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擁抱
溫芝芝是在一片漆黑中醒來的,她眨了眨眼睛,眼前依然一片漆黑,不見亮光。她的腦袋一片混沌,直到她聽見懷裏的人喘息咳嗽的聲音,才想起來剛剛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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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天光明媚,空氣裏湧著一股難得的涼意,所以長姐就向夫人提議全家人一起登山遊玩。
溫夫人雖然還在和長姐慪氣,但看著長姐久病多日,向往出遊時的期盼神色,一時心軟就答應了。
那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長姐和溫夫人開始冷戰,也是為此,本來病都要好了的長姐又感染了風寒,身體虛弱的都出不了門。
好容易身體好了,長姐還特地帶上了自己,芝芝被蘭草拘了好多天,天天學怎麽行禮,走路,用膳,都快悶死了,能夠出去遊玩,實在太開心了。
溫夫人雖然還在生長姐的氣,不過也擔心長姐的病情變得更嚴重,因此特地囑咐徐媽媽給她單獨一輛馬車,把她包的嚴嚴實實的,才準她出門。
溫芝芝,則和溫宜柏、溫夫人一輛馬車同行。
原本宜柏想騎馬的,但溫夫人不讓,等到他們到了平地上,才準他騎馬。
徐媽媽、杏兒、錦繡等幾個丫鬟和仆役則單獨坐一輛馬車,走在最前麵。
二少爺溫宜鬆沒有跟他們出來,他一人在院子裏溫書,不過偶爾幾次用膳的時候,芝芝好像都能感覺溫宜鬆用複雜的眼神看著自己,然後嘴裏念叨著“狀元”“探花”什麽的詞語。
二少爺變得有些古怪,溫芝芝卻能感受到他對自己越發好了,也因此,她還特地做了幾個香囊送他,但一次都沒見到二少爺拿出來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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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三輛馬車一起向寒山朝北的另一處小穀地進發,溫宜柏早上鬧騰的累了,路上裹著條被子,沉沉地睡了。
穀地名喚“飲冰穀”,聽聞那裏芳草萋萋,綠野悠然,野鹿成群,山穀涼風吹拂,讓這裏如春秋兩季般涼爽,是寒山的必遊之處,不輸山頂的好風光。不少官宦都會在假期攜眷出行,在此地賞花用膳,坐而論道。
車馬行到了半路,忽然遇上貴人出行。
當然,芝芝一直都宅在溫府,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並不知道前方是誰。
一個麵白無須的侍者麵帶笑容來報溫夫人:“我家貴人巧遇溫家大小姐,覺得有緣,想留溫家大小姐上車一敘,請夫人行個方便吧。”
溫夫人蹙眉:“不知是哪位貴人?溫情身上帶了風寒,隻怕衝撞了貴人。”
侍者說:“我家貴人便是當朝嘉善郡主,郡主知道溫小姐生病,特地吩咐隨行的禦醫帶她治病,夫人無需介懷。聽聞夫人欲往飲冰穀,屆時,郡主會與小姐同往,午後一刻送小姐與夫人團聚。”
說完,便告退了,都不給人回絕的餘地。
溫夫人還想塞枚玉佩打探清楚,見狀呐呐地把玉佩收回。
溫芝芝偷偷掀起了馬車上用來遮擋旁人視線懸著的簾子,見到前方有一個模樣清秀,氣質如蘭的少女正站在長姐馬車的窗下,長姐探出了個頭,對少女說了些什麽。
少女點頭,嘴角牽起一個笑容。
如果說少女的姿色隻有五分的話,那麽她笑起來的時候就是十分,她的笑容讓人足以忘記她姿色的不足之處,真如春雪消融般好看。
錦繡從第一輛馬車上下來,攙扶長姐下了馬車,跟在少女後頭,上了一輛用金鉤銀畫繪製著金鳳的馬車,轎廂頂上綴著的金鈴隨風叮當作響。
所以那個讓人記憶深刻的帶笑少女竟然是郡主?
郡主看上去很可親的樣子,不知長姐會不會被郡主責怪,溫芝芝的手緊緊抓著窗棱。
這次溫夫人沒有責怪她失禮,也探了頭,湊近小窗望去。
窗外開始下雨了,郡主的馬車慢慢走遠,溫夫人才依依不舍地收回目光。
溫夫人咳了一聲,溫芝芝才反應過來,連忙放下簾子,低頭安靜地做個閨秀樣子。
溫夫人瞧著她乖巧的模樣,內心複雜,暗道自己怎麽和這個不爭氣的賤人一樣,不守禮數,忍不住奚落了她一句。
“瞧著你對溫情倒是挺忠心。”
溫芝芝低斂眉頭,細細地回道:“芝芝無用,不過是報答長姐的恩情。”
溫夫人把目光從她身上移開,幽幽地說了一句:
“你們姐妹倒是默契,也罷,等龍遊市過了,我就把你送進宮當女官,你們就好好珍惜這段時光吧,以後她與你各不相幹。”
她忍不住又瞟了溫芝芝一眼,果然這個哭包瞪大了眼睛,淚盈於睫,咬緊了嘴唇說道:“芝芝能有幸進宮,是夫人垂愛芝芝,芝芝謝過夫人的美意。”
溫夫人怔住了,她本以為溫芝芝又會哭一番,然後找溫情作保,求她不要把自己送入宮中。
溫芝芝說完後,坐直了身,抬頭直視溫夫人,這是數天來,她第一次有勇氣直視溫夫人的眼睛,眼淚也被她硬生生逼了回去:“夫人,芝芝從小在姬院勾欄長大,幸得父親和夫人收留府中,讓芝芝吃得飽,穿得暖,還給芝芝在族譜中記了名字,芝芝過上了想都不敢想的生活。”
雨越下越大了,劈裏啪啦地敲在轎廂上。
“長姐,從小一直照顧我,給芝芝送來許多錦衣美飾,還在眾人麵前維護芝芝,芝芝永遠不會忘記族祭那一天,長姐對我說的話。”
“二少爺,是個麵冷心熱的人,他一直都沒有欺負過芝芝,芝芝剛來溫家的時候,是二少爺給芝芝送來第一碗米粥,那是芝芝吃的最香甜的一次。”
“四少爺,總愛和芝芝鬧著玩,後來他怕我一個人寂寞,經常來陪我說話,他教芝芝騎馬舞劍,還總給我帶外麵有趣的小玩意。四少爺送了我一隻蟈蟈,他說他的蟈蟈和我的蟈蟈是一對姐弟。請溫夫人在我進宮後幫我繼續照顧它。我怕蟈蟈死了,四少爺會傷心。”
“芝芝姓溫,名叫溫愫,記在了族譜裏,永遠都是溫家的人。溫愫吃著家裏的飯菜,受了夫人的恩惠,卻從沒有為家族做過任何事。”
“溫愫無才亦無德,但溫愫也想助溫家一臂之力。”
“請夫人準溫愫入宮。”
溫夫人的腦海裏浮現出了一個小小的女孩兒的身影,那是溫芝芝剛來溫家的時候,她被溫相抱在懷裏,裹著一身破布似的衣服,身上一股難聞的味道。頭發亂蓬蓬的如草團子,隻有一雙眼睛又圓又亮盯著自己,嘴裏叫道:“娘親抱抱。”
花魁待客時通常會穿華麗的衣裙,自己的服飾也華麗奪目,所以她被溫芝芝以為是花魁娘親了。
自己那時怎麽做的呢,好像捏緊了鼻子,讓溫相趕緊抱走。
自己連一個擁抱都沒給她,但這個孩子記得她的恩情。
溫夫人本想說些什麽,覺得喉嚨有些緊,什麽也說不出來。
這時,天忽然黑了。
她聽到外麵有水的聲音,尖叫聲,馬的嘶鳴聲,自己似乎飛在半空中,這一切來得太快太急。
然後有個人用力地抱緊了她,這是一個很溫暖的擁抱,把她整個人從天上扯回到地麵上。
同樣被抱住的還有她的兒子。
他們倆人,都被溫芝芝死死地鎖在懷裏。
溫家的馬車靜靜被泥石流衝倒,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