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5章 生死有命

  眾人正待細看，紅光處蒙蒙出現兩隊鬼影，他們個個長著青色臉孔，麵無表情，每個頭上戴著一頂血紅色的小帽，手裏拿著嗩呐管弦，正吹拉彈唱。他們吹的曲子，眾人聞所未聞，細聽正是喪樂。隊伍後麵兩個是無頭鬼影，隨著音樂節奏，脖子中央不斷傳來“砰砰”的硬物敲擊聲，曼殊沙華的花瓣從他們倆脖頸處噴射到夜空中，若是把這隻隊伍比作喪葬用的儀隊的話，大概這兩鬼就是專門放煙花的。喜慶有餘，又讓人倍覺荒誕。


  大家伸長脖子往街尾看去，直到脖子酸疼，那頂烏黑中透著血紅的小轎總算出現在了眾人的眼簾。抬轎子的是四個穿著鬥笠蓑衣，看不清麵容的鬼。轎子有幾分像是新嫁娘坐的喜轎，八寶嵌頂，流蘇祥雲，轎壁上還依稀畫著什麽圖案，真是華貴非凡，等到轎子漸漸走近眾人身前，溫情聽見一旁的夏甜抓住了自己的手，忍不住驚呼起來：“這轎子…居然是人骨做的！溫情情，你快幫我擋一下，我要吐了！”


  夏甜的眼力很好，轎子在月光下發出森冷的寒氣，正是人的脊椎骨和腿骨製成，要製成這樣一頂轎子，起碼需要成百上千具屍體的脊椎。每一根骨頭都是雪白的，隻是外麵裹著染透了黑血的招魂幡，才教人難以分辨出轎子本身是什麽模樣。


  溫情也在怔仲之間，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聽見夏甜背過身去，彎腰躬身，“哇”地一口吐在地上。


  如鬼泣一般的樂曲聲停了下來，所有人，所有鬼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夏甜身上。溫情強自鎮定，身子挺了挺，擋在夏甜麵前。夏甜沒有意識到有什麽不對，用帕子擦了擦嘴後，扶著溫情站了起來，感慨道：“吐完後，我感覺清爽多了，咦，這歌怎麽停了？”


  眾鬼將手中的樂器憑空一番，嗩呐絲竹鑼鼓都齊刷刷地變成了刀劍，指向夏甜所在的眾人位置。一個尖厲刺耳的鬼叫聲響了起來：“敢對城主不敬？把你抓去地府體驗一番十八層酷刑如何？”


  夏甜一聽，身子更是抖的厲害。謝守瞥見夏甜那瑟縮的模樣，召出風月劍來，禦劍從眾鬼影頭上掠過，腳尖穩穩地落在那頂轎子身上，居高臨下地說道：“你是什麽城主，敢過謝某三劍嗎？上一任城主，就是被謝某所殺，今日謝某不介意再殺一個！”


  眾鬼聽了這話，怒不可遏，紛紛敲鑼打鼓，要給這小子一個下馬威看看。


  忽然，一隻如玉石一般的手撥動了轎簾，露出一張麵如冠玉的少年的臉：“這位壯士，有話不妨下來好好說？這頂【百骨轎】是閻王借給我的，若是被踩踏壞了，我還得賠他老人家一頂。”


  一聽這無奈的聲音，溫情便立刻認了出來，叫道：“李長陽！”


  轎中的少年抬起頭來往溫情的方向看去，眼神熟稔，顯然是遇見故人時的模樣。


  他微微一笑，從轎中探身出來，聲音歡喜地喚道：“溫情姑娘，怎麽不見黎岸小哥？咦…那人是…”


  李長陽目光看向一個明黃衣裳的少女時，聲音忍不住顫抖了起來，急急地叫抬轎的四人落下轎子，他從轎子裏鑽了出來，直奔向姹娘，臉上寫著不敢置信：“姹娘…你可是姹娘？我那日親自跟著你去鬼市，最後卻把你跟丟了，你後來到底去了哪裏？”


  姹娘低下頭，心虛地說道：“我…我也不記得了，倒是二哥你怎麽突然成了極夜城的城主？”


  李長陽歎道：“此事…唉，真是說來話長。”


  溫情及時出現：“二殿下，不如請您的人先休息一下，我們請您到寒舍小聚一番，再長的話也該說清楚了。”


  李長陽應道：“這主意不錯，貴府離這裏遠嗎？”


  “不遠，我們身後便是，二殿下請隨我來。”


  溫情讓李長陽先進了謝府的後門，這才看見謝守跳下，慢吞吞地往自家走。她這才想起來，剛剛迎李長陽進來時，似乎忘記和謝府的正主打了招呼，不禁有些歉意，她剛想對他解釋一下，卻看謝守向她抬起一隻手：“既然是自家人，不必與我客氣。”


  說完，他便幹脆利落地走了。留下溫情站在原地好一頓琢磨：自家人？謝守這話是什麽意思？-

  眾人在正廳裏坐定，春和奉上茶來，一番交流後，李長陽已經大致明白了為何姹娘會出現在極夜城，以及之後的打算——殺上天庭，重塑姹娘的肉身。李長陽不是糊塗人，明白溫情和謝守他們肯幫姹娘討回公道，是勢在必行，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也要達成的事，不禁感激涕零，站了起來，向眾人深深鞠了一躬：“幾位義士肯幫姹娘，就是幫我們李家，若是有什麽需要的，盡管說來，我一定幫諸位達成。”


  溫情點頭說道：“好說，我們想知道這麽多日未見，二殿下怎麽成了極夜城的城主呢？說句不好聽的話，二殿下應該還沒有死吧？”


  李長陽歎了一聲：“這事和當日溫情姑娘救我一命有關，那日我服下了牛頭君的精丹，你們可還記得？”


  夏甜說道：“當然了，那顆精丹還是我盯著給你吃下去的。”


  他朝夏甜露出一個笑：“原來在下的救命恩人還有一位夏甜姑娘。正是那枚精丹，讓在下誤打誤撞獲得了牛頭君的能力，不止能看見鬼魂，還能驅使他們。前幾日的一個夜晚，我正熟睡，忽然夢見一個黑發黃眉的老人，他坐在高堂之上，手捧一卷書，台下是一群哭嚎著的孤魂野鬼。他明明長得凶神惡煞，卻讓我見之可親，那在鬼哭聲中都能閑然看書更是讓我佩服不已，於是我便上前搭話，問他這是什麽地方。”


  這個老人放下書，笑道：我乃地府十麵閻羅，爾今在地府。


  李長陽大驚，回道：我難道死了嗎？怎麽會在地府？


  閻羅將書擲向他的頭，說：是我將你召喚過來，你吃了我的右臂牛頭君的精丹，我本可以將你殺死，但念在你是當今聖上之子，所以饒過你一條性命，但我治下極夜城已失去城主多日，沒有人護佑他們，還有那修道的欺負我地府無人，肆意在極夜城中殺鬼，竊取精丹，弄得這裏鬼不聊生，你看到台下這些鬼了嗎？

  李長陽忍著腦袋上的疼痛，隨老人的手指看向那些鬼，不是缺了四肢，就是少了眼睛嘴巴的，極為可怖，大驚道：這些鬼怎麽回事？


  老人說道，他們的精丹被奪，便成了現在不人不鬼的樣子。地府乃是輪回之所，但有一些鬼是沒有辦法進入輪回的，極夜城收容了這些鬼的存在，不讓他們出去為非作歹，但若是極夜城的鬼怪死的過多，就會產生大量的怨氣，光靠曆代城主的封印是鎮壓不住的，到時候就會影響陰陽兩界的平衡。人界亦有大難。


  “你這個年輕人，吃了牛頭君的精丹，得到了他這些年的功德和道法，就該負起責任來，替他繼續當極夜城的城主，若你願意，就撿起那本書吧。”


  李長陽腦子發堵，看著那些鬼的慘狀，心一橫，就撿起了那本冊子。


  “妙極妙極！還算你不是個庸才！”


  台上傳來了老人拍掌的讚歎聲，等李長陽抬頭去看時，高台上已經空無一鬼了。再看他手裏的那本冊子，封麵上竟寫著三個大字《生死冊》。


  李長陽咳了一聲，從懷裏取出一本書冊：“這就是生死冊了，據說它能驗人生死，看凡人壽命，不過我還沒有用過。”


  顧深問道：“請問二殿下，我們可以看看嗎？”


  李長陽把書遞給他，顧深一翻竟都是白紙，不禁失望，換了姹娘，夏甜也都一樣。


  李長陽笑道：“隻有被生死冊認可的地府官差才能使用，若你們想查誰生死，我倒可以助你們一助。”


  溫情忽然想到什麽，興奮難抑地站起身道：“二殿下等一等，我們確實想查一個人的生死。”


  她趕緊叫春和去找院子裏找找徐梅卿和他娘，徐梅卿的爹去參軍了，後麵生死未卜，他娘至今心裏還記掛著這件事。


  在等徐梅卿他們來之前，夏甜找李長陽閑聊：“二殿下你現在還是人，怎麽當極夜城主呢？”


  李長陽說道：“在我陽壽大盡之前，每到夜晚入睡時分，我的魂魄會自動離體脫殼，悠轉來到極夜城中，處理公事雜務。”


  “那不是會很累嗎？”


  “倒也還好，雖然看上去是在處理公務，其實是在安養魂魄，第二天醒來比先前正常起床時還要精神。我大哥說我好像人也挺拔了不少。”


  姹娘問道：“我先前聽說大嫂去世了，大哥現狀如何？”


  “大哥接下來要被封為太子，諸事皆忙，就連我也很少看見他了，看樣子，他是把感情壓在心底了，就連母親也對我說她有些看不懂大哥的想法了。”


  “那爹娘他們可知道你成了這鬼城的城主？”


  李長陽忍不住捏了一下姹娘的鼻尖：“當然是不知道了！你這個調皮精，等你回了家，可別給我說露餡了。我寧願讓他們以為我就是個富貴閑王，平樂度過此生就好。”


  姹娘低頭看著腳尖：“回家，也不知道我還有沒有那一天，其實…不回去也挺好的。對了，二哥，你可有看過爹娘大哥他們的陽壽。”


  李長陽沒聽見她說的上半句話，搖了搖頭：“我沒有看，也不敢看，生死冊既定的壽數，任你是大羅金仙也不能修改。若是我提前知道了他們隻有兩三年的陽壽，我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事來，所以幹脆不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