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一路南下
我之所以來雲晉城,是想用趙六的臉引來十巫的人。七姑她們死了我有些遺憾,為此琢磨了很久要怎麽利用她們的屍體。如今這個姓丁若的自己找上來,無疑讓我省事了不少。
天色越來越晚,但因此處在雲晉城西城幾條主街的交匯點,一路仍熱鬧鼎盛。
丁若元沒再同我說話,我也沒吱聲,因身子太冷,我緩慢的跟在他後麵,他不時停下來等我,神情越發不耐。
四周漸漸僻靜,寒鴉掠過高枝,初開的梅蕊微散清香。
我們走入一條煙火俱寂的小巷,他推開一道破敗院門,一股朽味迎麵而來。
我伸手揮了揮:“這是哪。”
他沒作聲,進到院子裏,撩開成團成團的蛛網,隨意拋扔在地。
我沒跟進去,他冷冷道:“進來。”
我抬眸望了圈,都是些破舊矮房,想來這片民居也沒多少人了。
我想了想,踩著那些蛛網跟了進去。
他已進到了房裏,隨身帶著蠟燭,點燃之後以蠟油立在桌上。
兩室連居的小屋,一旁是臥房,一旁是廚室,他在臥房的土牆壁上敲了敲,而後伸掌貼在上麵,神思微凝,淡紫芒光微聚於他掌心之下,驀然迸發,牆麵頓時嘩啦啦傾倒。
他一步退開,摸出一顆夜光珠,明光下除了土牆石塊,還有數具夾於其中的骷髏,白森森的,不知道在裏邊埋了多久。
他側眸看了我一眼:“跟上。”矮身鑽進了牆洞裏。
地上白骨至少三具,且其中一具是個幼兒,略小的頭顱靠在一根粗長的腿骨旁,我心中說不出滋味。
我撿起桌上的蠟燭,跟著走了進去。
牆洞裏狹長幽冷,是條下傾的斜道,丁若元的背影已行到了十丈開外。
“你最好快點,若明日水位不對,又得在這多等一天了。”他忽的開口說道,聲音在甬道中帶著回音,深曠空靈。
“什麽水位?”我問。
“你不知道這裏有暗道吧。”
“嗯。”
“那些族長居然沒告訴你們。”他譏諷,“他們讓你們去送死,卻沒告訴你們逃生的路,我猜知道這些暗道的人也隻有他們自己了。”
這話聽著有些奇怪,我反問:“那你如何知道的?”
“你猜?”
我回頭看向下來的磚牆,道:“上邊那幾具白骨是住在這裏的人嗎?”
“一家四口,倒黴鬼罷了,碰上地道剛好挖到了這。”
我壓著胸口怒氣,道:“那也不至於殺了吧,不能買下來?”
他停下腳步,回頭朝我看來,隔得太遠,光線太暗,看不清他的眉眼。
我有些不安,微抬起下巴:“怎麽了?”
他冷冷一笑:“殺人不一定要理由,有人非殺不可,有人我就是看他不順眼,恰又有殺他的能力,我想殺便殺。”
“你們丁若家的就是如此教導人的?”
“十巫皆如此吧。”他嗤笑了聲,繼續朝前走去。
心底說不出的厭惡,我咒罵了一句,跟了上去。
甬道狹小,越往下邊越陰暗潮濕,土牆上滲著不少水,偶爾還有老鼠吱吱叫著。
舉著蠟燭的手很快失了知覺,我換了隻手,另一隻縮到袖子裏,忽的一愣,目光停在不遠處的酒甕上。
六個酒甕排成一排,顏色古沉,略顯老舊,上麵的符印我雖從未用過,卻一點都不會陌生。
陰陽鬼行譜,養鬼魄用的,而且看酒甕色澤,這裏麵的鬼魄戾氣極重。
我走過去,沾了點蓋子上的嗔須粉和烏光,手指輕搓了下。封壇最多不超過三個月,也就是說至少三個月前有人來過這,給這些鬼魄送了新鮮的人心。
是十巫養在這的?
我抬起頭打量著洞壁上的泥石,這裏不過是清州一個雲晉城,那其他地方呢?
天下三十六州,一千多個城池,還不包括那些鄉縣田村,是不是每個地方他們都建過這樣的密道用來逃生?並養著這樣的鬼魄?
“你怎麽慢慢吞吞的?就不能快點?”丁若元遠遠叫道。
我回神,剛要說話,胸口忽的一痛。
我皺眉,這才覺察到不知道什麽時候開始,胸口腫脹的難受,小腹也在隱隱酸痛。
“你究竟在幹什麽?!”
我揚聲道:“來了。”
甬道很長,走了整整一夜,盡頭出現長長的土坡,隱隱傳來水聲。
晨風從洞口灌來,我瑟瑟發抖,攀著濕冷的土磚爬了上去。
一旁就是溪流,從高處急急淌下,下坡是長河,河水寬淺,河中稀疏長著水草。
丁若元在河邊掬了捧水啜飲,抬手抹了抹下巴,煩躁的抬頭朝我看來。
我抓著高及至腰的野草走下去:“趕不上水位了麽?”
“趕上了。”他冷聲道。
我斜了他一眼,低下頭看路,小心探腳。
他漠然看著我,安靜一陣,問道:“如果沒遇上我,你要去哪?”
“找秋水長老。”
“青陽秋水?”
“嗯,他負責管領七姑,七姑已死,我隻能找他。”
“那就去找他吧,我跟你一起去。”
我一頓,抬起眼睛:“那你呢?你本來要去哪的?”
他沒回我,收回視線上到另一邊去拔草了。
我在河邊停下,道:“喂,你本來要去哪?”
“你不打算帶月牙兒一起去?”他朝我看來,“你把她藏哪兒了?不怕她跑掉麽?”
“帶著她我才害怕,我對付不了她,隻能讓秋水長老來。”
他微皺眉,忽的倏然一笑:“不如我陪你?我陪你一起看著她,直接押她去見你趙家族長?”
我也笑了:“你真這麽想的?那何必帶我出城?”
“難道你將她藏城裏了?我不信。”
“聰明。”我嗤笑,“但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麽,休想和我爭功。”
他眉稍微微揚起,眸中笑意漸褪,最後完全不掩厭惡。
“我問你話呢。”我叫道,“你怎麽會在雲晉城?你本來是誰的手下?你的同伴呢?”
他冷哼了聲,沉聲道:“你聽命於青陽桐木和你趙家,我則奉我丁若族長之命,我所要做的你亦沒有資格過問,不過你放心,我會把你安全無虞的送到青陽秋水那的。”
他回身去繼續拔草。
我看著他的背影,心底又生出一些古怪,卻具體說不出古怪在哪。
就地做了雙厚厚的草鞋,我盡量踩著淺水處的石頭過岸,他還在那拔草,清出了一塊三丈長寬的空地。
我沒見過這種野草,枝葉粗厚,微偏黑色,根部極長,入地似鐵鉤,難怪他真氣不弱,卻也拔得這麽辛苦。
我在一旁坐下,淡淡道:“那你家族長給你的任務你可完成了?”
良久,他輕輕懶懶的“嗯”了一聲。
“那你不匯報麽?”我又問。
“不需要。”
“那你……”我及時打住,沒再說下去。
本想讓他寫封信給誰誰,告訴那人他同我在一起,這樣至少我帶著他去送死,那人能知道他身邊跟著的人是奉命於趙家和青陽家,並私藏了田初九的趙六。可話到嘴邊我又不敢了,怕的是他們這些人之間從來就不是靠寫信來傳遞消息的,那樣我一說出口就暴露無遺了。
他起身將又一株野草扔到一旁,抬眸望來:“你就打算一直坐著?”
我將濕嗒嗒的草鞋丟掉,隨口道:“沒吃飯,沒力氣。”
“我也沒吃飯!”他語聲驀然變厲。
“哦。”我看了他一眼,“我還好吃懶做,不想動行不行。”
“你!”
他忽的一頓,目光落在我身後。
我循目望去,山風輕拂,有淺色衣帶緩緩飄起。
我皺眉,起身過去,撥開重重草木,一具女屍歪在凹陷的潮濕山溝裏,雙目微闔,麵色發青,陰沉晦暗,大腿處有一個傷口,很圓很細,是弩箭。
風從我身側穿過,她麵皮微微鼓起。
似乎想到了什麽,我舔了下唇瓣,抬手去抓她的頭皮,而後驀然一緊,她的臉登時鼓起,如燈籠外的紙皮一般。
我俯下身,捏著她頭皮上的斷裂處輕嗅。
沉曲香,紫雲花液,白七草,夾竹桃……
心下一沉,我鬆開手,將整具身子翻過來檢查了一遍。同其他行屍一樣,骨架都在,可是五髒六腑全沒了,空空如也。
“你在幹什麽?”丁若元的聲音忽的在我身後上方響起。
我受驚不輕,抬眸瞪他,站起來在附近走了圈,果然撿到了一支弩箭,頂端有瑩瑩黃芒,是夢然秋水。
“楊家那些走狗幹的吧。”丁若元看向女屍,譏笑道,“這女的是誰,那些雜種怎麽舍得把她扔在這,不拖回去暴曬了?”
我心底嗤聲,你才像雜種,還是掉毛的癩皮雜種。
我將弩箭放在女屍身邊,肯定了心中猜測,真的是清嬋。
“你認識她?”丁若元又道。
我看著女屍:“既然是楊家幹的,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
他冷笑了聲,懶得理我了,回去繼續拔草。
女屍眼皮半掩,遮住一半的眼珠毫無神采,因為有沉曲香在,屍身沒有毀壞,我壓根判斷不出她死在這多久了。
我解開她身上的避塵障,在她身旁磊下西風雁歸,用她的頭發在木枝上綁了個長歸梅扣,而後將木枝插在了石陣當中,入土七寸。
希望她家人能找個靠譜點的巫師,快點接她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