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黑白世界
“嗚嗚嗚嗚嗚……”
“咳！”
時方正午，小飯館裏吸溜著粗麵條的齊臨夢嗆得直咳。“哭什麽，你把我都嚇著了。”
對擺在眼前的麵碗不屑一顧，摩裏亞娜用不知從哪變出的絳紫色方巾擦拭眼淚，淚水落地都化作水晶。
“為什麽不能哭，多感人的友情啊！”
對隨心所欲的魔鬼小姐青年深表無奈，不過這畢竟是自家老板，挑毛病也要適可而止的。
齊臨夢把最後的麵條挑盡，望著對比大碗寡淡到不可思議的湯底，苦笑著搖搖頭。大過年的這家老板還是這麽吝嗇，也不知道給自己積點口碑。
他信手翻開下一頁。
……
神前寧子，今年十六歲，實際要比小夜更小。但無論是在女生中顯得格外出挑的一米七個頭，還是那一雙讓鳴神小夜無比羨慕的大長腿，或是身材的其他方麵，都讓寧子看起來更像是小夜的姐姐。
實際上，這也是兩人多年來的相處模式了。
“貓禦前”的外號原本是小夜所起，“禦前”本是戰國時期對主公妻女妾室的稱謂，而寧子的名字恰好和“貓”同音對應某位古人，漸漸地大家也就這麽叫了。
“早。”
“禦前！”
“大家早。”
與寧子一起步入教室就是這樣，迎麵來的全是招呼聲。小夜有些糾結地別開視線，一來她知道那不是在對自己打招呼，二來她原本也厭煩這些套路。
‘這個國家的禮數，真是繁瑣得讓人別扭。’
不過再怎麽說，朝氣蓬勃的學校也遠勝過灰暗的家裏。與鄰座的寧子相視一笑，她拍拍臉頰振作精神。身上的灰塵，就暫時忘了吧。
‘又是新的一天。’
當上午最後一節課的鈴聲響起，學生們立即開始蠢蠢欲動，課桌間爆發出的喧嘩聲轉瞬就蓋住了教師強調作業內容的聲音，有人要去食堂，有人急著去小賣部搶熱門的食品，像小夜這樣帶了便當的倒是沒什麽可急，隻是打開書包掏出盒子。和往常一樣，寧子捧著飯盒向她走來。
隻是這一次，似乎有些不同。
原本應該是首先打開話匣子，在兩人中擔當開朗角色的神前寧子，這次卻破天荒的沉默了。她拿著飯盒卻沒有打開，惹得小夜十分不解。
‘我印象中的寧子可不是會在午餐時間忍耐的人啊……能讓這個饞鬼沉默的，會是什麽事呢？’
她開了個玩笑，“怎麽了貓醬，難道是忘了帶午飯？我這雖然寒酸，分點米飯給你也沒問題喲。”
寧子垂著頭，竟然落下了幾滴眼淚。見了這樣子，鳴神小夜心中發慌。
“喂，怎麽了寧子，有什麽糟糕的事嗎？”
“我……”
“說不出口？難道是渣男……那由我去幫你討個公道！”小夜佯裝憤怒地握起拳頭。
如此一來，神前寧子才終於破涕為笑。
“小夜，別拿我取樂啦。”她的聲音很溫柔，如同夏夜拂過竹葉的微風。
“沒有渣男什麽的，但是，的確有很難對你說出口的事。”
她俏麵寫滿憂鬱，但還是下定決心直視好友。
“小夜，我就要轉學了。”
……
“……哦。”
“小夜，抱歉。我想了很久，但還是不知道該怎麽說出口。”
“哦。”
“抱歉。”
“道什麽歉？無非是少了個胸大的女人而已。我才不在乎。”
鳴神小夜緊攥著筷子，語氣隨意，卻也掩不住顫抖。
“小夜，我放心不下你……”
“好了好了！要是真放心不下我，就不要再道歉了。”女孩深深吸進一口氣，“說點我愛聽的話吧。”
如果是你，一定懂的吧？貓禦前。
寧子先是一驚，而後帶著不忍的神色重重點頭。
“小夜，我離開以後，要照顧好自己啊。”
小夜伸手與她擊掌，強笑道：
“放心吧，我可沒那麽容易就，被打垮了。”
當寧子第三次向小夜飯盒裏夾炸雞時，小夜終於出手阻止了她。貓醬因為很在意自己的體重，平時很少吃油炸食品，小夜很清楚這種菜式究竟是為誰而準備的。
若是平常她會一笑接下，但在今天，難免觸景傷情。
“其實我以前說過的，關於我家父親調職的事，”神前寧子解釋道，“他的上司大概在幾個月前說過大阪分公司的負責人崗位有缺，那時我也和你說過了。但是後來就沒了消息，我也就以為那隻是個玩笑……”
“所以，你大概多久後離開？”小夜問。
“最多……一周。”
鳴神小夜心中咯噔一響，仿佛有什麽東西碎掉了。
“太急了。”
“是啊，我也覺得，太急了。”寧子緊緊抿起嘴唇，絕美的麵頰露出戚容。“小夜，其實……我和他們談過，想要留下的。”
“這沒必要！”
“不……但是父親他們沒有答應。”
小夜苦笑道：“我大概能猜到他們會說什麽。沒有理由，對吧？”
東京固然繁華，兩人所在的學校卻不是什麽名校，若是寧子父親升職、找到更好的學校其實也不難。而那位叔叔小夜其實也是見過的，和寧子完全不像，有著石頭一樣頑固的性格，若是寧子平白提議留下，隻怕隻會被訓一頓吧？
“……是。”
望著沮喪的摯友，小夜心中仿佛塞上了什麽。“別難過了，太誇張了吧，貓醬？隻是轉學而已。我們都還年輕，我——”
話音未落，她突然感覺自己書桌下的手上被塞進了什麽沉甸甸的東西。小夜心中一驚，卻看到書桌對麵的寧子比出了“噓”的手勢。
她小心確認了周圍沒有人在關注，而後把沉甸甸的東西，一個信封，拿進了桌鬥中端詳。樣貌，質感，沒有問題，
是“福澤諭吉”（萬元紙幣）。
小夜的雙手都為之顫抖，“十，二十……”她數了幾遍，卻都沒能數清。
“不用數了，一百萬剛好。”寧子微笑著，壓低聲音說道。
“七十九萬是我攢下的零花錢，剩下的是母親大人出手補上。她很支持我這麽做。”
“我！”小夜幾乎嚷出來，但又很快壓抑住。她小心翼翼把信封藏好，心情複雜：“我說過不需要你這樣幫我……”
“不一樣。”寧子靜靜搖頭，“你曾經說過，朋友之間不需要那麽多銅臭味，我的陪伴就是對你最好的幫助，”
“可是現在，我沒法陪伴在你身邊了。”
“我也知道，比起你家裏的債務而言，區區一百萬隻是杯水車薪。不過，以我個人而言，以神前寧子的能力而言能做的就隻有這麽多了，請你務必不要拒絕。”
就當是餞別禮了，寧子微笑著說。
小夜低著頭，卻也難以掩蓋哭泣，淚水悄悄滴落下來。她用力喘著氣，艱難地說：
“謝謝……”
“不客氣。”寧子雙手緊緊握住了小夜的手，
“畢竟小夜你是這麽可愛啊，一直都是。”
……
黃昏。
把書包抱在懷裏一個人躺在天台上，鳴神小夜滿眼虛無地望向天空。她眯起眼睛似乎想要尋找今日的天色與以往是否有什麽區別，卻注定要失望了。
隻是懷中的書包，卻顯得格外沉重。
失去了家庭，失去了房子，失去了閑暇時間，失去了可以預期的未來。到了如今，連唯一的朋友也要去往遠方了，活著對小夜，究竟還有什麽意義呢？
但是稀奇的，鳴神小夜卻還是沒有產生死的念頭。有時她會恍惚地想象著，自己就仿佛一根釘子，明明頭部已經充分浸透了死之氣息，身體卻還牢牢紮進現實之中堅定不動搖。
作為生物，作為人的鳴神小夜就是如此。躡足生命與死亡之間，這樣的生存方式，真的有什麽好期待的嗎？
她向夕陽比了個中指。
“……回家吧。”
但當快要背上書包時，不知為何，小夜眼前一陣暈眩。暈倒之前，她的最後一個想法是：
“寧子的信封還在書包裏！”
……
不知過去了多久，也許是一瞬間，也許是數百年。
當鳴神小夜醒來時，她第一反應就是打開書包查看信封。一百萬固然是一筆很大的財富，但寧子的心意則更為珍貴：如果把它弄丟了，小夜真不知道該怎麽麵對寧子。
所幸，還在。
但她很快意識到自己所處的環境有所不對勁：“天色，是不是太暗了？”
還是自己躺倒的天台。但身邊景物的顏色卻變得暗淡，過於暗淡，今天原本就是要下雨的陰天，但這裏的程度完全不同。
“就像是黑白電影裏的場麵一樣……”
念出這句話時，小夜不禁打了個寒戰。
背上書包走下樓梯，詭異的是樓道裏完全沒有聲音。難道都走了？她正想著，迎麵看到一道背影。
“喂，你知道——”
心中莫名不安的小夜直接伸手打算拍拍那道女生背影，卻隻碰了一下對方就倒了。
“呃，呃呃……”
也難怪會一碰就倒下，小夜定睛看去，那竟是一個糊出來的紙人！但做工卻精致得難以想象，連發絲都纖毫畢致，甚至讓小夜走到近處都認不出來。
恐怖。
小夜強壓著恐懼，繼續下樓。終於，她聽見了人聲。
“吸溜溜……”那是吃拉麵的聲音，
就在她的教室裏！
鳴神小夜進退不得，心中打鼓。但最終她還是狠下心來，推開了教室大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