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解心結

  顧相站在窗邊，風灌滿他的袍子，發出獵獵的響聲。他早就老去，青春不再，那身傲骨仿佛也像俊美的皮囊一般漸漸消失。如若夫人起死回生，怕是也會笑話他“怎麽顧郎也會自戀容貌麽？”。


  往事不堪回首，曾經那個失意憤懣的年輕人，不知到底錯過了怎樣的美好，讓後來的自己追悔莫及。位高權重如何呢？能施展一生抱負如何呢？解萬民於水火之中又如何呢？

  到頭來，還不是孤家寡人，千千心結無人解？

  “殺死母親的，不是你，也不是溫相，是她自己。”


  顧深這幾個字說的極慢，就像是怕顧相聽不懂似的。


  他又補充道：“性格決定命運，母親既然決定了守善一生，就做好了為之付出一切的準備，哪怕是生命，父親，你無需掛懷，這不是你的錯，也不是溫大人的錯。”


  顧相溝壑縱橫的臉上流淌著淚水：“你…真的是這麽認為的嗎？”他捂著左胸，那裏好像有什麽東西在敲打著他的心髒，他卻看著顧深欣慰地說道：“她，她也經常說這句話，看來，你真的最像她。”


  屋內響起了一聲嗤笑：“這故事我早就聽膩了，真沒意思，我出去逛逛，別等我用晚膳了。”


  顧溟離開之前，泄憤似的狠狠地關了一下門，老舊的門承受不住強力的撞擊，發出一聲慘叫。


  顧相搖搖頭，自語道：“都怪我，在婌兒去世之後，提不起心力管教他，好好的孩子，怎麽長大了，變成這麽一個乖戾的性子。”


  顧深反倒鬆了口氣，自從顧溟回來之後，他不知道該怎麽和這個長兄相處，他生來就沒有兄弟姐妹，現在突然冒出個兄弟，隻覺得尷尬。還好顧溟從沒來找他過，隻當他不存在。


  他躊躇了一會，問道：“剛才聽說我母親從2000多年後的世界來的，您，相信她嗎？”


  顧相啞然失笑：“如果不是婌兒臨終前告訴我的，我怕以為是個玩笑，這，怎麽可能呢？既無前人有例在先，更沒有在奇談怪誌中聽過這種故事，我曾查探，婌兒在十幾歲的時候，從未離開過宮廷。現在想來，可能是她不願暴露傳道恩師，所作的托辭吧。”


  顧深一時說不清楚自己是失望還是失落，原來即使才華卓越，通賢慧達如顧相，都不能接受“穿越”一說，更何況別的古人呢？


  現代人和古人，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親密如父子、伴侶，也會有難言的隔閡。他想到了夏甜，還有正在苦苦追求夏甜的皇上，他們會在一起嗎？


  他長籲一口氣，正打算拜別顧相，卻見方才顧溟經過的門檻邊上有一亮光影影綽綽閃動著，他拾起一看，原來是一枚小巧精致的玉佩，上麵雕刻著一叢栩栩如生的蘭花。


  就在拿起的一瞬間，顧深突然定住了。


  顧相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走上前來，拿過了那塊玉佩，皺眉道：“這玉…怎麽像是女子之物？”


  顧深仿佛才醒了過來一樣，遲疑地說道：“這是方才…長兄落下的，要不我替他送過去吧？”


  顧相反而收起了玉佩：“不必了。我等他自己過來拿，再問問他如何有了女子的玉佩。”


  顧深看了看他，佯裝輕鬆道：“辛苦父親了，那…我先告辭了，欽天監那邊還有些公式要算。”


  顧相點點頭：“可別再忘記用膳了，晚上你來我這，一起用膳可好？”


  窗外響起了淅淅瀝瀝的雨聲，屋簷下滴落的水珠，有節奏地一下一下敲打芭蕉葉子，隱去了父子兩人絮絮的說話聲音。
-

  等出了顧相的書房，顧深才鬆了口氣，剛才他撿起玉佩的瞬間進入了“玄視”，看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


  他竟然看見了溫芝芝被訓導禮儀的場景，又看見一座從未見過的精致山莊，別院的門上刻著“月瓏莊”三個字，接著出現了溫夫人的臉，溫柔地叫著“蘭草”，這應當是玉佩原主人的名字了。


  為何顧溟會懷著溫府裏蘭草的玉佩？

  溫情在星聊群裏說過溫家出事是有內奸作祟，莫非這個蘭草就是溫家的內奸？


  如果蘭草是內奸，那顧溟…還有方才幫忙遮掩的顧相…豈不都是要將溫家置於死地的人？

  看來，他要趕緊聯係溫情了。


  他剛要在星聊群中聯係溫情他們，卻躊躇了一會。


  隔著紙窗望去，顧相披著一條半舊的袍子，靠著那點豆大的燈光，眯著眼睛批改奏折，如牛虻般細密的雨絲從窗外輕盈地落在他斑白的發上，他卻恍然不覺。


  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呢？


  證據不足，隻靠玄視來定下別人的罪名，太過武斷了。


  他放下星聊群中對眾人報告最新發現的念頭，搖了搖頭，撐開事先帶來的油紙傘，向他的院子走去。


  人皆有私心，他也不例外，不知不覺中，他已經把這裏當成另一個家了。


  顧深袍角上有一隻黑色狐狸若隱若現，似在點頭，似在搖頭。


  不愧是他選中的天命之人，看似是四人裏最冷血刻板如機器的，實則是最心軟的一個。
-

  和家人吃完了久違的一頓晚宴，溫情和溫芝芝也得回宮了。眼下，她們還是女官，暫時脫不了身，不過女官都有任期，三年任滿，如果不想繼續當女官的，可以回到家中另行婚配。如果想繼續當差的，則提升分位。


  溫情對這個倒是無所謂，在她看來，等她完成溫芝芝的心願後，自然就離開這個世界了。


  回宮的馬車上，溫芝芝一直扶著窗，看著窗外的秋雨，想著什麽事情。


  “長姐，如果長姐後來不是對我這麽好的話，我是不是也會變成溫宜巒那樣子的人呢？那樣自卑軟弱，還容易被人煽動來害自家。”


  溫芝芝看著溫情，眼中透出深深的迷茫和恐懼。


  原來她的內心也一直在介懷小時候溫情對她做的事。


  把她關在廢棄的院子裏，吩咐廚房故意給她快腐爛的食物，冬日裏隻給她撥兩斤炭火……


  諸如此類，每一件都像是孩子惡意的玩笑，但加在一起，足夠把一個成年人折磨到崩潰，更何況是比她還小的溫芝芝呢？照這樣說的話，溫情就算後來改過前非了，也很難被原諒。


  可溫芝芝太好了，一直溫柔堅強，包容所有人的不成熟。


  溫情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會噢，芝芝永遠不會變成那樣子的人。”她撫過溫芝芝單薄的肩膀，認真地說：“對不起啊，芝芝，之前讓你受了那麽多委屈。長姐保證，以後不會了。你能原諒長姐嗎？”


  溫芝芝淚汪汪地點頭：“長姐…原諒，早就原諒你了！”


  從你在花牆那邊偷偷看芝芝的時候，芝芝就原諒你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