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8章 鳳隱之城
沐浴更衣,唐芊和玉弓用烤幹的棉布將我的頭發一遍遍擦幹後,同我道了晚安離開。
房間很安靜,我在床上翻來覆去良久,明明困意很濃,卻睡不著。
我起身看書,看著看著,望著中天露盞發起了呆。
有時我會有些恍惚錯覺,此行究竟為何而來,若不是趕路太緊,我真的會覺得我們是來遊玩的。
那時我下定決心去踏塵島再來魔界,所想的是我會茹毛飲血,風餐露宿,而今卻軟被溫床,錦衣玉食。我看向床幔,淺月色的緞布,外邊鍍了層很淡的絲紗,媚卻不俗,豔而又雅,像是出自豐叔的手筆。
門被輕輕叩響,玉弓的聲音傳來:“小姐,你睡了嗎。”
我下床去開門,她和唐芊手裏各抱著一堆東西,唐芊笑道:“少夫人,少爺派人來接你呢。”
“接我?”
她和玉弓含笑對視了眼,兩人一起進來把我往裏麵推:“來來來,少夫人,我們要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我被按在案前,她將木匣放下,裏麵一堆胭脂水粉,嶄新嶄新的。
我拿起一方小盒,聞了聞:“這是哪來的,剛買的嗎?”
唐芊拿起梳子梳著我的頭發,道:“對啊,哪兒的姑娘不愛美,也就少夫人不管自己。”
“我哪有不管自己。”我道,“我也很喜歡漂亮衣裳和首飾的。”
我隻是沒時間,沒臉蛋,也沒腦子去學。
唐芊眉開眼笑,把我的頭發挽住,再一層層盤上。
“楊修夷叫我去哪?”我問道。
“不知道啊。”她笑著道,“潘叔來吩咐我的,這些東西也是潘叔給我的,總之就是要我把少夫人打扮的美美的。”
“他眼裏的我不是很美了麽,還打扮什麽啊。”我揶揄道。
她和玉弓笑出了聲。
唐芊將我的頭發盤上,再給我抹胭脂和點唇,拿出鏡子給我照了照:“少夫人,可漂亮了。”
妝容很淡,除了膚色可取之外,其實著實算不上大美人,沒有大眼睛,沒有高鼻梁,鏡子裏麵的玉弓和唐芊都比我要好看。
我點頭:“挺清秀的。”
“豈止是清秀,芙蓉出水的氣韻也比不上少夫人啊。”唐芊笑吟吟道。
我也笑:“你這是跟潘叔學的吧。”
她們給我挑衣裳,最後選了件竹青色的素衣,寬袖大袍,以深線繡著若隱若現的臘梅,似年歲已久的潑墨之畫,風雅清貴,但不陳舊。
“外邊會很冷的。”唐芊又挑了件鴉青色的鬥篷,“少夫人,這件也穿上。”
我伸手接過:“顏色有點太深了。”
“少爺吩咐的。”她幫我整理衣邊,笑道。
整理完容妝,她拉開房門:“走吧,少夫人。”
穿過長長的木板廊道,潘叔他們候在大堂,卿蘿也在,正在陪人笑言。
一個紫衣女子坐在席上,捧著手爐,笑著點頭,說話聲音清脆,如銅鈴鶯啼,分明很清亮,卻又帶著一絲沙啞,特別好聽。
隨著我們走去,她朝我投來目光,鵝蛋臉麵,下巴有些細微的尖,鼻子俏挺,一雙眼睛不算多大,卻很嫵媚。
潘叔瞬時迎來,衝我行禮:“少夫人。”
“潘叔。”我叫了聲。
那位女子立起身子,上下望了我一番,笑道:“這位水嫩嫩的小美人,就是楊夫人吧。”
潘叔介紹道:“少夫人,這位是秦公子的寵妻。”
“我與我夫同姓,喚我秦茵吧。”
唐芊在我身旁低低道:“少夫人,叫秦夫人。”
我正在打量這女子,因她起身的那一瞬,身段似在哪見過,聽到唐芊的話,我從善如流:“秦夫人。”
她一笑,上來握住我的手:“百聞不如一見,原來楊夫人是這般姿色,莫怪會叫楊郎君魂不守舍了。”
站在她原來位置的一個姑娘道:“夫人,話不是這麽說的。”
“嗯?”秦茵饒有興致的回頭。
姑娘衝我笑道:“楊夫人見諒,我家夫人擅音律,喜歡鑽研琴譜和樂器這些雅趣,平時很少與人接觸,不太會說話。”
我此時還在回憶在哪見過她,沒有反應過來這姑娘的意思,但明顯感覺到氣氛有一瞬凝滯。
“秦夫人在誇我們家少夫人,怎麽就不說話了。”潘叔的笑容有些變味了,“那你的意思是什麽?”
那姑娘微頓,而後拍拍嘴巴:“對不起對不起,是我曲解了我家夫人的意思。”
“不是說少爺在等我家少夫人麽。”潘叔徹底沒了笑,淡淡道,“那趕緊出發吧,阿峰,去後院牽馬車。”
“不用牽什麽馬車了,”另一個姑娘道,“我們是特意來接楊夫人的,自然是坐我們的車。”
潘叔端著手,鼻孔一下子像長到了額頭上,抬著腦袋冷聲道:“我家少夫人喜歡清淨,人太多她不會舒坦,而且她近來身子不好,趕路勞累,太顛的馬車也坐不了,就不用勞煩秦夫人了。”
秦茵衝我笑道:“楊夫人,還是跟我一起吧,待會兒到了宴席上還有很多要注意的地方,我在車上一一教你。”
“教什麽?”卿蘿做出好奇的神情,“初九出自楊家,禮教儀體還用得著人教?”
秦茵神情微訕,先前說話的那姑娘道:“楊家就是楊郎君的家嗎?”
“你該不是沒聽過吧?”卿蘿驚道,“怎麽如此孤陋寡聞呢?凡界雖然閉塞,但我曾遊曆了數個混元界,那些貴族子弟可沒有一個不知道凡界有一個楊家。”
先前去牽馬車的夥計回來:“潘叔,準備好了。”
潘叔又堆起一臉笑容,衝我道:“少夫人,別怕,少爺就在那,秦公子人也是很好的。”
唐芊掩唇,笑道:“能怕什麽呢,我們少夫人雖然嬌貴,可不嬌弱啊,少夫人怕過誰?”
我反應再遲鈍也緩了過來,點了點頭,道:“潘叔你早些睡吧,不用給我們留門了。”
他笑得和藹,抬手引路:“來,少夫人。”
兩輛馬車,一前一後,皆為雙駕,唐芊和玉弓扶我上了第二輛,待我坐好,唐芊探出窗外道:“可以了。”
車夫揚鞭,馬車輕奔向前,唐芊笑道:“少夫人,你看到沒,剛才那女人可丟臉了。”
玉弓道:“怎麽就吵上了,我回過神就看到潘叔變了臉。”
“她故意嘲弄少夫人呢。”唐芊哼道,“當我們好欺負的啊。”
“嘲弄少夫人?為什麽?”
我淡淡道:“可能是潘叔在她麵前把我誇的太狠了,看不過去了吧。”
“潘叔有分寸的,”唐芊哼道,“潘叔說話討巧,隻會讓人心悅,不會令人生厭,我覺得她就是看不起少夫人,像這樣巧弄口舌,一上來就話裏有話的女人,我見的可多了。不過這次她也踢到鐵板了,一定是潘叔平日把她哄得太開心,她全然不知道潘叔是個說翻臉就翻臉的人,才不慣她。”
“隨她吧。”玉弓冷笑,“就是個無關緊要的人,我們小姐哪有功夫理她。”
“是啊,”唐芊挽著我的手,“少夫人,你在想什麽?”
我搖搖頭:“現在沒想東西。”
“你就不想想為什麽少爺要你穿的這麽深麽?”她笑得眉眼彎彎。
我仍搖頭:“去了就知道了,沒什麽可猜的。”
一個多時辰,馬車停了下來,車外人聲喧嘩,隱聞琴歌絲竹之音。
唐芊先掀車簾,喚道:“少爺。”
兩個字讓我的神思聚回一束,唐芊走下馬車轉身扶我,我剛踩上軟凳,就被楊修夷握住了手。
他的指尖習慣性的在我的掌心裏輕輕摩挲,我笑道:“是熱的吧。”
他一笑:“嗯。”
天空落著細雪,他抬手將我鬥篷後的兜帽戴上,雪花落在他的清俊眉眼上,溫柔的似要與天地融為一體。
一陣朗笑傳來,我轉過眸去,一個高大俊挺的褐衣男子走來,笑道:“這就是弟妹了,久仰久仰。”
男子生得好看俊朗,言笑間自信逸然,別是灑脫。
我一時不知怎麽稱呼他,看著他沒有說話。
他伸手朝裏邊引去:“風雪太寒,先進去吧。”
庭院裏梅香四溢,穿過遊廊和水閣,他將我們迎入一座寬闊樓宇,大堂裏邊正彌酒散琴,數個身著藍衣的嬌俏美人在緩歌縵舞,姿如扶柳。
地下燒著地龍,很暖和,唐芊幫我脫下鬥篷,大袖灑開,和寬大的衣袂一起垂下。
兩邊各置小案,我和楊修夷跪坐一席,除了我們,還有許多陌生麵孔。言談中得知是秦域的門客和璣客,但除了秦域和幾人略顯書生氣之外,其他人長得實在粗獷,像是菜市上的屠夫。
一番寒暄,大約就是為我們接風洗塵,這些門客璣客都很善談,從地域人情到四海八荒,最後聊到了塗荒雪地上的戰局,要楊修夷幫忙分析。畢竟是人家的戰爭,楊修夷以不懂局勢和不願紙上談兵給婉轉的含糊了過去。
酒酣越來越濃,幾個歌姬來獻酒,我伸手接過,就要言謝,玉弓從側門繞我們身後疾步垂首走來,對楊修夷道:“姑爺,孫先生派人來讓我告知你,說準備妥了。”
我問:“什麽妥了?”
楊修夷對我笑了笑,沒答話,起身對秦域道還有要事,要先告退。
秦域沒有挽留,一臉了然的笑:“去吧,今夜你想必要晚睡了,明日暮色我再去找你。”
出來時雪已變大,唐芊抱著鬥篷上來,楊修夷接過披在我身上。
“你好像沒喝多少酒。”我說道。
這裏的飯菜著實不合我胃口,但不得不說,酒水很香。
楊修夷柔聲道:“因為還有正事。”
將我的兜帽戴好,他整理我的頭發:“以後衣裳的顏色不能再穿得這麽深了,太瘦了。”
唐芊在一旁頷首:“是。”
我笑道:“不是你讓我穿成這樣麽。”
雪花紛揚落下,襯著樓宇燈光,分外柔和。
楊修夷牽住我的手往前走去,行的很緩,腳步聲有著細微的沙啞。
“我很喜歡你的名字。”他忽然突兀道。
“月牙兒?”
“是初九。”他微抬起頭,望著天瀾,“今日是臘八,半個時辰後就是初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