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9章 邊走邊說
幼時一過完師父的生辰,我就開始忙活我自己的,在山上東來西跑,采藥收菜,上跳下竄,沒事便想著要怎麽過。師父成日說我不夠矜持,誰都會過生辰,每年都會過一次,有什麽可值得稀罕的。
有時我會很羨慕半夢村裏的孩子,他們的生辰都有爹娘張羅,若爹娘不在,還會有爺爺奶奶和其他親人。我卻隻有我自己。
如今,我真的不將自己的生辰當稀罕物了,我已不想去記這個日子。我害怕想到爹娘,會揪心揪心的疼痛,我甚至真的已經將這個日子給忘了。
馬車往北,上了一條山道,楊修夷讓車夫在路旁停下,讓他送唐芊她們回去,而後帶著我獨自上山。
夜色很靜,雪花落了滿地,山中寧謐無聲,隻有遠處燈火送來一點點照路的光。
我被他緊緊握住手,身上的鴉青色鬥篷和他的黛紫色長袍一同隱入了黑暗。
在一個迎風坡停下,風雪吹麵,帶著微涼,我微喘著氣,將半城燈光收入眼底,歎道:“鳳隱城好大。”
“鳳隱城曾是上古鳳族避難時的隱巷之城。”楊修夷道。
“為什麽帶我來這呢。”我側眸看著他。
話音剛落,八方驀然齊齊乍響,我驚了一跳,回首望去,不過須臾一瞬,天邊數千朵煙花同時綻開,碎空一般將天幕點燃,璀璨耀目。
我睜大了眼睛,一時呆愣。
煙花消散,隨之卻有更多煙火綻放,色彩繽紛,一波連著一波,似江水不歇,在蒼穹翻湧。
大雪同流雲明末,夜色與彩光吞屠,萬鼓齊鳴,爭相競放,波瀾壯闊。
一股滾燙的暖意湧上心頭,我鼻尖一酸,情不自禁的掉下了眼淚。
“別哭。”楊修夷伸手摟住我。
我回身埋入他懷中,伸臂抱緊他,哭得無聲卻越發厲害。
他撫著我的頭發:“我想讓你開心,我並不想惹你哭。”
“我很開心。”我哽咽道,“我真的很開心。”
我看向天幕,流光交織,在天地婆娑,傾盡所有與梅雪爭冠。
“那就是喜歡,對麽。”他淺笑道。
我點點頭:“喜歡。”
“如此,以後每年你生辰,我都送你一次。”
湧出的眼淚越來越多,我道:“不要,太破費了,你就帶我去遊山玩水,多給我買好吃的。”
他眼眸變深,溫柔的看著我,笑著道:“還是有錢帶你去遊山玩水和嚐遍美味的,我會去賺,再不濟,我也可以開個巫店。”
我哭著笑出聲,埋回他懷裏:“好,好。”
他緊緊的擁住我,胸膛炙熱滾燙,讓我想打碎自己融於其中,相纏一生,天荒地老。
煙花持續半個時辰,終於燃盡,待天幕默然下來,這才聽到城中的喧囂驚讚。
我們坐在懸崖上,我靠在楊修夷懷裏,和他一起雙腳懸在山崖外,道:“子時鬧的這麽大動靜,太吵到人家了。”
“此處非人間,妖魔喜歡夜間玩賞。”
“你就不困嗎?”我抬起眸子看著他。
“你困不困?”他反問我。
我搖搖頭,本來很困的,但熬過去了就好像一點都不困了。
“今夜先別睡。”他輕拂著我的眉毛,“稍後還要帶你去玩。”
“去哪玩?”
“隨你,你想去哪玩?”
我悶悶的吐了口氣:“能去哪玩,這裏除了酒,幾乎沒什麽好吃的。”
“哈哈哈!”他笑道,“自己家就是開客棧的,還想去哪裏吃好吃的?”
“自己家開客棧?”我反應過來,“對啊,那客棧是我們的。”
他朗笑,俯首在我唇上親了親:“對,我們,你和我。”
靠的極盡,能聞到他的口齒清香,他笑得清俊無雙,黑眸深而亮,專注的望著我。
我的臉有些發燙:“起,起來吧。”
他攔腰抱著我起身,淩空一轉,輕盈如羽,足尖點在崖壁上,將我放下。
腳踏實地的一瞬,他環著我的腰,俯首吻了下來。
街上很熱鬧,到處都是燈火,不時還能看到藍色流螢,是沉浮的魂靈,或扶搖,或遊散,跳躍之間很是活潑。
沿街許多商鋪,以販賣靈石玉器的為主,也不乏客棧食肆。我好奇的拉著楊修夷去到一家食肆,要了盤糕點,各自吃了一口,麵色怪異的互望了眼,齊齊笑出了聲。
“你笑什麽。”他問。
“你又笑什麽?”我道。
他放下糕點,笑道:“走吧,不能抱希望了。”
這麽扔了著實可惜,畢竟一路過來,路上所見的魔奴都太過可憐,我拉住楊修夷:“不行,不能浪費。”
我抬手招來夥計,讓他幫忙拿張紙過來,我將剩餘糕點包好,對楊修夷道:“以後誰得罪我們,這個就喂誰。”
他大笑。
離開食肆,我們又逛了幾家賣靈石的,不時還會遇上一些沒有修出人形的妖魔。楊修夷讓我猜是花是獸,亦或是草木土石,誰輸了誰吃一塊糕點,最後一整包全被我吃完了。
挑挑揀揀,以物換物,他幫我選了幾塊上等靈石,打算回去送給師父。
從一家靈石店出來,我捏著一顆玉石左瞅右瞅,好奇問道:“為什麽魔界沒有貨幣呢?”
“魔界硝煙四起,戰火紛亂,成日爭來奪去,一座城甚至能在一月之內五度易主,若有貨幣,以哪個族的為準呢?”他抱著一堆我換來的東西說道。
我若有所思道:“那像鳳隱城和滄瀾族的踏雪城呢?這些可不容易被易主啊。”
“這些大城是不會,可城中之人是活的,魔界眾生多以流亡為主,最龐大的群體是魔奴,但魔奴幾乎沒有賺錢的能力與資格,而平民四處流離,所以貨幣在這注定流通不了。”
“黃金白銀呢?”
“不值錢。”楊修夷掃了圈熙熙攘攘的大街,“這裏隨處可見玉石,連玉都不值錢了,更別說黃金。”
“哇!那去我們凡界豈不是發大財了?”
“哈哈哈!”他點點頭,“對,所以不能給他們去,不然凡界秩序會被打亂。還記得天淨宗門那個四湖長老麽?你喚過他紅鼻子老頭的。”
我想了想:“我好像喊過不少人紅鼻子老頭……”
他又笑了,一手抱著東西,一手牽住我往前走去,邊道:“大約是八百年前,當時出現過一次金銀異常,天淨宗門的老宗主最先發現,告知朝廷後,朝廷在戶部之下成立了一個專門把控監察金銀流動的錦戶閣,此為朝中秘辛,鮮少有人知道。不過朝廷管的畢竟隻是我朝,凡界裏還有諸多王朝與小國,所以昆侖與四大宗門也各自成立一個由眾多宗門共同派人參入的小機構,四大宗門的三金閣傳到如今由四湖長老負責管理。一旦黃金有異常,一定會揪出根源。”
“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我輕歎,“楊修夷,你說守一方太平,得多少人共同維護啊。”
他俊容微凝:“很多很多,許多都不為人知。”頓了頓,他看著我,“比如,你的先祖。”
心口沉抑,我垂下眼睛。
這時,一陣鑼鼓敲打聲和歡笑聲自前麵傳來,我抬起眸子:“那邊在幹什麽。”
話音剛落,那個方向又有一道長光直通雲霄,我有些訝異:“風末引?”
楊修夷驟然一笑,道:“成了。”
“什麽成了?”
“魚上鉤了。”
我微頓,很快反應過來,眼眸大亮:“莊先生?”
他笑著牽起我的手:“走,先去看看。”
大街盡頭辟開一座開闊的廣場,上有一方高台,聚滿了人。
我們去時人群恰紛紛避開,頗有些亂,遠處一個中年男人被數十人纏住,劍光繚亂,一旁一個還有一個已被雙手負後的女人。
楚欽也在圍攻男子的暗人之中,男子攻勢雖猛,但不敵人多,幾次想逃皆被阻攔,最後被人以刀劍逼住。
越來越多的人趕去,呂雙賢帶了一組暗人,到了以後直喊來晚了。
我眺著那處,道:“這風末引原來是收網動手的意思,我還以為已經成了,在喊你過去。”
“個子不高,”楊修夷道,“應該就是那個女人口中在初杏山澗裏救了她的男子吧。”
我點點頭。
男子敗下,沒再掙紮,幾個暗人綁住他的雙手,在他周身打入歸海釘。
人群分開兩道,他和那個女人被邊拖邊架的給帶走了。
原地還留著數人,潘叔他們都在,唐芊和玉弓站在一個身穿白色鬥篷的女子身後,女子清瘦纖長,正和唐芊說著什麽,待她回過頭我才發現,竟是卿蘿。
我似乎懂了些什麽,我收回視線:“沒有莊先生,琤琤,你說他是跑得快,還是根本就沒打算露麵?”
他略略合眉:“我不知道。”
“他那麽狡猾,你能引出這兩個人已經不易了,”我好奇,“你怎麽做到的?”
他一笑:“他拋了魚餌給我們你忘了麽?我不過給他造了個今夜最好下手的假象罷了。”
“就是魏家姑娘說的那些人?”
“嗯,一共三個,前日就被潘叔和孫深乘設計抓了。不過由她們送話莊先生未必會信,但還有一個人的話,他肯定會加重籌碼。”
“誰?”
楊修夷看向卿蘿,搖了搖頭:“不知道。”
我不解:“那你怎麽讓他傳話的?”
他輕笑,聲音舒緩:“初九,我在鳳隱城開了家客棧,雖做的隱秘,但與凡界來往頻繁,豈會不引人注意。且潘叔暗地又與秦域過從甚密,潘叔周圍都是我們自己人,不好下手,可秦域門庭若市,高朋滿座,安排人手在他周圍最是容易。”
我訝然:“你是說他藏在秦域的門客和璣客裏?”
“可能找不出了,”楊修夷神情微冷,“以莊先生之性,恐怕那人已成廢棋,那於我們也無可利用之處了,就不必再費心思。”
我點點頭,隨即笑了:“你說的做的隱秘也是裝的吧,莊先生這次一定氣死了。”
“那就氣死吧。”他哼笑,“覬覦我夫人,氣死他算便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