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脫胎換骨
我的手落在案上,捧著已冷掉的花瓷茶盞,垂眸望著裏麵的茶水,身邊清煙嫋嫋升起,氤氳一室幽甜。
湘竹一眨不眨的看著我,雙目含淚。
“什麽對麽,”我終於出聲,“你問的這樣沒頭沒腦,你是想讓我回答你做的沒錯,他們該死?”
“不,不是……”她低聲道,“可是他們無辜,我們就不無辜了?”
“你心虛愧疚害怕自責是你的事,你找他們贖罪懺悔去,不要來我這裏找慰藉。”
她眼眸睜大:“小姐……”
我起身走到窗邊,微微推開窗戶,晚風冰涼,迎麵拂來。
視線穿過滿城燈火,停在遠處暮色群嵐上,我有些心煩意亂。
湘竹跪爬著過來,哭道:“小姐,你莫不是要不管我們吧!你那麽擅長巫術,你的師父,你那師門可是仁善之師啊!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別吵。”我淡淡道。
她停下,愣愣看著我。
“官府已經知道了。”我道,“你看不到那些流民麽,給他們疏道的人就是官府派出來的,也許在你趕路的時候,整個南州都察覺到了侯澤的異樣。”
“小姐,你的意思是,你真的,真的不打算……”
我回頭:“昨日有人找你麽?”
她眼神微閃,但仍一眨不眨的看著我,點頭:“有,我就說是問路的,我的臉這個模樣,他們沒有多問什麽。”
我雙眸輕斂,望入她的眼睛:“真的?”
她眸光越發不安,終是心虛的避開了。
“別騙我了,”我望回窗外,“他們說什麽了麽?”
安靜半響,湘竹輕聲道:“他們說,既然你不想被他們認出,那以你的脾性,與其追著你將你追遠,不如跟著你,以縱為護。”
心頭微暖,我問:“這話是誰說的?”
“一個,一個叫碧狼的先生。”
真可謂是久仰其名了,難道是昨日拿箭射我的那個?
我又問:“有提到楊修夷身子怎麽樣了麽。”
“嗯,楊公子似乎正在往南方趕來。”
我一愣,隨即心底起了惱意,早知道在路上我就給我那個婆婆寫信,讓她去把楊修夷關起來了,相信七姑也很樂意讓我寄這封信的。
我側頭看向湘竹:“你應該把侯澤發生的事情都告訴那些暗人了吧。”
她抿唇,輕輕點頭。
“那你還來找我?那個碧狼先生讓你來的?”
“嗯……”
略作沉思,我從懷裏拿出信封遞給她:“替我去躺驛站吧。”
她接過去:“好。”
“不要讓別人知道,否則……”我故意拖了下尾音。
她愣住,抬眸朝我看來。
“你是聰明人。”我看著她。
她捏住信封,點頭:“我保證不讓別人知道。”
我嗯了聲,轉身朝門口走去。
“小姐!”湘竹出聲叫住我。
我回頭:“怎麽了?”
“你,你為什麽不讓那些暗人幫你呢?”
我搖頭:“幫不了。”
就算他們跟著我,想在暗中保護我我也不敢,因為我根本就不知道我身後藏著什麽人,又要同時麵對多少人。而那些人一個比一個陰險狡詐,萬一發現了呢,萬一露了破綻了呢。
我不想留人把柄,更不想被人當做把柄。
“可是你要去做什麽?”她站起來,“你的這張臉……”
“撕了以後就貼不回去了。”我隨口打斷她,“我教你的你都忘了麽。”
“不是,我是說……”她漸漸停下,深深看著我。
我問:“你是說什麽?”
少頃,她搖了搖頭:“沒什麽,就是覺得小姐,小姐變得很不一樣了。”
“畢竟五年了。”我輕歎,“能不變麽。你回去吧,路上自己當心。”
我轉過身去,聽到她又喊到一半的“小”字,便再沒出聲。
離開茶樓,天色尚有些早,街上車水馬龍,繁華不減白日。
我沿著長街漫步,那些屍體高懸在夜色下,周邊燈火如耀,他們如無根之萍,來回飄蕩,遠遠望去真如鬼魅一般。
夜風呼啦啦,吹得冰寒,我搓著手,被凍得難受,心裏卻更難受。
溟海,應龍……
好在此處南下就是珝州,縵山城裏的那些長老仙師們現在應該已收到風聲趕去南州了。
可是我又一次覺得迷惘和害怕了,茫茫大海上那麽多島嶼,未必就是我所想的踏塵島,可無論是哪,這次來了那麽多人,這一點都不合常理。沒有十足底氣,誰敢這般狂妄,溟海上一定發生了什麽。希望那些長老們可以平安無事,那些百姓們可以逃過此劫。
可是我,我接下去該怎麽辦?
我停下腳步,呆呆的看著那些屍體。
比起對付十巫,溟海才是我真正想要去的地方,從那裏可以去到孤星長殿,而從孤星長殿,我可以離開凡界去往魔界。
我必須要去魔界,當初雲英城出事,雲破天開,入世殺戮的就是魔界的魔靈。還有沈老先生心中所提的湖潭,這可是直接與萬珠界有關的。
我原先打算是想惡心一下十巫,讓他們互相猜忌生疑,我會見好就收,順路去曲南沿海,前去踏塵島。
可如果溟海真的出事了,我得另尋辦法去魔界了。可惜這些我一點都不懂,師尊未曾教過我一二,德勝城吳家溫泉裏的那道界門也早已被師父他們封禁了。
“哎呀,你別跑啊!”
奶聲奶氣的童音忽的響起,一顆小球咕嚕咕嚕滾到我腳邊,一個小女孩著急跑來。
我彎腰將綁著彩帶的小球撿起遞過去,小女孩伸手接過,衝我一笑,就要開口說話,一隻修長潔白的手搭在她肩上,清冽潤和的男音淡笑:“多謝姑娘。”
我站直身子,男子很年輕,與我差不多的個子,放在男人堆裏不算多高大,麵容清秀,淡淡靄光下,笑得溫和有禮,腰下懸著一塊小牌,上刻“丁若”。
小女孩訝異抬頭,問他:“她是姑娘?”
“是啊。”男人垂首揉了揉她的頭發,柔聲道,“你該叫姐姐。”
“她不是男的嗎?”
“你看她否認了嗎?”他笑眯眯的朝我看來。
我微微皺眉,做出嚴肅緊繃的神情,目露警惕。
他輕捏了下小女孩的臉:“好了,你去玩吧,哥哥明日再來找你哦。”
“好!”小女孩彎唇笑開,轉身走了,未出幾步,回頭道,“可是哥哥,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呢。”
男子笑道:“我姓丁若,單名元,元宵的元。”
“元宵哥哥再見!”小女孩開心的揮手。
“再見。”
我看著小女孩跑遠,收回視線,朝男子看去。
眼下這情況與我所想象的接觸十巫的場景完全不同,最怕此人跟趙六認識,那我一開口便暴露無遺了。
“怕我吃了你?”他雙手抄胸,饒有興致的看著我。
我仍繃著臉,目光投往他腰上,寒聲道:“你怎敢在腰上掛這個?”
他垂眉看了小木牌一眼:“你自己不敢,就不許我掛了?”
我還真的是不敢,雖然覺得這樣才能最快引來十巫的人,可著實因為自己真的是個假冒的,怕掛了會太明顯,惹人以為我是故意來引人上鉤。
沒辦法,做賊難免心虛。
我道:“可萬一招來殺身之禍呢。”
他一笑,眸色變得陰鷙,冷冷的打量我一番,吐了一個字:“孬。”
“你說什麽!”我怒道。
他看向遠處那些屍體,雙手負後,微斂長眉:“殺身之禍?昨日惹禍的可是你,如若不是我及時出現,你現在恐怕就會掛在上麵和他們為伍吧,而你呢?”他側眸斜睨了我一眼,“你卻在我救下你以後棄我不顧,自己先逃命,你不僅是孬,更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
“昨日救我的是你?”
“不識字麽?”
他往前走去,隨手解下腰上小牌,看了看,輕輕懶懶的往一旁角落丟去。
小牌撞在石階一旁,碰撞聲被往來的繁華聲掩去,很輕的一下。
我跟上去:“我又沒看清你,你也不是昨天那件衣裳了,何況姓丁若的又不止你一人。”
他頭也不回:“你叫什麽。”
我微頓,他不認識趙六?
我麵上不動聲色,心中卻生起竊喜,可又怕他在故意試探,於是道:“你不知道我是誰?”
“我鮮少與你們來往,否則我何必掛個牌子等人來?”
我回頭朝身後那角落看去,黑暗暗的,也許明天不知道哪個小孩就會將那小牌子撿走,或當木柴,或當玩物了。
我問:“那你如何認出我的?”
他腳步一頓,回首看來:“月牙兒在你手裏?”
他毫無預兆的吐出前麵那三個字,讓我後背一僵,好在身子冰寒,反應也慢,沒有露出什麽神情。
我盯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
他濃眉微挑:“怎麽,打算獨吞?”
我想了想,從袖子裏摸出趙六的小牌拋過去,他“啪”的一下伸手接住。
我說:“我是趙家的人,叫我趙六就成,我自亮底牌了,若我們趙家獨吞,你盡可以找人對付我們。”
他興趣索然的瞟了眼小牌,續問:“月牙兒到底在沒在你那。”
“在。”我大大方方的說道,“不過我不會告訴你我把她藏哪兒了。”
“為什麽?”
“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我眼下這打扮,你如何認出我的?”我反問。
他冷笑了聲,道:“初一月,落在井,萬珠所供,群狼覬覦。要撈月,往東南,勝日乘船賞淩寒,孤山長亭望銀野。”
我大怒:“那測字算命的老頭是你的人?!”
“哈哈哈!”他朗笑,“這種花點錢就能收買的,怎會是我的人?說吧,月牙兒呢。”
“她很安全,”我冷聲道,“我收到的命令是直接帶去給我趙家和青陽桐木三位族長,你沒這個資格過問。”
他輕蔑的掃了我一眼,笑了笑,轉身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