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5章 死與生
這幾天，麥音小鎮的天氣有些古怪，才剛到中午時分，就已經陰雲蔽日，太陽仿佛失去光芒一般躲在陰翳後麵，這片土地已經不再由天主護佑，而是交由死神的鐮刀收割。寒冷刺骨的北風吹來陣陣令人作嘔的屍臭味，讓人心生絕望，這場戰爭到底什麽時候才能結束？
夏甜站在小鎮的入口處焦急地往前看，她身邊是一支浩浩蕩蕩的醫務兵，領頭的是連軸轉多日的遊鱗，她的身量似乎比先前長高了一些，和夏甜站在一起，就像兩棵挺拔秀麗的小白楊，鼓著礦砂的黃色風浪吹動她們的裙擺，發出獵獵的響聲。
兩個容易被忽視的小男孩正站在夏甜的身後，黎岸和春和，他們都穿著整齊的軍裝，屏息注視著遠方。這一群人站在一起，竟連一點聲音都沒有發出，似乎安靜地等待著什麽大人物的到來。
終於，遠方出現了一陣陣響亮清脆的駝鈴聲。
夏甜聽見後，綻開一個笑容：“他們回來了。”
黎岸急切地踮著腳努力舉目望去，其他人都讓著他，遊鱗溫柔地笑了笑，牽過他的手，拉著他站在最前麵。
他的視線裏漸漸出現了一片朦朧的影子，那是一支看似不起眼的商人駝隊，每個人牽著一匹駱駝，排成一列，駱駝背上似乎馱了沉重的貨物，走得極為緩慢，看得黎岸心焦如火烤。
“快些，再快一點…我想快點看到哥哥，還有溫情姐。”黎岸低聲念叨著。
夏甜聽見了他的聲音，低聲歎了口氣，揉了揉他的頭發。
隨著商隊漸漸靠近小鎮的入口處，眾人終於看清了駝隊背上背著的都是什麽貨物。
怎麽…都是人啊？
那些人仿佛沒有意識一般，軟綿綿地躺在駱駝的駝峰之間，手和腳隨著駱駝走路的步伐一搖一擺，一匹駱駝背著人倒還好，當一整支連綿不斷的駝隊背上都躺著這樣的人時，場景未免就有些瘮人了。
第一匹駱駝到達小鎮入口時，遊鱗就帶著醫務兵圍了上去，他們熟練地撐開擔架，把人從駝峰上小心翼翼地背下來，檢查心跳，脈搏，眼球的狀況。
“這人已經死了。”一個醫務兵說，其實不用做那麽詳細的檢查，他們光靠鼻子就能聞出死屍身上腐爛的屍臭味。
另一個極具戰地經驗的醫務兵彎下腰，還在那具死屍的身上摸索，好像摸到了什麽，他停下了動作，補充說道：“恐怕已經死了超過三天了，致命傷是他後背的貫穿傷，心髒不見了，這個爪印非常長，恐怕隻是魔獸的一根指尖劃傷的。隊長？”
遊鱗也在仔細檢查那具屍體：“應該是龍的爪印。”
其他醫務兵倒吸一口涼氣：“龍？這不是神話中的動物嗎？”
“是啊是啊，我聽家裏的老人談起過龍騎士的神話，據說最後一個龍騎士就是傳說中的大劍客蘭德爾。”
“蘭德爾？這名字怎麽和我們校長的名字一樣？”年輕的醫務兵嘀咕道。
經驗豐富的老醫務兵站了起來，目光投向遠處的駝隊，眼神悲涼：“很多人不知道高登國曾經是龍的領地，人類是龍的奴隸，玩物和食物。如果真有人弄出了龍，我們所有人的下場都會和這具屍體一樣。”
眾人聽完後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因為他的手指正指著那個死狀極為淒慘的死屍，他身上穿的是斯蒂姆國的軍服，而他的心髒就這麽巧…不翼而飛了。
“隊長，又來了一批新的…人。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遊鱗站了起來，搖搖頭，做了個集合的手勢：“請大家先聽我的調配，接下來我們分成三人一組，檢查駱駝上每一個人的生命狀況，兩個人檢查，一個人負責記錄，記錄的事項有傷口形狀，大小和器官的破損狀況。另外，最好能收集到每個兵士的名字，謝謝各位。”
她對所有人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後也隨著其他的醫務兵們一起出發去搬卸駝峰上的兵士了。春和見醫務兵那邊人手緊張，拉了拉夏甜的衣袖，說去幫忙了。
夏甜點點頭，她緊緊地拉著黎岸的手，他們的目光在所有駱駝上掃視過一圈，當發現上麵沒有他們想要的人時，兩人臉上都露出失望的神色。
終於到了最後兩匹駱駝，這一回駝峰上終於是坐著人了。
身形嬌小的人先從駝背上跳了下來，走到夏甜麵前，夏甜嚇了一大跳，這個又黑又瘦，長著濃濃黑眼圈的竟是溫情！
她還套著臨走前穿的那一套軍服，隻是這套軍服似乎在泥地上打過滾，沾了厚厚的黑色汙泥。她懷裏抱著一個不起眼的陶土做的罐子，眼含悲戚，看著夏甜，張了張口，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夏甜不顧對方身上的汙垢，緊緊地雙手抱住她。溫情這才在她的肩上一下子哭了出來，淚水滾滾而下，把夏甜想要說的安慰的話全都淹沒了去。
“他死了，夏甜，黎川他死了。”溫情的聲音沙啞刺耳極了，像是一把鈍刀在劈一塊巨木發出的聲音。
“我知道…我知道…你哭吧，想哭多久就哭多久。”夏甜小聲地在溫情耳邊說道。
黎岸站在這兩個人身邊，有些尷尬，隻好去看駱駝上慢悠悠下來的另一個人。
黎岸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歡呼道：“顧深老師，你回來了！你這趟旅程還順利嗎？夏甜姐姐說你是幫我們到敵方那裏做臥底去了？顧深老師，你臥出來了什麽東西嗎？”
顧深拍了拍身上的灰，沒有回答男孩的問題，淡然地說道：“這幾天你有做訓練嗎？”
“有啊有啊，每天我都嚴格按照那張作息表運動，現在我已經可以舉起500公斤重的東西了！”
“那就好。”顧深點點頭，往夏甜的方向走去。
黎岸還站在原地左瞧右瞧，後麵已經一匹駱駝也沒有了，溫情和顧深就是這支駝隊的最後兩個人。
“顧深老師，我哥哥去哪了？他不是去救你們了嗎？”
溫情抬起頭，聽見那個熟悉卻稚嫩的聲線在不依不饒地揪著顧深問道。
她掙脫了夏甜溫暖的懷抱，依然抱著那隻瓦罐，跌跌撞撞走到男孩麵前蹲了下來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找黎川嗎？他就在這裏。”
黎岸怔怔地抬起頭，像是大腦忽然死機了一樣，他看了看顧深強忍著悲傷的臉，一向注重個人儀表的他下巴上長了青苔一般的胡須還不自知。他又看了看夏甜，她正拚命捂著自己的嘴，似乎是要忍住不叫出來。他的目光回到眼前那張奇怪的女人的臉上。她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指著瓦罐，重複了一遍：“黎川就在這裏，你聽懂了嗎？”
黎岸忽然感覺自己心跳的地方沒有動靜了，靈魂好像被那隻陶罐吸了進去，他摸了摸自己的左胸口，在眾人的驚呼中，昏倒在了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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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岸在沉睡的時候，似乎聽到了幾個聲音。
一個像是夏甜和溫情的聲音在他的身邊交談著。
“所以，當你和顧深坐著逃生艙回去找黎川的時候，黎川已經死了？”
“對，不是我不想帶回他的身體，而是他被西西弗斯的龍火燒成了一具焦屍，我剛剛用手碰觸他，他就整個人化成了飛灰，我和顧深花了好久，才把他的骨灰收在了這個罐子裏。軍營裏的其他兵士，沒有一個像他傷的那麽重。”
“別這樣，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聽說遊鱗那邊救回了五個兵士的性命，你們已經很棒了。那麽，黎岸怎麽辦？你看見他的時候會不會想起黎川？顧深說，既然黎川已經去世了，而且我們也沒有複活人體的技術，隻能繼續培養黎岸，恐怕以後黎岸都要代替黎川跟著我們行動了。”
“會，所以反而心裏好受些，有時會覺得黎川沒有死，他的一部分生命還在我的身邊。我知道你們在擔心什麽，你放心吧，我不會對黎岸產生感情的。我大概，這輩子都不想要沾惹愛情這個東西了。”
我…是哥哥的一部分生命？
黎岸聽得似懂非懂，他感覺到有一隻冰涼柔軟的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額頭，舒服得他又閉上了眼睛。
可沒入睡多久，又從遙遠的地方傳來了聲音。
“尤金，你那邊收到的戰報如何？需要我們派出醫務兵上前線支援嗎？”
“不用了…你們去了也派不上用場，因為那些人，全都被西西弗斯殺死了，他用指尖挑出他們的心髒，像嚼黃豆一樣吃掉了。遊鱗，我是不是不應該隱瞞自己龍的身份？也許我化成龍的使命就是為了殺掉西西弗斯。”
“不，不是這樣的，尤金。你聽我說，西西弗斯並不是龍神，它更像是一團執念，就像是當初我們遇見的安娜塔西雅一樣，它早就失去了自己的理智，這樣強大的執念並不是可以靠蠻力解決的，我們必須找到方法。”
“什麽方法？你是說顧深先生說的那四個掌握失落魔法的人？我從來沒有聽說過什麽失落魔法，高登國和斯蒂姆國會魔法的人有數十萬，我怎麽去找？如果找不到呢？又該怎麽辦？我不畏懼犧牲，也許是時候…”
“冷靜下來，尤金，你還沒融合好身上的龍之力！你會失去神智的！”
“來不及了，遊鱗…如果可以再來一次的話，我希望我可以早一點發現自己喜歡你。再見，我的愛人。”
接著傳來了一陣巨大的響聲和嘶吼聲，黎岸的眼睛閉得緊緊的，一點也不想從這片吵鬧聲中醒過來。
“校長醒過來了！我們有救了！”
黎岸聽見了這個聲音，眼皮好奇地動了動，那雙澄淨清澈的眼睛忽然睜開了，看著這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