後來,安樂公主如何了?”
王青雲搖了搖頭:“帝京城破當日,公主被隋帝砍斷雙手,亂劍刺死在正殿,而後屍體和諸位難民的屍體混在一處,一同葬在了亂葬崗。我當時已避戰亂回了鄉下,後來還是聽照顧過公主的太監嬤嬤說的。安樂公主已歿,諸位請靜聽她留下的樂曲吧。”
二樓的眾人聽見佳人已逝,內心頗有所悟,連帶著對那劍舞的少女也多了幾分好感,若安樂公主在世,她應當便是如此模樣吧,長笑歡顏,劍斬妖魔。
在渺渺琴音的掩蓋之下,溫情和黎岸悄無聲息地走下了樓梯,到了一樓,靜靜地看著謝守舞劍,他的步伐輕靈如同踩在水麵上一樣,一步步逼近摩訶。
他們站的地方沒有懸掛燈籠,一片漆黑,溫情覺得黎岸似乎偷偷抓住了她的袖子,不禁嘴角牽了一下,黎岸最愛嘴上抱怨他們把他當小孩,其實分明還是個孩子。
她反握住他的手,輕聲說道:“不要怕,過了今夜就好了。”
謝守的劍越舞越快,忽然縱身一躍,腳尖輕輕點在摩訶身前,青色劍光舞出一個半圓的光弧,差點擦到摩訶的臉頰。摩訶嚇了一跳,立刻站了起來,臉上漲紅一片。謝守就在此時收回了劍。
溫情覺得差不多了,在他破口大罵之前立刻走到他的身邊,低聲下氣地賠禮道歉,藏花樓會為他安排一個廂房,他們這就帶他前去。
摩訶不想惹出事端,隻好勉為其難地點了點頭,跟隨溫情走上樓梯。在經過二樓的時候,他聽見身後傳來竊竊私語的聲音。
“一點禮數教養都不懂,明明手裏拿著三樓的花齡箋,卻非要坐在一樓,真不知是無禮還是要揩那位謝小姐的便宜。”
“你們看,謝姑娘的步伐都被他打亂了,還向我們鞠躬道歉呢,哎,真是可憐,這第二輪比試我還是投她一票吧。”
摩訶聽了這些話,麵皮漲得青紫,他自從上了天庭,哪裏還受過被凡人指指點點的委屈?卻苦恨無法發作,鬱結在心頭,暗恨道,等到他等會從那頭銅牛那兒取出燈油,沐浴其身,成為上佛後,看哪個還敢瞧不起他!
溫情心裏覺得好笑,但裝作渾然不知的模樣,狀似隨意搭話道:“看先生您好像不是本地人,是來藏花閣找人嗎?”
摩訶回道:“是,我有一位舊友,名叫桐紐,約好在這裏見,你可知他來了沒有?”
溫情做出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片刻後才恍然道:“原來是那位客人,他早來了,眼下就在五樓的廂房等您呢。您就隨我們上五樓吧。”
到了五樓,黎岸忍不住握緊了溫情的手,他知道五樓有什麽,他很害怕那種東西,但是他答應過要保護好溫情的。
摩訶一無所覺,和溫情進了五樓的一間廂房,廂房裏沒有點燈,黑漆漆的一片,隻見窗邊站著一個黑影,摩訶鬆了一口氣,走到那人身邊拍了拍肩道:“你到這來,也不和我打個招呼!東西帶來了嗎?”
這隨手一拍,居然生生地把這人拍成了四散的黑煙,摩訶大唬,方知中計,立刻往溫情那邊看去,那女子牽著男孩,倒退著飛速向身後走去,他想要追上去,腳卻被什麽東西纏住了,動彈不得。
此處沒有光亮,但也難不住他,他口裏念起喃喃佛語,眼中燒起兩團金色的火焰,火焰中兩個“*”字若隱若現,這兩團火焰比凡間任何火都要明亮萬分,纏住他腳的東西似乎格外懼怕眼中的“真經之火”,立刻飛快地退縮回去。
摩訶環顧四周,隻見整間包廂裏竟然堆滿了各式各樣的鬼形鬼影:餓死鬼長著大嘴,盯著他,口涎滴在地板上;渾身長著綠毛的倀鬼盤著腿惡狠狠地看他;頸上係著白綾的吊死鬼吐著紫色長舌…他怎麽會不認識這些鬼呢,他們都是他在極夜城的好兄弟,知道他齷齪之事的鬼。
隻是他現在已經不同了,和他們有著雲泥之別,他冷笑著,向那道漸漸關上的門縫伸出手,簡言道:“開!”
雙門大開,溫情來不及閃避,被一股無名的力量扯住了自己的脖子,拖著她往房間裏走,她控製不了自己,隻能無力地看著黎岸離自己越來越遠。
黎岸咬牙切齒,像一顆流星一樣猛地衝進鬼怪的巢穴之中,舉拳就向摩訶的臉打過去。他不怕摩訶,他怕的是那些鬼怪,但是一想到溫情會遭逢不測,腦子竟然忘記了這裏潛伏著上百隻鬼。
摩訶沒有料到這個男孩速度這麽快,生生地受了這一拳,眼裏的兩團真經之火再也聚不起來,束縛著溫情的力量也消失了。黎岸知道不宜久留,就在這時,溫情忽然直起身來,像是一具被人操縱絲線的傀儡一般閉著眼睛疾走出了房間,黎岸感激地看了黑暗中那人一眼,也跟著躥了出去。
還好這時候,顧深趕到了,他七手八腳地在門前貼滿了一張張黃紙做的符咒,盡管知道裏麵還有一個人在,但萬一那些厲鬼沒有控製住飛出來,他也難辭其咎。
廂房裏,忽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我一直很好奇,那天你為什麽偏偏擄走了我妹妹?”
摩訶盤腿蓮花勢坐下,忙著調整內息,雖然他感覺到有東西正悄悄地躥上他的脊背,撕咬他的皮肉,他也並不擔心,隻要多點時間,等他重新恢複佛力,就能一口氣滅了這諸多的邪魔鬼怪。
邪不勝正。
所以他聽到這聲音並沒有理會。
那聲音繼續說道:“我掌管極夜城後,才發現原來不是我妹妹倒黴,而是你這個夜叉鬼,躲在極夜城中,吃了上千條人命。我妹妹,不過是其中倒黴的一個。可笑的是,天庭居然會允許你這樣的惡魔存在。”
“鬼,其實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你這樣披著佛皮的魔鬼。”
摩訶睜開眼睛,兩團黑色的火從眼裏迸射而出,這次眼瞳裏出現的竟是兩個倒轉的“*”字,這更坐實了他修習的不是佛道,而是邪道。這火焰比他先前發射出來的金色火焰還要邪異,照到哪裏,哪裏就化為灰燼。
“邪不勝正,何為邪,何為正呢?我隻知一件事,我驅使厲鬼來殺你這不容於天地間的大惡人,便是正!”
一個人影從暗處走了出來,正是李長陽,他穿著黑袍,黑袍上畫著一道道血紅的骷髏影子,似乎正被這情景所激,上麵的骷髏呼之欲出。他手裏托著一隻瓷瓶,見摩訶看向他,果斷向他扔了過去。
瓷瓶碎裂,流出許多金色的液體,摩訶發出一聲慘叫,他聞了聞氣味,叫道:“燈油,你們怎麽會有佛祖的燈油?”
“這要多虧了你的好兄弟引火了,不過還是顧深告訴我燈油原來有這樣的妙用。普通的燈油隻能清心養神,增長修為,顧深把它提純後,發現它有一妙用,能止住幹戈,若是有殺戮之心的碰了,有克製之效。對於一般的鬼魂,有補身之效,我引你出殺心便是為此。好了,你們可以開始吃飯了。”
李長陽拍了拍手,對屋內的其他鬼魂說道:“好了,你們可以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