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9章 死後鞭屍
南州有城十七座,海線極長,我們行往東南,半日功夫便見得到綿延的海岸。
黃昏從長山狹道出來,所經村落鄉田狼藉,安靜無人。路上散落著許多衣裳和首飾,能想象得出經曆過怎樣的混亂恐慌,但值得慶幸的是沒有見到一片血漬與殘骨,這裏的人應該都是聞風而逃的。
晚上馬兒需要休息,在一個村子裏停腳三個時辰,隔日繼續趕路。大約未時,我們終於趕到侯澤一帶。
天色清碧,卷雲浩浩,花影映在水光上,細細碎碎,隨風而搖。
我們沒去侯澤城,繞辰生嶺旁的大路直接去海邊,行到地圖上所標注的竹石群山時,丁若元驀然勒馬。
我掀開車簾,視線盡頭的山坳下闊長至天邊的屋舍一片焦黑,梁倒木歪,綿延出去的田地上莊稼被踩得一塌糊塗。
“那裏能住多少人?”丁若元忽的問道。
“至少五個村子,兩千戶。”
“那些畜生沒這麽大的本事。”他聲音變低,似自言自語,“它們發生了什麽。”
天邊傳來鼓噪聲,我抬起頭,數千隻青鳥撲翅飛來,在高空黑壓壓積沉一片,朝北方而去。
陽光照著冰冷焦土,遠處河道冰水潺潺,耀目灼眼。
“走吧。”
丁若元回手提韁,就要揚鞭時我叫道:“等等!”
“怎麽?”
我跳下馬車:“你去吧。”
他濃眉微揚:“你不去?”
“我用得著去?”
他微頓,而後幹笑了聲:“也對,對付這種畜生也用不著你。”
“我去那邊等你。”我指了指一條河流。
“不用。”他也跳了下來,“你在車上等我,我很快回來。”
他轉身就要走,腳步一停,頓了頓,回身來解馬繩。
我一愣:“你幹什麽?”
他頭也不回,淡淡道:“那麽遠,我當然騎馬去。”
“可你……”我的話音止住。
我本想說難道你不會提息躍空麽,反應過來才記起,他如今是姓丁若的。
他看上去年紀不大,與我不相上下,這種歲數除非天資絕頂,身骨奇佳,否則哪能做到一縱百丈。
但他方才那習以為常,轉身就走的模樣,他是做得到的。
欲蓋彌彰。
我忽的想起雲晉城外那個斷流陣,斷流陣有很多種,石陣所擺的隻能攔攔溪流小道。但往大了的去,若有足夠修為,排山倒海也能扛得住。他當時故意不為,是怕自己收不住勢吧。
難不成,他真是萬珠界的?
同原清拾一樣,其實已經好幾百歲了?
丁若元騎馬走了,車廂支在一塊磐石上,我沒有上去,坐在一旁,捏著樹枝在地上勾勒描畫。
其實我挺想同去,著實想看看那些人究竟將侯澤禍害成何種模樣。但我怕自己會不小心受傷,什麽都可以遮掩,我的血卻不行。
而且擒龍並沒有說的那麽簡單,我現在還沒確定這個丁若元是否真的是萬珠界的人。就算是,他的真實本事如何,倘若闖出什麽禍,一大堆可怕的應龍追來,那真是連逃命都來不及。
樹枝劃過泥土,被我割出許多塊,一一羅列排布著巫陣。我仔細算了下踏塵島的大致方位和身上剩下的小竹筒,然後我起身將車簾撕下,去附近閑逛。
野草遍地,古樹滿山,這裏土壤肥沃,但我能用得上的東西卻乏善可獲。
折了些桃木和短歌枝,再在河邊挖了點濕泥和小衍草,我不敢再逗留,撿了一袋石頭後便回去原地。
天色已大黑,墨雲遮了日光,四邊風聲強烈,整個天際暗沉如死水。
丁若元回來的比預期要晚,自我聽到動靜回頭到他出現在我跟前,前後不過眨眼一瞬。
應龍落下,巨大的雙翅輕後,轉眸朝我看來,鼻息輕沉,山地都像微顫了一下。
我鬆動了下凍僵的手指,抱著包袱站起,有些愣怔。
這條龍的靈息太強大了,連我這樣的渾濁神思都能感受到它體內所蘊的強盛靈力,可是它分明不是一隻純正的應龍。它的體型不及燭司大,長約十丈,耳廓狀如鮫鱗,色如著彩,身上的龍鱗即便在這樣昏暗的天光下看去仍毛糙無比,不見一絲光滑。
半龍半鮫,是為曲魎,且歲數不大,可它的靈氣,連燭司都不及它十分之一。
丁若元立在龍身上,淡淡道:“上來。”
站得筆直,氣息很足,麵孔光潔,沒有丁點負傷。
我問:“它聽得你話?你怎麽做到的?”
他看向前方:“這你不用管,上來就是。”
我望了圈,走到龍尾處,爬上一塊磐石往龍尾上跳去。
龍尾一顫,應龍回首衝我暴怒厲吼,山林俱蕩,我緊緊抓著它的鱗片,幾乎要被甩出去。
丁若元冷笑:“怎麽,你連這點本事都沒?”
我穩住身子,小心站起,一步步往上走去,到翅膀旁時,我趴在龍身上,將勒馬的繩子一圈圈纏在應龍左翼的幾片龍鱗上,很是吃力。
應龍越發暴躁,我極力穩住身子,而後拉住繩子在龍身上坐下,道:“走吧。”
“怕掉下去?”丁若元隔著兩丈之遠,回頭看我。
我這才意識到我有多麽信任燭司,即便她曾經喪心病狂的將我拋起再接住。
我冷聲道:“我受了重傷,你難道一直沒看出來?”
他嗤了聲,回過身去。
應龍展翅,翼下之風嘯來如浪,我俯下身子,耳邊風聲越來越大,如鼓如躁。
應龍躍上大海後停駐高空,視野一瞬千裏,頭頂星子閃爍,身下海浪滔滔。
丁若元的聲音傳來:“在哪?”
頭發被吹的亂飛,我抬眸望了圈,用盡力氣喊道:“往東南!”
應龍伏身遊去,雙翼大開,遠處月色浟湙,長空清迥。丁若元仰起頭望著天上星雲,頭發亦被海風吹亂,一身布衣在風裏瑟瑟吹著。
應龍回頭衝我道:“就一直往東南嗎?”
第一次聽它開口,果真是個沒長開的童音。
我大聲叫道:“我沒喊停,你別停下!”
丁若元始終立在那,微抬著腦袋,聞聲沒有動靜。
風呼呼的吹來,越發寒冷,我縮成一團,緊緊拉著繩子。
一縱不知幾千裏,我懷裏的逐鶴尺微顫,我叫出聲:“往南!”
視線盡頭漸漸出現一點白芒,應龍速度微停,似有猶豫,丁若元厲聲喝道:“給我快點!”
應龍應了聲,遊了過去。
白芒越盛,靠近才發現,那是一團盛大的靈氣,將整座踏塵島纏於其中,寬百餘裏。
靈氣強盛的可怕,直逼我心肺,如此看來,侯澤發生的事情當真與這踏塵島有關了。
應龍躍然而去,在上空盤桓,看不見島上綠蔭和阡陌畦田,但隱隱有古老曲調被風聲帶來。
應龍俯身往下,視線穿過白煙輕塵,底下山巒高聳,西邊是廣場街道和起伏的石牆矮房,東南兩麵是他們的墳場。
那些曲調從墳場傳來,許多人跪在那邊,墳場正中,大地皸裂,如久旱瘠土,空氣中一股很濃的紫雲花液香氣,而看清吟唱曲調的人後,我頓時睜大了眼睛。
竟然是他們,那些我久尋的十巫!
數十人跪於正中唱詞,宋積和好幾十個老頭抿唇站在一邊,皆著一身盛重的玄色巫袍。
我一顆心揪到極致,他們想幹什麽?
那應龍顯然也沒料到他們在這,停了下來。
“去廣場!”丁若元喝道。
我朝他看去,雖然我臉上貼著趙六的假麵皮,可到底這裏聚集著一堆她的熟人,我這麽突兀現身勢必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和詢問,我真怕自己撐不住。好在這丁若元也是虛的,他也在怕。
廣場空無一人,街道巷陌被遠處歌謠襯得越發安靜,我抓著繩子從應龍身上跳下,身子凍痛的難受,我搓著手,抬眸看向墳場方向,心中的不安越來越強。
丁若元回頭朝我看來:“她大概在何處?”
我轉眸看著他,不論如何,要先擺脫掉這個家夥。
“先去找長老吧?”我故意道。
“找了長老還怎麽偷偷找她?我們的人都在這,她也剛好來了,你說她想幹什麽?”他看向應龍,沉聲斥道,“滾。”
應龍微頓,有些氣惱,但仍聽話起身,拍翅乘風而走。
我不解的抬頭看著:“它為什麽聽你指揮?”
他不理我,道:“田初九在哪?找得到麽。”
我回身往前走去,邊道:“就在這島上,具體在哪我一時覺察不到。”
“你去哪?”
我皺了皺眉,問道:“長老他們來這做什麽,你可知道?”
他訝異揚眉:“你不知道?”
我搖頭。
“哈哈,”他好笑的看向墳場,“我也不知道,這些大人物做事謹慎,不會同我們這些跑腿的蝦兵蟹將們說他們的大業的。我可是隨你跟著田初九來的,沒人告訴我他們在這,大概跟化劫有關吧。”
我微愣:“難道踏塵島這些靈力是長老們所為?”我做出心死之態朝墳場看去,喃喃道,“連這些雜龍都被養出了一身精氣,怎麽我們全然不知?”
丁若元沒說話。
我驀然冷笑:“向來都是他們吃肉,我們連口湯都喝不上,送了命別說連個葬身的地方都沒有,死無全屍都是常事,憑什麽?七姑和禹姑的屍體掛在雲晉城裏,誰想過將她們劫下來去葬了?若非我僥幸逃過一劫,我怕是要同一個下場了。”
他饒有興致的朝我看來,眉梢微揚。
“走吧。”我寒聲道,“田初九歸我們了,隻要田初九在我們手裏,還怕出不了頭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