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一個故事
“曆史的編纂者往往喜歡給偉人賦予所謂的天生異象,但實際上,大事起於微不可查的細節,這才是人間規律。”
“所以,我的故事也從這麽一個難以覺察的角落開始。”
“東京。這裏是世界上最大的都會,每年都會有近千人在這裏無聲無息地消失。當鳴神小夜從這座喧囂而冰冷的城市邊緣醒來時,天色正暗——”
當鳴神小夜被一陣突兀的鬧鈴驚醒時,天色正暗。
她煩躁地拍歇了鈴聲,揉了揉由於驚醒而絞痛的胸口,望著窗外灰暗的天色發呆。冬末春初的天際似乎在積蓄一場雨,雲層壓得很低,一起床就看到這種景象可真讓人開心不起來。
“嘖。”
她緊緊抿起唇。搖搖晃晃地站起身,鳴神小夜趿拉著拖鞋,勉強克服著頭暈走出臥室。
偌大的一戶建裏空空蕩蕩,悄無聲息。與小夜長相相似的中年女人穿著髒兮兮的圍裙,看少女走出來,欲言又止。小夜隻是默默經過女人身邊,仿佛她壓根沒有看到對方。
洗漱,吃飯,然後上學。
高中生的早晨簡單機械,以升學為目的的高中尤其如此。小夜嚐了一口那個女人做的味噌湯,湯頭裏果然還是沒有魚味。曾經,小夜單是為了這件事就和女人置氣了很久。
現在想想,自己還真夠天真的。
從那個曾被她稱之為母親的女人手中接過飯盒,稍微掂了掂分量,小夜已經能想象到便當盒內除去米飯隻怕最多加了些醃菜。說來也怪,如果是過去經濟寬裕的時候這種搭配小夜隻會一笑置之,可如今這一切卻仿佛都在刺痛她內心某根敏感的弦。她隻好告訴自己遲鈍些。
過去啊。
打開大門,迎麵而來的臭氣讓小夜和身後的女人不禁捂住鼻子。少女的眼前一片血紅。她定睛看去,一隻生雞被紮著脖子吊在她家門口,肚子被剖開,腸子內髒全部流出來,鮮血積了薄薄的一層。
鳴神小夜皺起眉,她從書包中找出紙巾,擦拭開門時濺落身上的幾點血汙。身後女人則是說:“那些人也太過分了……”
但說著這些話時她卻瑟縮在女兒身後不敢直視,完全是被嚇破了膽。
小夜也是神色低沉。
“我出門了。”她輕聲說。
“一,一路走好!”
一隻死雞不足為奇,比這更過分的手段這一年裏小夜也見識過不少,身旁圍牆上血紅油漆寫的“欠債還錢”就是最好的證明。走到小巷盡頭她看到兩個穿著吊兒郎當的年輕人正在抽著煙攀談,她低頭避開,一不留神卻狠狠摔了一跤,隻聽身後傳來一陣大笑。
少女很清楚自己是被絆倒了。但她沒有試圖計較,隻是第一時間捧住自己的臉頰。
還好。牙齒沒掉,也沒有鬆脫。校服上沾上了一些塵土,這個倒是沒辦法。
她沒有回頭,徑直趕往學校去了。
……
“鳴神小夜,十七歲高中一年級。母親曾因為迷信邪教,為交‘供奉’欠下巨債,父親幾次勸阻無果後腦溢血病亡。事後家產幾乎全部抵債也不能還上,討債的黑道人士是母女二人生活最直接的威脅。如今母親精神失常不敢出門,基本的家計都靠鳴神小夜打工維持,唯一的避風港學校也將因為一年後交不上學費而被退學。過得很糟糕嘛,這小姑娘。”
“哦?日本的黑道是合法組織,行動終歸受到牽製。鳴神家欠的債務也沒有多到完全還不起的地步,采取特殊手段還是可以解決的。何況即使退步如此,發達國家的生活條件也遠超尋常,即使在這個時代也有大把的人比她過得更貧窮,就值得我們的摩裏亞娜殿下感歎一聲糟糕嗎?”
其實臨夢真正想吐槽的是摩裏亞娜把小夜稱作小姑娘這件事,畢竟她自己看起來也是半斤八兩。
“你懂什麽。”神明般的少女嗤笑一聲,“絕望的概念是相對而非絕對,曾經擁有而後失去、不斷失去,放眼所及的隻有越發慘淡的人生,這種痛苦才是真正消磨意誌的東西。即使物質條件上遠不如她,如果不曾擁有過、那自然也不會因失去而痛苦,怎麽稱得上糟糕呢?”
“生靈因攀比而獲得原罪,殊不知攀比的對象其實從不可能是無法理解的他人。每個人比較的,永遠是過去或未來的自己。說岔了!”摩裏亞娜指向青年,“所以你的故事在哪?”
“別急,就快了。”齊臨夢翻開下一頁,拿起中性筆。
“你一定祈禱過吧,祈禱過無數次這隻是夢境,祈禱過當你睜開眼睛時苦難已經過去。但是現實是不會為精神讓步的,無論你的精神有多麽堅韌純粹,都不得不在現實麵前折腰……”
“但,天道沒有憐憫之心,我有。”
……
走進教學樓打開室內鞋櫃,發現一片嶄新信封的小夜心中微動。情書這類東西,過去的她並不是沒有收到過,隻是家中出事後她的狀況或多或少也在學校中傳了出去,加上無心打扮,也就習慣了沒有這些東西的日子了。
如今見到它,多半是惡作劇吧。雖然這麽想著,鳴神小夜還是拆開了信封,借著櫃門掩飾掃了一眼。果不其然,上麵是惡意滿滿的大字:
“你在期待什麽?”
雖然有所預料,少女心被玩弄的小夜還是氣的臉色發紅。遠處傳來一陣哄笑,她砰地一聲關上櫃門,笑聲小多了,但還是沒有斷絕。從笑聲的規模判斷,參加這個惡作劇的隻怕不止一個人。
“不過這些人也就隻會玩玩這一套了。”鳴神小夜內心冷笑。
所謂校園欺淩,無非是對弱者的壓迫,即使是最嚴重的欺淩也是通過切香腸的方式一步步發展過來的,和真的敢於舞刀弄槍的黑道不可同日而語。對於後者,小夜選擇退讓迂回;但對於自己這些同學們,畏縮恰恰是最不可取的。
當發現自己已經被視為“可欺負的對象”,開始在班級掃除中被分配最重的活計,甚至東西都開始時不時失蹤時,當時沮喪的小夜被徹底激怒了。她可從不是唯唯諾諾的人,當眾拍桌、追查到底,如此一係列操作下來,總算是把讓“欺淩”止步到了冷暴力這一步。
不過自己能在校園裏過著基本普通的生活,還離不開另一個人的照顧。
“早啊,小夜!”
那是活潑歡快的聲音,以她們的年紀來看顯得有些成熟,卻也因此格外令人感覺溫暖。
“早啊,貓禦前。”
“貓禦前”——眼睛常帶著溫和笑意的她的摯友,神前寧子同學走到她身邊,有意無意隔開了小夜與那些亂哄哄的人群。直到這時那裏的喧鬧才終於止息,有著在年級內都名聲頗高的貓禦前在身邊,他們也就不敢再明目張膽的找小夜麻煩了。
“今天天氣真糟呀。”貓禦前抱怨著,輕巧地換上了室內鞋。她的一雙大長腿向來讓小夜很是羨慕。
“是啊,不過看到你,就感覺一切都變好了。”
鳴神小夜微笑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