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第三〇七章 種下梅林等你回來
我叫徐梅卿,家住江南富春縣上饒河岸的一個小村莊裏。
和別的村不一樣,我們村不種田,村民家家戶戶都種梅樹。就連皇帝也對我們村種的梅樹讚不絕口,每年臨近冬日的時候都會命人進貢十幾車的梅樹,栽種在皇宮的後花園裏。我沒有見過皇宮的後花園,也不知道那裏的梅花是否開的好,但我敢打包票,我們徐村的梅花一定是全天下最美的,每到冬至日時,蓮花型的別角晚水,重瓣的宮粉梅,白雪一樣的太白公…幾十種你叫得出名字,或是叫不出名字的梅花熱烈開放,花瓣像是不要錢一樣灑在村旁的河流裏,任其隨波而去。
“一片山林一片紫,暗香芳魂逐水來”,說的便是我們徐村的上饒河了。
我爹娘正是在冬至日的上饒河撿到我的。
那天很冷,江南罕見地下了雪,越冷的時候,梅花就開得越好,就連白雪也帶了梅花的香氣,芬芳撲鼻。我爹拉著我娘,去檢查要上供的梅花的長勢,他們經過河岸的時候,見到上流漂下無數粉白色的花瓣,花瓣上躺著一個用灰色毛皮裹了的嬰孩。他們嚇了一跳,花瓣那麽輕,怎麽可能躺的住一個孩子呢?莫不是幻覺吧?
他們揉了揉眼睛,確認我真的存在後,就決定救我上來。我爹趕緊跳入河中,把我抱了上來。我娘解開外衣的搭扣,把我抱在懷裏,回到家一探鼻息,我的身子暖熱,鼻息悠長,睡得正香呢。
他們檢查毛皮,還附有一塊黑白相間的玉佩和一封書信。
我爹是村裏唯一的秀才,當下就打開書信念了起來,無非是說我“無父無母,想為我找個家”雲雲。爹娘頭一回遇見此事,麵麵相覷,過了三秒又熱淚盈眶,他們夫妻倆伉儷情深,隻是多年沒有孩子,未免有些遺憾,現在是梅神賜福,他們當然是喜不自勝,當下就決定收養我,還給我取了名字叫“梅卿”。
他們以為我睡著了,便不再打擾我,去鄰居王二叔家借一隻羊來給我喝奶。我裹著父親的毛皮,躺在暖炕上,心中暗暗對母親說道:母親,你且安心去吧,我有家了。
人類眼中的嬰孩,在妖怪眼中已是有開啟靈智的小妖。前十年,我一直作為狼妖生存在母親的族群中,母親為了護我,被族人打得遍體鱗傷,她是族裏的叛徒,作為一隻鹿妖,她竟然和狼妖相愛,還生下了狼鹿不分的我。
我雖然是由鹿妖所生,可一天比一天長得更像是一隻狼,我的小鹿玩伴們懼怕我,但他們不知道,我對吃肉一點也興趣也沒有,我天生更愛吃草,喜歡研究哪片草地更肥嫩鮮美。
族人的排擠終於讓母親受不了了,趁著族群遷徙的時候,她把我遺棄在了山林中,此後二十八年,她從未在我的人生中出現。
我決定給自己找一個家,於是我選擇了徐家,在天氣最冷的一天化成柔弱的嬰兒出現在他們麵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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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人類年紀十三歲那一年,皇帝忽然不要我們村進貢梅花了,他們說是因為如今戰火紛飛,就連皇帝都無心賞梅,村裏的梅花也沒人去料理了,饑荒之年來臨,家家戶戶寧願種點糧食,而不是種換不了食物的花花草草。
我雖然不缺吃的,但也不能眼睜睜看著爹娘餓著,所以每到天黑時候,我就去後山打獵,我討厭血腥味,可是沒有這些吃的,爹娘就會餓死。
他們以為食物也是梅神的恩賜,就心安理得地收了下來。
好容易挨過了饑荒,戰火卻燒了過來,征兵的檄文下榜,就連我爹也不幸在入伍名單中。爹多年熬著身子讀書,早就把身體搞垮了,我有心代父從軍,可是我化成的人形比村口八十歲的孫婆婆還要矮小,根本瞞不過去。
娘給爹準備了幹糧,爹說讓娘種好梅林等他,等梅花開成雲霞的時候,他一定會回來。
此後便等了三五年,年年梅樹都開花,但爹年年都沒有回來。
又聽說帝京那裏已經改天換日,義勇王李源占了帝京,都要登基了,爹還是沒有任何消息,隔壁王二叔家的兒子回來了,他說記得爹去了平陽關,但去那兒的人沒一個回來的,我爹說不定也死了。
娘不肯信,日日夜夜地也生了重病,躺在病床上念著爹的名字。沒有一個大夫能治好娘的病,個個都搖頭歎氣地走了。
我有一個好友,叫做阿蘿,她雖然是草木化成的人形,但比我年長,知道的消息也比我多。她說帝京有一條巷子通往鬼市,鬼市上無奇不有,說不定有治我娘親的靈藥,隻是那藥價值不菲,需重金來換。
我通身上下最值錢的就是父親送給母親的狼寰玉,當下就決定帶著母親一同去鬼市求藥,若能有幸得知我爹的下落再好不過。
諸位,這便是我來鬼市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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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處是我娘和我暫時落榻的住所。”狼妖指著一處鬼氣森森的客棧說道。
眾人一望客棧的招牌——“人來客棧”,光是聽名字就說不出的詭異。
夏甜直截了當地把眾人的心裏話說了出來:“誒,這不會是黑店吧?”
“這…應當不會吧。”一個清朗激越的少年聲音說道。
眾人看向那狼妖,他不知何時變回了人形的模樣,倒是一個俊俏的後生,容貌真如他的名字徐梅卿一樣秀雅,還哪裏看得出狼妖時的皮糙肉厚的髒模樣。皮膚淨白,雙眸有神,隻是穿得寒磣了些,裹著看不出本來顏色的短衣,腳蹬麻鞋,見眾人看他,他還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娘不知道我是狼妖,所以…待會也請諸位稍微幫我瞞著點。”
溫情皺眉走進客棧,這裏簡直是最糟糕的地方,好像很久沒人來了,桌椅上黏著厚厚的灰塵,無人打掃,四處散發著一股黴味。跑堂的是個三四十的中年男人,站在櫃台後麵,不知是妖是鬼,但肯定不是人,見他們一大幫人來也沒有反應,走近一看,原來是眯著眼睛打瞌睡呢。
徐梅卿帶著眾人走到客棧二樓,推門前還敲了敲門說道:“娘,是我回來了。”
一進門,人影也無,隻有床榻處有一個微凹下去的人形,證明方才有人確實睡在了這裏。徐梅卿臉色大變:“娘不見了!這怎麽可能?我娘連路都走不了,她一定是被擄走了。”
“莫急。”黎岸和謝守走到床前,伸手摸了摸,對視一眼,黎岸搶著說道:“床上還有餘溫,現在追去還來得及。”
溫情說道:“我看先去問問那個店小二,多半是他聯合外麵的賊人一起把你娘親劫走的。”
謝守推開屋內的窗戶,向外探身看了一會,心裏就有了計較。
“不必了”,他喚了眾人過來同看,指著四五米遠外的街市一處豬肉攤鋪說道:“那一戶最可疑。”
夏甜看了半天,也沒發現有什麽不對,疑惑地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謝守召出風月劍,停在二樓窗外,一翻身利索地跳了上去,一邊和眾人解釋道:“那裏是豬妖開的攤子,上麵賣的肉也不是豬肉,多半是些妖獸的肉。他們家最愛做人肉餡,又離這兒近。我先行一步。”
徐梅卿心急,顧不得暴露自己,直接從二樓的窗戶跳了下去,竟毫發無損,還好此時街市上並沒有什麽行人。他追著謝守的步伐跑向豬肉攤,眾人可不像他皮糙肉厚,隻得重新返回一樓,離開客棧前,溫情長了個心眼,先用雷霆指環把那跑堂的給擊暈了,又命春和把他捆了起來,放在櫃台後麵才走。
溫情和顧深他們氣喘籲籲地跑到豬肉攤子上,四處一瞧,那屠夫和謝守徐梅卿早就不知所蹤了,隻聽見攤子後的房屋裏傳來激烈打鬥的聲音。
推開門一見,屋內正中間,謝守用劍指著一頭豬首人身的怪物,那怪物身上被刺了數劍,深可見骨的爪印數道,屋內地板上血流成河,怪物還在嗚嗚地哀求謝守饒他一命。
角落上蜷縮著四五個小豬仔,正在瑟瑟發抖。旁邊一個老婦人被綁著手腳,口裏塞著破麻布垂著頭躺在那,不知是死是活,徐梅卿跪在老婦人麵前,正為她鬆綁。溫情猜想那個應該就是徐梅卿的娘了。
夏甜帶著春和一同走了過去,春和迅速地診斷了一下:“患者生命指數百分之七,狀態岌岌可危,患有多種疾病:心肌梗塞,肝硬化,抑鬱症,風濕痛,驚厥。借助手術艙推算治愈指數為百分之十。”
徐梅卿聽完後,局促不安地問夏甜:“這位春和兄弟說的是什麽意思?是說我娘治不好了嗎?”
夏甜不知道該回答什麽,技術也有到了極限的時候,她病得太嚴重了,就算放在現代也很難完全痊愈,隻能盡可能地延長她的壽命。
春和倒是看著徐梅卿說道:“春和會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