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新的舞雩
舞雩,是一場祭舞中最中心的角色,通常由舞技最高超的人擔任,相當於現代的舞蹈團首席。
如果舞雩跳不好的話,這場祭舞多半是廢了,廢了的後果不必多說,本是為皇帝祈福的祭舞沒做好,那麽一整年都不會有好運和福氣。
那個懵懂的姑娘,她能跳好嗎?
所有人都為她捏了一把汗,溫情更甚,她雖然知道溫芝芝舞技高超,但她也見識過眾人口中“風鳴舞姬之冠”的人起舞,簡直如同仙姝下凡,說的再通俗點,堪比現代某台春晚舞美的水平了。
唯有那個擊罄的綠袍男子似乎毫不在意舞雩換人這件事,微微一笑,重新抬頭擊起了罄。他這般閑適自在的態度也感染了其他樂者,於是零零散散的音樂聲終於起來了。聽者能明顯感受到,經過一個小插曲的歇息,鼓樂侍人們的節奏把握得更遊刃有餘,絲弦聲聲,如同疾風暴雨,將那上古傳下來的華美樂章劈頭蓋臉地砸到聽眾的耳旁。
長廊裏響起了低低的私語聲。
“今年祭舞擊罄的可是柳司卿?這罄敲的太好了,往年的侍人總敲不準節奏,今日聽他奏樂,餘韻繞梁三日不止啊。不愧是書畫樂府柳家的子嗣!”
“竟是柳司卿?向來隻聽說他書畫雙絕?怎麽還會敲罄?張兄,你莫不是看走眼了吧?”
“非也非也,王同知有所不知,柳家乃世家大族,家學孔子六藝,區區罄而已,對於柳司卿想必隻是舉手投足般簡單。我那回子聽春風樓…咳咳…的姚姬,姚姬說,柳司卿精通百種樂器,奏樂時有個不為人知的小習慣,右手的小指微微屈起。可歎此子雖在坊間總有風流豔名,但真沒鬧出過什麽笑話來,我看,柳家今後還靠他長臉呢!”
再看那青衣男子,麵具上透出一對微闔的雙眼,似乎正在享受禮樂的美妙一般。果然同這位大人說的一樣,他每敲擊一個音節,手指就習慣性地曲起。
如果溫芝芝知道今天為她擊罄的是柳夫子,會想什麽呢?
又或者,她根本就無心想這些瑣事吧。
她走到台中央,從酈姬摔下來的地方重新開始,彎起膝蓋,踮起足尖,向上高高一躍,模仿了鳥雀翱翔於天際的動作,用力地展開雙臂,似是大鳥張開雙翼,籠著所有舞姬們。那一刻,溫情就要以為她就是朱雀的化身,身後的舞姬們不再是侍女,而是受她庇護的同袍。
她落下的時候,如花落輕雲,飄逸出塵。
舞姬們的麵紗就是這時掉落的,仿佛是美人的輕輕吐息,吹落了麵紗。一個高亢的玉罄聲後,黑紗應聲而落,露出了臉頰上繪製的青黛色魚鱗狀的花紋,上麵還綴了透明晶瑩的琉璃砂,映著無暇的光芒,就似眼淚一般。
這才是舞姬們落下麵紗正確的時間點。
溫情這才覺得有些怪異,隻看台上,所有人臉上都有彩繪,怎麽酈姬倒沒有?莫非她早就知道自己要提前退場麽?
這廂,李純低聲向嘉善解釋道:“所謂的九霄龍吟舞的主角,自然是上古的龍神大人,但根據風鳴典籍記載,這位龍神實際是朱雀的化身之一,是她幫助了部落的人抵擋九天落下來的雷霆和洪災。這場舞,就是為了紀念她的功績,也是為了向朱雀祈福。唯有貌美的少女,才能扮演朱雀。”
嘉善眼神閃了一閃,輕聲道:“我覺得中間這人跳的挺好,阿純可要賞賜她什麽?”
李純看了一眼鎮定的嘉善,在她耳邊說道:“你和溫家姐妹走得太近了,朕很不喜歡。”
本以為嘉善會被嚇得六神無主,卻沒想到她竟然笑了:“嗬,是誰剛剛提拔了溫家的長女去上書房,我都還沒嫉妒呢?”
放眼整個宮中,也就隻有她會理直氣壯地說她嫉妒別人了,李純用手撫了額頭,隻覺得今日這生辰宴過得著實不痛快,難不成真的和酈姬沒跳成舞有關係?說起來,還是他派人偷偷請了酈姬過來,隻為了戲弄黎川,想知道他看見心上人在台上跳舞有什麽反應。
雖然前麵沒什麽反應,讓他有些失望,但後麵黎川直接抱了她下去,讓他頗為滿意,看來傳聞不假,酈姬確實是他的心上人。
人啊,還是要有些軟肋,他才能馴服對方。
“也罷也罷,就賞她做了教坊司的舞雩也好。”
李純抬起頭,看見中間那個少女舞動如精魅,就像傳聞中的朱雀真得活了過來一樣。可惜了,再怎麽相似,世間不會出現活生生的神明來祝福他。
他低低地笑了笑,眼睛百無聊賴地在其他舞姬身上隨意一看,卻呆住了。
邊角上有一個跳得有些吃力的舞姬,她笨拙地轉圈,卻差點被其他舞姬們推落到台下,但她隻是蹙眉,依然努力地想要留在台上。
她雙頰微豐,麵比芙蓉嬌嫩,一雙丹鳳眼多情如流水,一對蹙著的彎眉看向誰就軟了半身骨頭,一副很好欺負的嬌柔模樣。
那一瞬間,李純甚至以為是他娘重生了。
“這人是誰?”他輕聲問道。
“回皇上,那是白元侍郎家的庶女,家中排行第七,閨名蓮芙。”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向來極有眼色,一聽到皇上問了,趕緊報了名兒出來,莫說就一個,要問他台上九十八名女子各有什麽來頭,他都答得上話。
“哦。”李純聽完也沒有任何表示,又飲了一杯酒,半晌了才說道:“不必去驚擾她,想個法子讓她出宮便是。”
出了宮去吧,別回來了,宮中就是吃人的魔窟啊,李純心中暗道。
比溫情更認真看溫芝芝舞動的,還有溫家和顧家兩桌。
溫相已經是溫芝芝半個爹,雖然剛開始並不清楚這個看似柔弱的孩子這麽要強,竟然登上了連當年楚姬都沒有跳過的舞台,而且還擔了壓力最大的舞雩一職,但,自打她麵紗掉落,嚴肅的溫相立刻用眼神示意小弟們不許再交頭接耳,認認真真地看完了正常舞蹈。
溫宜鬆已經發現了台上的的擊罄侍者是柳眉然扮演的,他有些氣惱,為什麽這些男子都追著自家的長姐和小妹不放?他計上心頭,拿過筆來,就著今日的九霄龍吟舞,作了一片辭藻華美的駢賦,打算事後就散播出去,成就自家小妹溫芝芝的美名,也為她提早擇一良婿。
今日的溫家長子,依舊不肯放鬆警惕。
顧家這邊依然平靜地不起波瀾,顧相冷靜地觀看了整場歌舞,還很給麵子地擊掌助興。顧溟倒是一直如臨大敵的模樣,仿佛在上麵跳舞的不是溫芝芝和一眾舞姬,而是他一樣,直到跳完了,他才鬆了口氣。顧深垂了眸,內心思索,顧家在溫家的內奸到底是誰,至於歌舞如何,他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