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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8章 來世之約

  秋色連波,雲雁排字而過,亂紅隨風飛舞,將十裏茶馬古道染做煙霞雲錦。


  “駕!”


  我雙腿夾緊小瘋的馬肚,又在它屁股上抽了一鞭:“你給我爭氣點啊!快追!”


  楊修夷的笑聲被秋風送來,我叫道:“不準笑!”


  他長籲一聲,胯下駿馬人立而起,連帽風衣被秋風吹鼓,飄飛如翼。


  他回眸望我,笑得俊朗囂張,光潔麵孔在秋色中清俊雅極:“還比嗎?”


  我伸手去拍小瘋的腦袋:“你快點啊!”


  “哈哈哈!”


  楊修夷朗聲大笑,揚鞭策馬,身影一下子消失無蹤。


  氣死我了,也不讓讓我!


  我懶得再比了,在一個茶肆停下,瞪了一眼滿臉委屈的小瘋,挑了個位置坐下:“老板!一壺花茶,一斤牛肉,有什麽甜糕各來一份!”


  “好嘞!”


  玉弓他們很快追來:“小姐,你這麽坐在這了?”


  孫深乘“咳”了一聲,他們抬起頭,楊修夷縱馬而歸,這幾人立即狗腿的嚷嚷秋色真美,湖光一絕,散去了旁座。


  楊修夷翻身下馬,我氣呼呼的撿起馬蹄糕塞嘴巴裏,撿起第二個時被他長手奪走:“生氣了?”


  “哼。”


  他笑著坐下,雙臂抄胸:“是你自己要比的,生什麽氣?”


  我懶得理他,看向來路,望了半日,終於瞧見了師父和狐狸的身影。


  兩人各騎一頭小毛驢,師父神采飛揚,滿麵紅光,狐狸優哉遊哉,閑情逸致。


  鄧和懷裏的小短腿嗚咽一聲,跳下他的懷抱,拔腿朝狐狸追去。


  嘴邊遞來一小塊蜜豆糕,我下意識張嘴就咬,含到嘴裏看到楊修夷笑眯眯的看著我,我惱怒瞪他。


  他又掰下一塊遞來,唇角微揚:“夫人不氣了?”


  我呼了口氣,張張嘴巴:“啊——”


  他一笑,塞入進來,我的腦袋順勢靠在他肩上,哼哼:“這還差不多。”


  “嗬嗬嗬……”


  隔壁那幾個男男女女登時抱臂發顫。


  甄坤大叫:“少爺,我還沒娶媳婦呢!別刺激我!”


  眾人大笑。


  五日後,我們踏入平州絡玉,在東城束令酒家歇腳。


  絡玉城外是成片的廣袤群山,月家村就在其中一片荒山平野上,那是我的故土。


  我們一行十幾人浩浩蕩蕩的在夜市逛圈,比不上辭城熱鬧,但遠勝宣城。


  沿路攤位和街道沒有讓我覺得絲毫眼熟,也許是我忘得徹底,也許是十幾年過去,難免會有更迭替換。


  回到客棧,我照例先去給師父洗腳,洗完後回房楊修夷不在,待我從浴室沐浴出來,他伏在書案上,正在忙那一堆永遠都忙不完的事。


  大床已被他以真氣暖好,我趴在裏邊玩著十骨尺木。


  尺木太難解,我擰著擰著停下了手,他的聲音忽然響起:“又走神了。”


  我朝他看去,他端坐如劍,沒抬頭,執筆的手也沒有停頓:“第三骨和第九骨是玄機,你把它們的長度調一下,第七骨的小長木是空心的,解開後裏麵是你師父塞進去的小豆子。”


  我沒有動,靜靜看著他,想了好久,終於決定把那封信拿出來給他看。


  蹬蹬跳下床,我在一堆包袱裏麵翻了好久。


  他不解的望過來,直到我把反複看了數遍的信封皺巴巴的遞過去,他長眉一軒:“這是……”


  我在他身旁坐下:“這是沈老先生給我的信。”將小木盒放在墨硯旁,“這是湛澤印紐,不知道你聽沒聽過。”


  他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我,黑眸愣怔。


  我皺眉:“怎麽了?”


  他斂去神情,打開那個小木盒,淡淡道:“這個印紐也是沈老先生給你的嗎?”


  “是沈雲蓁找來的。”我撿起那封信要拆開,被他忽的摁住,“時間不早了,你先去睡吧,我會看的。”


  “這封信跟顧茂行沒有一點關係,”我嚴肅道,“是關於魔界和萬珠界的,沈老先生這麽重視,讓我覺得害怕。”


  他別開視線,有些恍惚,頓了頓,回身抱起我:“別想那麽多,明日就要去你家了,這些事先放放。”


  我看著他:“怎麽覺得你有點怪怪的。”


  他一笑,湊到我耳邊,低啞道:“腰好點了麽?”


  我的耳根立刻就紅了:“沒,沒好,你前天太用力了……”


  他笑出聲音。


  我想起前日看了某些書後我有樣學樣去他麵前晃悠的場景,再厚的臉皮也不好意思說話了。


  被他塞入被窩,我懶懶的伸了個腰,他脫掉外披的大衣一躺下,就被我手腳並用的纏住。


  長指將我的頭發輕輕梳理,撥到肩後:“冷麽?”


  “冷,”我無賴的笑道,“抱緊我。”


  他伸手摟住我,黑眸深深的鐫刻著我的眉眼,像一汪難解的深潭。


  我無端覺得不安:“怎麽了?”


  他將我往他胸口壓去,柔聲道:“沒事,就是看你的臉上終於長了點肉,睡吧。”


  我在他懷裏睜著眼睛,乖乖點頭,但其實一點困意都沒有,一想到明天要去月家村,我的心就難以平靜。


  不知不覺睡著,睡得很淺,依稀做了個夢,但記不起夢中境況。


  大約過去兩三個時辰,門外傳來幾聲輕微的叩門聲,楊修夷轉醒,輕手輕腳的起床穿衣,將我的被角摁好,俯首親了親我。


  臨出門時,他腳步一頓,向書案走去,黑暗裏聲音細細沙沙,像在整理書冊,我呢喃道:“你要去哪。”


  “明日同你說。”他回到床邊,拂開我的碎發,語如溫陽,“我讓唐芊過來陪你?”


  “大晚上的別吵人家。”我懶倦的翻了個身,“你快點回來吧。”


  他笑了笑:“嗯。”


  他拉開房門,楚欽低聲叫道:“少爺。”


  “走吧。”楊修夷輕聲道。


  再睜開眼睛,天已經很亮了,床上暖烘烘的,帶著點炭木香,我趴在床邊往床底探目,燒著兩個炭盆。


  “少夫人醒了。”唐芊收拾著我昨天穿過的衣衫,轉身對我一笑。


  “楊修夷沒回來嗎?”


  “還沒,”她抱來一套雪白的幹淨衣衫,“少夫人今天穿這個吧。”


  我道:“以後你多睡一會兒,我現在有暖玉了,不用特意燒炭盆的。”


  “謝少夫人。”她笑著揖禮,“不過還是要燒的,少爺說少夫人睡覺戴著暖玉不舒服。”


  我爬起來:“聽我的,別管他。”


  “好!”她笑道。


  雖然這麽應了,但我知道她還是會聽楊修夷的,我歎了聲,接過她遞來的衣服。


  已快巳時了,空氣清清冷冷,街道以碩大了白色方石鋪就,縫隙裏有許多凝露的苔蘚,踩上去滑滑的。


  師父和狐狸坐在客棧後的大湖旁,比宣城的柳清湖要大一些,這麽冷的天,圍在湖邊的菜農卻比街上更多。


  我慢悠悠的晃過去,一屁股坐下,抬手就抓來一個小籠包,師父拿筷子一敲:“太陽曬屁股了才爬起!”


  我縮回手,待他將筷子收走,又伸回去撿起。


  狐狸給我叫了碗棗羹,我左手貼著暖烘烘的瓷碗取暖,嘟囔:“睡不好。”


  “那臭小子呢?”


  “半夜就出去了。”


  “半夜?”


  我點點頭,往嘴裏再塞了個小籠包。


  師父若有所思的托起腮幫子,擺弄著調羹。


  他少有這麽心事重重的模樣,我伸手在他臉前揮了揮:“想什麽呢?”


  “想那個臭小子。”師父看了我一眼,“看他每日處理那麽多事,得虧他腦子沒亂。”


  花戲雪問道:“那個莊先生,還是什麽都沒有查出來嗎?”


  師父嗯了聲,我垂下眼睛,往嘴裏送湯水,提到那個姓莊的就心煩。


  我們用了能用的所有關係,收到的答複都是不知道有這號人物。


  南宮夫人聽說左家那些事的背後始作是他以後,嚇得麵都青了,而那個據說唯一跟莊先生有交情的洄卿長老什麽都不肯說,師公寫信給乘宜宗門的宗主,托老宗主親自去勸說都沒用。至於風華老頭和行言子那邊,像師父這樣和風華老頭有半輩子交情的都毫不知情,就更不提其他人了。


  前幾日楊修夷和師父商議,打算等從月家村回來再去昆侖乘宜登門拜訪洄卿長老,禮不行就來兵。師公也表示同意,畢竟這個莊先生實在可怕,他是個什麽事都做得出的人,不僅僅是威脅到我。


  師父輕踢了我一腳:“那封信,那小子研究的怎麽樣了?”


  我咽下嘴裏的東西,隨口道:“什麽信?”


  “不是說有封信麽?”師父挑眉,“什麽魔界,萬珠界的,你死活不說是誰給你的。”


  我愣了:“我什麽時候跟你提的信?”


  “他偷聽的。”花戲雪沒好氣道。


  師父不耐煩道:“那小子要看不出什麽名堂,你讓他給我好了,他整天忙這忙那,就他厲害,為師一百多年的閱曆還不比他多?”


  我緩緩皺眉,似乎有些印象了。


  我和楊修夷單獨聊天講話,師父總愛湊過來瞎聽,那天我和楊修夷提到這封信的時候被他聽到了,跳出來問我是誰。


  我一頓,一絲涼意從心頭鑽出。


  我和楊修夷早早便提過那封信了?


  花戲雪看著我:“猴子?你怎麽了?”


  腦袋變得昏沉,我放下調羹:“我回房一趟。”


  穿過人群和小道,我飛快奔回客棧,唐芊和玉弓跟來:“小姐?”


  我推開房門,氣喘籲籲的奔到書案前,嘩啦啦翻著那些書冊,一封信從一本書的夾層裏掉了下來。


  我撿起信封,定了定心神,拿出了信紙。


  很厚的一疊,信頁整整十七張,行文精煉,若換師父來寫,洋洋灑灑,興許都能出本書了。


  前十三張紙頁是沈鍾鳴三十年前寫的,所提皆是他前世之事。


  那時他被那幾個尊上選中去魔界其實是送死。


  魔界如蠻荒大地,多年戰亂,從未安寧,他同另外五人一起,隨一個叫滄拂尊上的男子去到一個湖潭。湖潭裏黑霧籠罩,積滿屍體,還有好多將死未死在那絕望等待毀滅的,其中就有一條瀕臨死境的青龍,後來被他剜下了龍目。


  沈老先生說這是一個邪陣,待戾氣沉積,再以鶴水旗召聚亡靈,便能匯成巨獸,勢可破天。他們六人每日便負責將湖潭旁的屍骨殘滓掃入湖中,若遇上十巫後人的屍體,還要將他們割開榨血,倒入一條溝壑,引往湖潭中心。


  後來沈鍾鳴無意中發現,他們六人在這裏隻有死路一條。六為陰爻,若其中有人病死老死,則其餘五人亦要被同時處死,然後那些人再去凡界另尋六人取代。


  所以他萌生了逃跑的念頭,精心設計了半月,他撇下那五人不管,終於從這裏逃了出去,並帶走了龍目,沿路還陰差陽錯的得到了淩霄珠。


  信上說,這些屍骨在他去之前已經養了一千多年了,如今再隔八百年,所結之靈有多可怖他不敢想象。他覺得萬珠界的人不會隻在一棵樹上吊死,在尋找化劫的同時,他們還會想盡各種辦法去破掉萬珠托元陣,這湖潭便也是其中之一吧。


  剩下四張紙頁上的墨漬相比而言較新,是有關他所知道的萬珠界的。


  最後一頁,他同我介紹,萬珠托元,以萬神,萬仙,萬妖,萬魔之元神骸骨所築,其界內如何他不得究竟,僅知道裏麵有尊聖無數,有十音,四尡,七丞等。有尊上無數,有長霜,流燹,淩司等。還有萬年前未死的魔族妖族的星君司命。他問我如何複仇,如何殺之,能殺盡乎。


  最後一句,他說,與其滿心仇念,不如繼我先祖之誌,去守這一方河山。


  淩司兩個字被嶄新的墨汁圈了出來,一旁寫著兩個人名,紫君,卿湖,字跡陽剛俊逸,我再熟悉不過,是楊修夷的。


  我垂下手,有些失神的望著對邊屏風上所畫的清野梅林之景。


  是啊,我想起來了,我是同楊修夷說過這封信的,我們還一起討論過,可是,可是我怎麽給忘了。


  “小姐。”玉弓走來,有些不安的問道,“你是不是身體不適?”


  我抬手看著掌心裏的紋洛,寒意躥上了脊背,我抿了抿唇,咽下那些可怕情緒,將東西原封不動的放好:“走吧,東西還沒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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