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雲誰之思2
卻說風獨影一路倒是順當,步行兩個多時辰到了沛城,這大半日的趕路,饒是她一身功夫,也頗覺倦累,所以一入城後她即問清了府衙方向便徑自過去,行了約莫一刻的樣子到了府衙。
沛城雖小,但地處東方,氣候溫潤,有良田沃土,又海產豐富,所以頗為富裕,這府衙便修築得甚是氣派。朱色裹著銅皮的大門,一米高的青石台階,階下立著兩尊巨大的石獅子,門前還站著兩名帶刀衙役。
風獨影立在街上仰頭看清牌匾上“沛城府”三個濃墨大字後,便直往府門前走去,隻是剛抬腳踏上台階,門前站著的兩名衙役立時大聲喝住她,“站住!”
風獨影止步,抬眸看著那兩名衙役。
左邊的衙役上前兩步,一臉嫌惡的打量她,“去去去!這裏是府衙,豈是你這種人來的地方!”
這大半天的趕路,沿途經過的一些車馬總會揚起道上厚厚的塵土,是以風獨影全身上下除一雙眼睛還是清湛分明外,其餘無不是蒙在一層黃黑的塵灰下,又兼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的補丁連補丁的漁婦裝,頭上還裹著一圈土色的布帶,那模樣比叫花子好不到哪裏去。
“府尹何在?”風獨影無視衙役的嫌惡。
“府尹大人在沒在不幹你的事!快快走開!”衙役趕蒼蠅似的揮手。
風獨影目光一冷,看住那衙役。
“看什麽看!”衙役被她目光一看頓時惱火,“快些滾開!別弄髒了台階還要累我們打掃!”一邊說著一邊抬腳衝她當胸便踢去,顯然是覺得伸手推人會髒了他的手。
這世上多是隻敬羅衣不敬人的,也多那等仗著屁大一點權勢便欺人的,年幼時的風獨影隻能偷偷衝這些惡犬丟石子,而長大後的鳳影將軍此刻隻是抬腳一踢,便將那衙役踢下台階,當街跌了一個狗吃屎,順帶吐出兩粒帶血的碎牙。
“你!”另一名衙役震驚過後回過神來,立馬衝了過來,“你這叫花子好大的膽子!你是不想活命了!”一邊說著一邊去抽腰間掛著的佩刀,可刀還沒碰著,眼前似刮過一陣風,然後便一陣天旋地轉,“砰!”的一聲摔了個四腳朝天。
此番景況頓令街上行人側目。若隻是衙役驅打叫花子,路人也就看一眼走了,畢竟這是常有的事,可這叫花子打官府裏的人卻是罕有,更何況出手的還是一個女子,是以沿途經過的人都不由得停步遠遠圍看。
風獨影隻是冷冷瞅一眼地上痛呼連連的兩個衙役,便轉身步上台階,片刻便跨過門檻往裏走去,倒地的兩個衙役見之趕忙忍痛爬起身來去追她,並一邊大聲叫喊:“快來人!有亂民闖入府衙!”
兩人一番叫喊,頓引來了許多衙役,眼見一個渾身灰土的人影立在堂中,立時上前團團圍住。
有的問那兩衙役怎麽回事,有人則喝問何方刁民竟敢擅闖府衙,有人則直接叫嚷把這亂民先拿下再說……一時堂中人聲嚷嚷,而府衙門外許些行人亦悄悄圍上前來看熱鬧。
那兩衙役進門見有如此多的人,一時膽氣壯了,招呼著道:“兄弟們,先把這亂民拿下也好問罪!”
“好!”眾衙役齊聲應道。
然後一人當先衝風獨影走了過去,伸掌想將她拿住,隻是手還沒伸到,風獨影足尖一抬,瞬間便把那人踢翻在地。此舉頓令眾衙役驚了驚,而先前的兩衙役頓叫道“兄弟們,這婆娘有些功夫,我們一齊上!”於是又有三人上前,卻照舊被風獨影瞬間踢翻在地,這一下惹得餘下諸人既驚又怒,刹時齊向風獨影衝了過去,揚拳揮掌,氣勢甚勇。而風獨影卻隻是左手提包袱,右手拔過長劍,亦不出鞘,隻是揚劍一番抽、打、點、刺,堂中便痛呼哀鳴此起彼伏,片刻功夫,方才還氣勢洶洶的眾衙役已全部倒翻在地。
風獨影矗立堂中,鳳目掃一眼地上哀叫的衙役,然後抬步走至大堂正前府尹大位上從容落坐,隨手將包袱一放,道:“去喚府尹過來。”那冰冷的聲音端肅的氣度,不但門外圍看的百姓悄然生畏,便是堂下那些衙役也有些心驚。
“好你個刁民!府尹大人的大椅是你能坐的嗎!快滾下來!”有衙役起身見之頓想去將她拖下,可才一抬腳,風獨影揮掌拍下,“砰!”的一聲後,座前長案哢嚓從中斷裂,頓將滿堂的人震住。
“去喚府尹過來,莫叫本將再說第三遍!”風獨影目光冷冷一掃,堂中諸衙役門外眾百姓隻覺似有寒刀刮麵,心頭生出畏懼,不由自主便噤聲息氣。
眾衙役麵麵相覷,然後有一人眼見風獨影如此氣勢,心裏犯嘀咕,於是趕忙往堂後去尋府尹,其餘人等無不屏息等待,風獨影亦隻是靜靜坐在座上,麵容冷然。
一時堂中門內門外雖有許多人,卻靜得連根針落地都能聽到。
不一會兒,沛城府尹許淮便被衙役以“有膽大包天的亂民闖入府衙要見大人”為由匆匆拉到了大堂上。
“何人要見本府?”許淮理了理被扯亂的官服,抬頭看見了端坐堂上的風獨影,不由愣了愣,想衙役所說“膽大包天”倒不假,這女子竟敢坐在他的椅子上。再目光一轉,見長案一斷為二,眾衙役皆形容狼狽神色又畏又懼的。他少時也曾看過幾本閑書,所以見此情景暗思莫不是哪方俠女要為什麽冤案找上他不成?
在許淮怔思之時,風獨影移眸往他看來。四旬出頭的年紀,白淨麵皮,三縷長須,不高不瘦的,看起來倒像某個富人家聘的啟蒙先生。“你就是沛城府尹?”
“正是本府。”許淮走到堂前,語氣甚是和煦,“不知姑娘要見本府所為何事?”
風獨影鳳目一垂,站起身來。她一起身,堂中眾衙役頓不由自主的便往後退一步。“去將城裏貼的那些畫像全部撤下,然後上書帝都本將安然。”
聞言,許淮顧不得思量衙役們何以如此畏懼,隻是滿目驚色的看著矗立堂前自有臨淵氣勢的風獨影,目光仔細的看著她的麵貌五官,再想起帝都加急送來的畫像,刹時腦中轟鳴心頭巨跳,趕忙上前一步,躬身問道:“請問……可是風將軍?”
風獨影頷首,手一抬,鳳痕劍橫於胸前。
許淮目光移向長劍,隻見古樸的青色劍鞘上雕著一隻鳳凰,鳳凰的目中嵌一顆鮮紅如血的寶石,那栩栩如生的形態,仿佛隨時便會展翅飛去翱翔九天睥睨萬物。他雙膝一屈,當頭拜倒:“下官許淮拜見風將軍。下官不知將軍到了,有失遠迎,還請將軍恕罪。”
許淮一跪,堂中那些衙役便愣了神。
“爾等還不快與將軍見禮,此乃鳳影將軍玉駕至此!”許淮回轉頭喝道。
刹時,堂中嘩啦啦跪倒一片,“拜見風將軍!”的呼聲不斷,一個個伏首於地,惶恐不安,隻府外那些百姓猶自怔呆。
“府尹起身。”風獨影鳳目一垂。
許淮起身,恭謹的問道:“將軍這是從哪來?下官聞說將軍在追擊北海王途中受傷落海,陛下焦慮萬分,已布告全國找尋將軍,幸將軍無礙,在沛城……啊!下官糊塗!看將軍神色疲憊,定是旅途勞累,不若先去梳洗歇息。啊!將軍還沒用午膳吧?還是先用膳吧……來人,快去備膳!唉呀,這府衙多有不便,將軍還是先去下官家中安頓可好?家中有拙荊婢女……”他一番話顛三倒四的,顯見是太過激動,以至有些語無倫次了。
風獨影確實餓了累了,所以點頭應允。
於是許淮將風獨影迎到自己家中,許夫人親自領了婢女侍候梳洗,廚子又準備了一頓豐盛的膳食,爾後又是安排臥房,又是準備新的被褥,又是請大夫來看傷……許府這一日甚是忙碌。
當夜,風獨影便宿在許府。隻是躺在薰香繚繞的臥房,身上蓋著幹淨柔軟的錦被,如此安寧靜悄的夜裏,盡管疲倦,她卻是輾轉難眠,直到快天亮時才迷糊了一會兒。
早晨起身,步出房門便見許淮夫婦早候在院中,見她出來,忙見禮請安,又引她至花廳用早膳。
膳後,許淮上前請示:“將軍安然歸來的消息下官昨日已派人飛報帝都,隻不過將軍頭上的傷還沒好全,不如先在沛城休養幾日,待傷好後,下官再派車馬護送將軍回帝都如何?”
風獨影卻是垂目看著身上穿著的粉色衣裙,那是昨日許夫人送來的,道是她為自家侄女縫的,還未曾穿過,請將軍先將就著。“去尋兩套男裝來。”
“呃?”許淮一怔。許夫人卻是反應過來:“將軍可是不喜歡這衣裳?妾身馬上命人重新為將軍做新的,將軍喜歡什麽樣的?”
“做太麻煩了,去衣鋪裏買兩套現成的男裝就好。”風獨影道,聲音淡淡的卻自有一種不容違抗的威嚴。
許夫人忙答應:“是。”
風獨影移目許淮,“既然已飛報帝都,那就勿需準備車馬,想來帝都很快便有人來,本將便在沛城暫歇幾日。”
“是。”許淮聞之滿臉喜色。要知道眼前之人不但是開國功臣,更是皇帝陛下最疼愛的妹妹,若侍候得好,能得她賞識,那日後還不是青雲直上。
“你去忙你的吧。”風獨影揮揮手。
許淮夫婦退下。
那日,風獨影呆在許府,花園裏走走,書房裏看看,卻是百無聊賴滿心煩悶。
許夫人看出她的煩悶,於是午膳後便問:“將軍午後若無事,妾身陪將軍去城中逛逛如何?這沛城雖小,卻也有幾處精致景點,而且這時節菊花初開,去曲家花園賞菊最好不過了。”
風獨影聞言沉吟片刻,道:“不了,去命人備一匹馬。”言罷她即起身回轉臥房。
許夫人自是不敢不從,忙命小廝去馬房牽馬。不一會兒風獨影出來,身上已換了白色的男裝,頭上煙青色的紗巾整齊纏繞的包裹著傷口,長發披在肩後以玉環束住,腰間係著棗色墨繡芙蓉錦帶,襯著修長的身姿,顯得格外的瀟灑俊麗。
“將軍是要去效外騎馬嗎?”許夫人猜度她是嫌煩悶要去騎馬散心。
“本將去海家村的海幺叔家住幾日,帝都若來人了讓他們直接來海家村就是。”風獨影吩咐一聲便出了許府,府門外一名年輕小廝牽著匹黑色駿馬早早候著,她接過了韁繩輕輕一躍便飛上了馬背,鞭子揮下,駿馬便馱著她飛馳而去。
跟出門的許夫人目送她離去後,趕忙派人去府衙告之許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