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一夢一月
我活到這麽大,真是第一次遇見這種惡婦。
薑嬸和她最擅長指桑罵槐,含沙射影的那群姐妹,還有湘竹在她麵前都算得了什麽?
以暴製暴,以惡製惡有時真的挺有道理,對付這種人就該如此。若不是顧茂行沒走遠,附近又都是他的手下,我真想跟上去偷偷教訓她一頓。
算了,我撇了撇嘴,總有人會收拾這種惡婦的,說不定顧茂行就在那黑吃黑。
秋雲淨爽,青鳥高飛,一路張燈結彩,佳節慶喜,我抱著一大袋東西回到店裏,從後門悄悄探出腦袋,眼珠子溜了兩圈。
跟往常一樣安靜,妙菱坐在石桌旁挑紅豆,探著腦袋衝我的房間張望著。
幾扇軒窗映在桂樹枝椏後,有個修長剪影站在我房中窗邊,如花隔雲,他手裏捏著幾張紙,耳後的長發垂落在胸前,清逸灑然。
我忽的想到一句春樓花詞:“清花疏落,淡香幽淺,公子弄影,美人醉笑,皚雪皎月相交織,方是人間春風十裏顧。”
怎麽交織?如何交織?
什麽是人間春風?又怎麽個春風法呢?
我臉紅了紅,不明白這麽詩情畫意的一幕怎麽就被我就想到了那方麵去。
斂了下心神,我走過去在妙菱肥嘟嘟的肩上輕輕一撞,揶揄笑道:“瞅什麽呢?”
她驚了一跳,回頭就推我:“哪來的……”
我腳步一閃,側身避開,一旁在曬香料的小媛當即放下手裏的活跑來,欣喜道:“姑娘!你昨晚去……”
話音戛然而止,她乍舌,看著我的臉:“姑娘,你,你……”
我摸了摸臉,差點忘了我現在的妝容是可以直接登台吹拉彈唱的,正準備去洗洗時,我的房門被拉開了。
“吱呀”一聲,極輕,我的心跳卻一瞬狂奔,像許多馬兒在草原上乘風奔馳般趵嗒趵嗒。
人說小別勝新婚,我們這可是又小別,又新婚在即呢……
“姑娘。”唐芊看向我身後,眼神示意,“少爺在那呢……”
我一瞬有些發傻,抱緊了手裏的東西,僵在了原地,一邊緊張,一邊懊惱。我明明就很想他的,可是我卻連轉身的力氣都沒有。
“咳……”身後傳來一聲很刻意的幹咳。
唐芊掩唇低笑,伸手輕推我:“姑娘,快去吧,別害羞了。”
害羞?我害什麽羞?
她這笑看的我真刺眼,我忙拍開她的手,結巴道:“誰,誰害羞了,你別,別亂說話!”
說到這我想起我還要對楊修夷發脾氣的,這麽含羞帶臊做什麽?
田初九,你的出息呢,風骨呢,誌氣呢?
沒用!
我將手裏的東西一把塞進唐芊懷裏,霍的回過身去:“姓楊的!你……”
“咳……咳咳咳咳……”
他似又要幹咳,瞧見我的臉後被嗆到了,猛咳不已,清俊雪白的俊容浮起些紅暈,像喝了幾杯桂花釀。
他拍著胸口,俊眉一皺:“上哪野出來的死樣子,去洗了。”
哈,大半年不見,一見麵給我來這句,我白了他一眼,屁顛屁顛朝廚房邁去。
“姑娘……”
我瀟灑的擺擺手:“一路蠶豆吃的口幹舌燥,喝完水再跟他吵。”
“田初九!”楊修夷叫道。
我立馬側過身去,怒道:“喊什麽喊!”
他怒氣衝衝的瞪著我,我不甘示弱的回瞪他。
唐芊忙拉著妙菱閃人,偏廳裏好幾顆腦袋賊溜溜的探了出來。
楊修夷深吸了口氣,沉聲道:“過來。”
這麽沒麵子的事我才不幹,但又不敢再朝廚房走去,幹脆腿一彎,在台階上一屁股坐下,托腮看向大門:“哼。”
很久很久以前,我對楊修夷發脾氣純屬是給自己找不自在。
但越是那種時候,我反而發的越凶,也不管師尊在不在,一些不值錢的玩意真是說砸就砸。成就最高的一次,是把他的腦袋砸了個血包,我高興死了,跟師父兩人傻樂了好一陣。
後來下了山,按理說沒有師尊師公在,我應該發的更凶才對。可當家才知油鹽貴,桌椅板凳砸壞了可不像師尊那樣重做一張就成,我還得上街去討價還價重新購置,所以不由自主就收斂了許多。
再再後來,我被他寵的天上地下,越發刁蠻,那種大吵大鬧的脾氣是沒有了,可稍有不順心就撅嘴不理人的習慣用十八的話說,比她拍吳獻的腦門還順手。
楊修夷走到我旁邊,我視而不見,當他如若未存。
想想我已經很乖了,隻跑出去一晚,我聽說一些姑娘家一吵架可都是失蹤好幾天的,有些幹脆就不回去了。
他在我身邊坐下,白衣如雪,清風將我日思夜想的杜若送入我的鼻尖,我努力告訴自己,按捺住,不要撲過去抱他。
“今晚有許多燈會,去玩麽?”他沒好氣道。
我皺眉,惱怒的瞪他,這人怎麽就可以當做什麽事都沒發生過?那可是半年啊!
他唇角一彎,傾身湊到我耳邊:“很多人看著呢,沒人的時候我再哄你?”
聲音清冽如雪,吐息細細癢癢,輕噴在我的臉上。
我垂下眼睛,身子和心一起軟了下去,一股酥麻的暖意不可抑製的從心口湧了出來。
……還用得著再哄嗎?
田初九,你的出息呢,風骨呢,誌氣呢?
你還真好哄……
沒用!
我嘀咕:“你還知道要哄我。”
“吃飯了嗎?”
我搖頭,想到一路吃了很多零食,肚子很飽,隨即又點頭。
“昨晚去哪了?”
我沒吭聲。
他也沒逼問,回身看向唐芊:“水。”
唐芊早有準備,忙端著小木盆過來,將浸在水裏的巾帕微擰,遞給楊修夷。
楊修夷托起我的臉,溫潤的帕子一下一下輕抹掉上邊的妝粉。
黑眸凝在我的臉上,湛亮湛亮的,付滿柔情,我垂下眼睛,任他擦著。
反複數遍,又用清水來洗,他將我的碎發撥開,輕輕歎道:“一點肉都沒長。”
我別開頭,胸口悶悶的。
他越過我抬手折來一枝桂花,我以為是給我,伸手要接,他卻閑淡隨意的將花枝晃著,晃下一朵一朵小花瓣:“伸手就夠得到了,這麽懶。”
我一惱,爬起身抱住整棵桂樹搖啊搖,花瓣如雨紛灑,落在我們的發上,肩上,衣上。
他失笑:“你這是幹什麽?”
“我不懶啊!我比你多!”
他朗聲笑著,扶額望著我,青絲垂至腰前,恰被滿庭清風揚起了發梢。
我眉梢一挑:“給不給我?”
“你有滿樹了,還要我這枝幹什麽?”
我又一晃:“你給不給?”
桂花越落越多,飄灑滿院,他在花雨中抬眸望了圈,折了隻繁盛茂密的給我。
“這還差不多。”
我心滿意足的接過,坐回他身旁,把花枝湊到鼻下用力嗅了口,輕歎:“滿街都是桂樹,可是你握過的才是我想要的,因為與你有關。”
他微愣。
我抬起頭,天幕澄亮,長雲輕卷,有鳥兒點在枝椏上,吱吱喳喳,鴻雁掠過雲層。
我唇畔噙笑,摘了片葉子遞去給楊修夷:“我要聽曲。”
他接過去,指尖拂了拂,倏然一笑,朗如秋月:“聽什麽?”
“你最常吹的那首。”
長空晴碧,庭院裏桂花落了一地,鋪成淡白淺黃的一層,清風拂麵,清泠幽香陣陣撲來。
楊修夷墨眉微攏,望向漫天飛花,黑眸悠遠,將葉片湊在唇下,一曲山河乘風悠然響起。
我側趴在膝蓋上,輕輕閉上眼睛,手指摩挲著衣袖旁的桂花,任風迎麵。
我不想出聲打斷他,亦沒有問他這半年去哪兒了,隻此一瞬,隻想與他這樣坐忘半生,並肩人間。
天色漸暗,鄧和出來說該回楊府了,我起身將他們送到門口,楊修夷回身看著我:“一起去麽?”
我忙搖頭。
他輕沉了口氣,捧著我的臉在我額上親了親:“那在這等我,我極快回來。”
“嗯。”
看著他們騎馬走遠,消失在街道盡頭,我臉上仍帶著笑。
心口空空的那一塊終於填滿了,比胸前的暖玉更令我溫暖。
盛都。
我回眸看向滿街人影,其實,它也不那麽令人討厭。
房間幹淨整齊,唐芊將我帶回來的包袱放下,我撿起案上那些紙,是翻背巫書時隨意抄記的,還有幾張是我描畫的圖譜。
“小姐,你買的東西可真多啊。”妙菱歎道。
我回過頭去:“我昏睡的那幾日有沒有發生什麽事情?”
唐芊點頭:“可多了,你被花公子送回來的時候他急壞了,說你怎麽都喊不醒,夫人知道後派了好多人來。”
“還有南宮夫人。”小媛道,“小姐,你可是把她氣壞了。”
“怎麽把她給忘了。”我嘀咕,“現在才八月十五,還有半個多月呢,她會不會變本加厲的罰我啊。”
“說起這個。”唐芊皺眉,“小姐,她一旁的那個莊先生可真古怪。”
我好奇:“他怎麽了?”
“我也說不出來,就是覺得怪怪的。”
“別想那些了。”小媛歎了聲,“還是想想左公子怎麽辦吧,左家到處都在找他,懸賞銀子可高了,小姐,左公子到現在都還沒醒呢。”
我皺眉,將紙張放在桌上,心情沉重的望向門外。
關於夢中陣,我隻在古籍裏見過,而且是當故事來讀的,它太高深,我根本不可能學得會。
如今沈老先生魂飛魄散,他種在左顯夢裏的那些髒東西還沒有除淨,我想要左顯醒來,就得找到沈老先生當初設下的夢陣。
這著實困難,因為顧茂行已捷足先得了,那天他之所以能入左顯的夢,就是從這夢陣而來。而我想要找到夢陣,我還得再去一趟左顯的夢境,可我相信顧茂行一定會在那等我。
我輕歎,孤星長殿裏的兩隻神族和燭司我不怕,上古十巫那些後人我不怕,萬珠界那些尊上我也不怕,可是我很怕顧茂行。
他是真正陰冷到骨子裏的人。
“小姐!”玉弓的聲音忽的傳來,“小姐!”
她握著把劍風塵仆仆的趕來:“小姐!快!”
“怎麽了?”唐芊不悅道。
“我剛從外麵趕回來,就,就看到沈姑娘躺在那。”玉弓氣喘籲籲,“小姐,她好像快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