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8章 小姐救我
曲南的冬日一向暖和,但現在不知為何,經過一條大江時,我竟看到江麵上結了一層霜凍。
幾個蓑衣老翁在江邊垂釣,一人愉悅的笑了聲,長臂一揚,肥美的大魚從鑿開的江麵裏提了出來。
很安寧。
頭發被風吹起,很冷,但抱著能看幾眼是幾眼的心思,我舍不得卷下車簾。
不知道師父現在在哪,以往冬日他也最喜歡這樣垂釣寒江,記得有一次他與我打賭,賭他一盞茶能釣上七條大魚,我不信。結果他擺了十五根魚竿,真的做到了。我輸了,所以每日早起去後山翻土,將凍僵的泥土鬆上一遍又一遍。
冬日的天地最遼闊,那時的我真好,一點都不怕冷。
山川從眼前翻翻而過,趕路的人時多時少,不時有官兵引路。快行至南州時,一列軍隊快馬奔來,沿路大喝,要我們速速趕路,這幾日要清道。
丁若元邊趕車邊研究地圖,最後驅馬下了官道,踏一個平野而去。
披星戴月,不眠不休,兩日後他終於吃不消了,在一座村郊停馬歇息。
他下車將馬兒一拴就走了,我仍坐在車上,待聽到他打聽好住處,我才掀開車簾下來。
村道上的人將視線從丁若元身上朝我投來,丁若元回頭,冷笑:“等我打聽好了才下來,你撿現成的?”
我答得幹脆:“對啊。”
他橫了我一眼,被一個大娘領進一個院落,我跟著上前。
從楓泊驛站出來的一路,我們幾乎沒有說過話,他從始至終都在討厭我,我也彼此彼此。
小院尚算寬敞,大娘要兒子整理兩間出來,她則去到廚房裏煮粥燒湯。
我抄著胸,故作散漫的打量著院子,眼角餘光不時留意一旁捏著地圖坐在石階上研究著的丁若元。
大娘熱好粥來喊我們進去,我擺擺手:“給我端院子裏來。”
大娘一愣,我挑眉:“你聾了?”
“這女人怕熱。”丁若元起身道,“我去幫你。”回頭怒瞪了我一眼。
我故作意味深長的看著他。
他出來後將一鍋粥放在桌上,到我跟前惡狠狠的道:“現在已經在南州了,把你那套惡性給我收起來,能不惹事就不惹事,你這蠢腦子長來幹什麽用的!”
我嗤聲:“就你真知灼見,就你深明大義。”
大娘捧著碗筷出來,盛了幾碗,招呼我:“大姑娘,過來喝粥啊。”
“他不是說我怕熱麽。”我懶洋洋道,“這麽燙,我怎麽吃?”
大娘訕訕的抿了唇。
丁若元額上青筋崩滿,真懷疑他會不會馬上暴怒出來打我。
我伸手搖了搖光禿禿的海棠枝,一個大膽念頭一晃而過,頓了頓,我回頭衝大娘道:“我老家在古溪,冬日海棠也照開不誤,哪像你們這,冷冷清清。”
大娘想是也不願對我客氣了,冷聲道:“這是海棠,四月開花,冬日自然冷清,但再冷清,我南州能開的花還是有的,我兒不願種罷了。”
我切了聲,走過去坐下吃飯。
丁若元神情未變,舉止冷漠疏離,我悶頭喝粥,不時夾點醬菜進碗。
心底卻悄然鬆了口氣,我終於不用再如履薄冰,小心翼翼唯恐自己說錯什麽暴露了我不是十巫之人了。因為眼前這個“丁若元”,我現在可以十分確定,他不是丁若元。
古溪是執雲別稱,位於秉州,數百年前,那惡名狼藉的荀夜巫師便是古溪人,當年大規模興起燒殺巫師之地,亦是古溪。
後來古溪改名為執雲,但那些術法書籍上仍習慣稱之古溪,我麵前這個大娘應也不知道古溪在哪,否則不會說出南州能開的花還是有的這種話,畢竟秉州比南州要北的多。
執雲一不會冬日開海棠,二,十巫也許會藏在那,但絕對不會稱其為老家,三,尋常人不知道古溪是什麽不足為奇,可是十巫的人卻不會不知,而我眼前這個丁若元卻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人有好壞善惡,百家糧養百家人,同一個娘胎出來的都有正有邪。我並不認為十巫的所有人都是陰邪自私的,但我和麵前這個丁若元卻都選擇扮演了一個易怒狂躁的十巫之後。
他同我一樣,也在雲晉城引十巫,但是他膽子大,比起我費盡心思想用七姑她們的屍體做文章,他直接大大方方在自己的腰上掛著牌子引人。這也足以說明他本事不小,至少有足夠的能耐,自信自己能逃脫楊家暗人的追捕。
其實我一開始懷疑過他是不是楊家的人,但他罵過那些暗人,罵時的神情可不是裝的。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絲毫不會掩飾自己的情緒,比如他對十巫的憎惡。
不過與其說不會掩飾,倒不如說不屑掩飾。他身上的殺氣時時提醒我,若不是他誤打誤撞知道了田初九在我手上,我可能早就死在他手裏了。就是這慣有的張狂導致他現在毫無演技,他可能壓根不知道我早早就開始懷疑他了吧。
那他一開始的目的是為了什麽?
接近十巫?
十巫絕對樹敵不少,他會是哪一路的?
我驀地一頓,心底有一個猜測在緩緩凝結成團,我不敢太篤定,這會讓我害怕,雖然更多的會是興奮。
憎惡十巫,與楊家不善,又想捉我,至少是敵非友。
這樣的人明明暗暗不在少數,但有一方勢力必在其中。
萬珠界。
如若不是,那我沒必要再和他浪費時間了,如若是,那我……
四肢像忽然有了熱意,我努力掩飾自己的狂喜,很快喝完粥,將碗筷放下。
“不再喝一碗嗎?”大娘順口道。
我心下一暖,麵上卻冷巴巴的看她一眼:“這麽難喝,一碗還嫌不夠?”
回身不去看她表情,我走到一旁樹下挑揀了幾塊石頭,進屋前我看向丁若元:“三個時辰內不要叫我,你也叫不醒我。”
他漠然看了我一眼,沒什麽反應。
我當著他的麵直接在門口設了道阻陣,再進屋設下護陣和清心陣。
屋內昏暗潮濕,我和衣躺在床上,睡得斷斷續續。醒來屋外仍黑,我起床解開陣法,去外邊打水,對著麵盆將臉上的麵皮稍稍處理。
快要發黃起卷了,時間不多了。
院子裏傳來動靜,我拉開半道房門,丁若元也起來了。
“走麽?”他出聲道。
我朝大娘房間看去一眼,道:“走吧。”
路上很暗,天光微薄,同先前夜間行路那樣,丁若元拿出夜光珠照著,不算多明亮,可至少能供馬兒行跑。
在村外一條河道停下,丁若元掬水洗臉漱口,我看著東邊漸露的晨曦問道:“還有多久能到雲英城。”
“自己算。”
“我不去雲英城了。”我說。
他一頓,回過頭來,濕漉漉的頭發貼著額際,臉顯的特別白。
“不去?”他濃眉微擰,“那你去哪?”
“到前邊以後,你找條人多的大路把我放下就成。”
“你不知道整個南州布滿了楊家和其他世家的暗人?更不提江湖上那些拿銀子的緝盜人,我們的腦袋可是很值錢的。”
我反問:“你不知道侯澤出事了麽?”
“幾條畜生能興什麽風浪,”丁若元譏笑,“成不了多大氣候,你信不信不出七日就能太平了。”
“對啊,所以我才要抓緊時間。”我一笑,“不能讓這些畜生被其他人奪光。”
他揚眉:“你是要去捉那些雜龍?”
“那些暗人和緝盜人算得了什麽。”我看著他,“聽你方才的意思,你覺得我離了你就死定了?”
他嗤了聲:“趙六,你知道什麽叫不知天高地厚麽?”
“知道啊,你回身去河裏照一照你也能知道。”
“嘴上逞能算不了什麽。”他擦了擦頭發和下巴的水,淡淡道,“告訴我田初九在哪,你要去哪我不管,我去找她。”
我看向車廂前方,壓低著聲音道:“她逃了。”
“什麽!”丁若元勃然大怒,“她不在你手裏?!”
“你急什麽!人不在我手裏,卻逃不出我手心,現在隻有我能找到她,否則我怎麽知道她跑了?”
他一頓,沉聲道:“何意?”
我看了他一眼,道:“去年各家派出活吃九頭蛇妖之心的人,如今活著的,可就我一個了。”
他眼眸一亮,上前道:“你是說,你就是趙家那個吃蛇心的人?”
他演得這麽煞有其事,我差點沒有笑出聲來,嚴肅的點了點頭:“對。”
這自然是我瞎編的,不可能再有人能取得九頭蛇妖之心了。
當年我還在安生湖底時,莊先生曾以趨峟引魂陣引出過九頭蛇妖,但那心髒被行言子偷走了,不過他不是吃了,而是拿去做了陣法,僅用了一次。
後來燭司殺了一隻,再就是拂雲宗門上的那兩隻,一隻撞山壁而亡,一隻被楊修夷砍死,兩隻一起被人丟入了紅蓮之火,屍骨無存。
若十巫也想取得九頭蛇妖之心,那必會在天下引起不小轟動,能壓下這轟動的隻有朝廷,而不是在野的十巫。
再者,為了一個我,十巫也犯不上涉如此大的險去對付九頭蛇妖。
畢竟我於十巫,有則佳,無也可。
丁若元同樣換上嚴肅容貌,道:“那她現在去哪了?這與你要去捉龍有何關係?”
我冷冷一笑:“那幾頭雜龍是興不起什麽風浪,可你別忘了,它們有個本事是誰也比不上的。”
“什麽本事?”
“騰雲駕霧。”我眉眼變得嚴厲,“田初九那賤人,她去溟海了。”
“溟海……”丁若元低低重複,抬起頭來,不掩喜色道,“那我們現在就去捉龍!”當即躍上車來,手中長鞭一揮:“駕!”
我飛快扶住車廂,差點沒摔出去,叫道:“你沒有自己的事情了嗎,我不想要你跟我爭功的啊!”
他哈哈大笑,沒有理我,揚鞭越發的狠:“駕!”
我踉蹌穩住身子,轉眸看向車窗外,草野疾飛而過,昨夜暫宿的小村在漸漸升起的晨光裏越來越遠。
我輕輕歎息,究竟是因為跟卿蘿呆一起久了,還是曆世太多?
我如今這演技,真是好的連我自己都佩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