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如意郎君
“呼,總算寫完了。”顧深將羊毫筆擱在筆山上,輕輕呼了口氣,他摩挲著自己有些紅腫的右手手腕,攤開掌心,是一枚猶有餘溫的生雞蛋。
顧深站起身,推開朱窗,張目望去,是一片秀色江山,寒山盡翠如好女,鹿野呦呦如山靈,穿越到風鳴朝已過了一個季節,現在正是盛夏,京城酷暑難捱,偏這京郊外的寒山上生機勃勃,他也能貪得一時之歡。
他端起桌上的茶飲,這是一盞沁涼的薄荷茶,清涼消暑氣。
不是每個科學家,都有自己這般好運氣,有這麽好的環境來做科學研究。
雖然缺少必備的儀器,但在弄清楚這個世界基本運行規律之前,他絕不會用超出這個時代文明的知識,造出影響曆史進程的高科技事物。
朝廷翰林院給自己放了長假,顧相對他總有幾分歉疚,也放縱他追求心中理想,一日顧相大手一揮,命顧深前往寒山上自家的園子裏避暑,還派了機靈的書童有失跟隨,方便照顧顧深的飲食起居。
不過最近研究還是陷入了困境,顧深重新坐下,擰眉細看自己剛剛寫下的筆跡。字跡難掩稚氣,卻靈秀雅致,根本看不出書寫者月餘前完全不會用毛筆寫字的痕跡。
這是一篇新論文的大綱,上麵寫著密密麻麻的端正小字,依稀看見“相對論”、“蟲洞”、“弦”、“重返”、“平行世界”等字樣。
顧深的右手邊放著一疊風鳴朝的神話故事、民俗傳說集子——《流花潭集》《皇恩詭事》《鬼舟記》《倩女傳》等等厚厚一遝,他想知道風鳴朝是否是一個獨立完整的平行世界。
神話故事代表一個世界的傳承,如果風鳴朝擁有獨立於現代的另一套神話故事體係,那麽就說明風鳴朝所在的這個世界,是與他們穿越來的世界中完全不同的一個獨立世界,他們在這裏看到的一草一木,人情往來,就是證明平行世界理論的最好證據。
結果他發現一個很有意思的跡象。
那些無從考究時間朝代以及具體地點的故事,情節都和他在現代所聽聞的傳說情節類似,並無不同,但不知曆史在何時何地發生了奇妙的拐點,最後始皇帝創立了風鳴朝。
這意味著什麽?這意味著風鳴朝的世界並不是原世界的平行世界,它缺少自己的傳承,風鳴朝可能是某人的一段記憶,一本沒有寫完的故事,一個匪夷所思的夢境……
就像“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個成語一樣,當顧深他們已經身處在這個世界時,他們也無法知道自己在的地方到底是個什麽,一切,可能要等穿越七次以後,回到現世,顧深才能有辦法去推測這個世界背後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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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兄好雅興,又有什麽大作要問世呢?在下可要觀摩一番。”顧深放下記著論文的紙,抬頭望去,那人竟在自己苦苦思索的時候,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不過卻不惹人討厭。奇怪的是,這人明明喜愛京城的熱鬧繁華,龍遊市漸近,他怎也來這寒山上避暑呢?
這人喚做柳眉然,也有個外號叫“柳探花”。他是製琴世家柳家的小公子,喜著繡滿柳葉的錦衣綠袍,長身玉立,儀采出眾,麵如白玉,在京城公子中俊秀當屬第一,宛如一株碧柳煢煢獨立。
長得好倒也罷了,偏偏文采斐然,音律卓絕,吹笛撫琴,無一不精。光是春風閣就不知多少女子對他投懷送抱,他倒好,不拒絕,也不接受,隻與那些美姬們喝酒談笑。
笑從花裏過,片葉不沾身,這一雙風流眸子不知奪了多少京城少女的芳心,在京城張揚的無法無天。
但要京城世家的夫人們品評,這人卻絕不是自家千金閨女的如意郎君,太愛招惹女子慣不是什麽好事。不受夫人們青眼相待的柳眉然,至今,未婚單身。
不過柳眉然雖然異性緣很好,卻沒幾個至交好友,顧深就是其中一個。打小的情誼,讓顧深早就知道,神出鬼沒是他的本性,就連穿越後的學者顧深都習慣了。
顧深問道:“小柳,你怎麽在這?不參加龍遊市了嗎?”
柳眉然“唰”地一展折扇,閑閑地隨意在書房的榻上躺下,閉目道:“從小看到大,也沒什麽趣味,龍遊市不過是商人集會,賣的東西還不如我平日在京城萬漱齋淘的好。我是來看看你,從小你就是默不作聲的性子,怎麽翰林院當差當的好好地,忽然要請長假,躲到寒山享福?”
顧深默然,並沒有接話,屋內寂靜了半晌。
柳眉然猛地睜眼,那雙眸子流光灩灩地瞪著他:“就知道你這悶葫蘆性子,不說是吧?還好我去問了顧相,原來是你這家夥要成親了!”
顧深眉頭一皺,他每日忙著考據話集,完全沒有接觸女子,怎麽忽然要成婚,他皺眉道:“小柳,不許亂說。”
柳眉然卻笑了,兩顆小虎牙露了出來,顯得格外孩子氣:“如果不是為了成婚,顧相怎麽舍得把你放出來?如果不是為了成婚,怎生剛好那溫家小姐親眷也和你一起住在這寒山避暑?如果不是為了成婚,以你的才學,又有何事能難倒你?好你這顧葫蘆,這麽大的事,連我都欺瞞!”
顧深哭笑不得,用手按住了太陽穴,這柳眉然在外對女子溫柔體貼,對他的家人和上級尊重守禮,卻總是對他顧深胡攪蠻纏,這好友的占有欲自己著實應付不過來。他還有一大堆東西等著研究,但這柳眉然在,什麽都做不下去,隻好按住心思耐心地說:“你誤會了,我何時說要成婚,況且這溫小姐我見都沒見過。實在沒這心思,我心煩,不是為了這個,而是…….而是到了亡母忌辰,有些思念亡母罷了。”
柳眉然卻洋洋得意,半點沒把他的話聽進去:“我知道,我知道,你就是想相看相看嘛,放心,做兄弟的怎麽不幫你呢?我剛剛也隻是氣,你的婚姻大事這麽重要都不來找我,畢竟夫人…咳咳,總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一咕嚕坐了起來,甚至還卷起了袖子,走到顧深的書桌前,拿過顧深的羊毫小筆,細細勾勒。
顧深本不欲理他,一刻鍾後,柳眉然卻推了推他的手臂,擠眉弄眼地遞給他一張小相:“京城閨秀你哪有我熟,溫家就兩個女兒,大女兒約莫十六,閨名溫情,乃是正室嫡出,據說嬌豔多姿,隻性烈如火,善妒,我看不好;二女兒麽,閨名溫愫,約莫十四,配你是小了點,不過可以慢慢培養嘛,性柔如水,舞姿翩翩,能歌善舞,隻這出身不好,地位可不配你,雖然現在被記到了正室名下,但這嫡庶相爭,若是這二女兒扮豬吃老虎,我也信。你看,這就是溫愫的肖像,是否牽動你心呢?”
宣紙上,寥寥幾筆就勾勒出一個少女的倩影,她正彎腰采花,小臉上還帶著一抹微笑,神態柔美,眼若晨星,更難得是舉止天真自然,如同山野小花般清新脫俗,絲毫不見世家貴女的驕矜之色,很難有血氣方剛的男子看了之後會不動心。
顧深將紙折了折,拿過柳眉然的衣袖,將小像塞了進去,看著他的眼睛道:“小柳,你見過這女子?”
柳眉然一直在觀察他的神情,卻見他眼裏絲毫不起波瀾,心裏籲了口氣,臉上的笑容更真切幾分,不在乎道:“我方才路過溫家的月瓏莊,那兒有片鬆林,瞧著景致意趣,不由多看了幾眼,結果,就被我看見那溫家二小姐居然在那采花編花籃,嘖嘖嘖,做著下人的活計,好不粗俗。”
顧深凝望著他的眼,似乎看穿了他的秘密,輕聲道:“小柳放心,我是不會娶她的。你想要去拜訪溫家盡管去。”他還拍了拍柳眉然的肩膀,以示鼓勵。
做慣了人精子的柳眉然打死也不知道顧深是怎麽知道他心悅溫愫的,他仍嘴硬:“哈哈,阿深說笑了,我怎麽會看上這樣的玩意呢?不過好奇罷了。阿深真的不動心?”
顧深重新開始磨墨,他磨得一聲不吭,磨得慢條斯理,磨得柳眉然都想劈手奪過幫他磨,他才慢悠悠道:“小柳,我以前大學修過一門犯罪心理學,教授曾經教我們怎樣能識別一個人撒謊,你剛剛問我的時候,眼睛向左瞟,這是撒謊的表現,你想掩藏內心的想法。短短幾句話,紙扇打開合上了五次,說明你十分焦慮,十分在意我的答案。你剛剛你笑起來的嘴角比以往的笑容低垂了十五度,證明你內心很生氣,氣到連平日的笑容都維持不住了。為什麽生氣呢?因為你看上了溫家二小姐,以為我會娶溫家二女中的一人為妻,你不想與我爭鋒。”
柳眉然邊聽邊笑,合上折扇,卻不知放哪好,於是隻好將折扇在手心敲了幾下:“顧兄真愛說笑,哈哈哈哈哈,什麽犯罪心理學,我怎麽不知道?教授怎麽沒教過我呢?我看顧兄是夢囈了吧!哈哈哈哈,顧兄啊,做學問,心思可不能鑽得太深哦!”
顧深瞥了他一眼:“別敲了,你的手心都要被折扇打紅了。”
柳眉然僵住了,這顧葫蘆何時變得這麽厲害,不過他仍紅著臉強辯道:“顧兄啊顧兄,我佩服你的才學,但你可不能拿夢裏的話糊弄我哦!”
顧深忽然笑了,如一朵青蓮徐徐綻放:“那我再說一句,從小到大,你隻有在很討厭我的時候,才叫我顧兄,你發現了嗎?”
他不理會柳眉然的冷汗津津,轉身看著外麵的日落西沉,秀麗江山,悠悠說道:“小柳你擅長丹青不假,但目光隨便掃過的路人畫像都能畫的栩栩如生,都說情人眼裏出西施,這隻能證明你對那溫二小姐早已情根深種。你啊,可別辜負了人家女孩子。與其跟我爭論,不如好好跟伯父說道,她身世低微,親娘不幸早亡,旁人眼裏就是個花魁出身的下流賤命,你可不一樣,你是別人眼裏的風光無限的柳探花,你該怎麽給她幸福呢?”
柳眉然頹然地坐倒在地,低著頭,夕陽射進來的橘色光暈穿插在他黝黑的發間,他張開的雙手,他僵直的嘴角,映得滿室紅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