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5章 魂飛魄散
門當戶對。
這四個字著實說入了我的心坎。
盛都到處都是名門望族,秦家什麽來頭我不知道,但任清清能嫁過去,便絕對不是什麽小門小戶。師父說朝堂之爭與世家內院密不可分,我知道這潭水早已將我卷進去了,它風起雲湧,流波詭譎,可能我會被有心人再度推到世人麵前大做文章。
我不是不害怕的,因為楊修夷的娘親已經認可我了,我如今同楊家連在了一起,一榮俱榮。
可我不想退縮了,我愛楊修夷,誰攔著我和他一起,哪怕是整個天下,我也要同他們爭個不休。
夜風輕拂,她們看著我,室內很靜謐,我唇齒間還留著茶香。
少頃,我搖頭:“你們走吧,我不同意。”
任清清雙眉微蹙:“不同意?為何?名分於你那麽打緊嗎?我認為你是不在乎的。”
“我在乎的不是名分。”我看著她的眼睛,“在我活著的時候楊修夷身邊隻能有我一個女人,他若敢有其他姑娘,我回頭也不會的離開,不管我有多愛他。”
“可你就不為楊家考慮?”
“你方才同我說的那些,我聽進去了,謝謝你。”我道,“可我不明白為什麽我要委屈自己,如果自輕自賤才能和他在一起,我何必。”
“你不是很愛他麽?”
“對,所以名分權勢左右不了我,你說的那些楚家南宮家我一個都不怕。”
“你這麽這般自私?”她微怒道,“楊家接納你了,為了你不惜蒙羞,你卻不肯退讓半步?”
我轉目望向窗外的燈海,低低道:“我沒有不退讓,我可以全身而退,不會有絲毫猶豫。他們要麽接受這樣的我,要麽幹脆就棄了我,我沒有非要嫁給楊家。何況,”我微微斂眸,有絲迷離,“秦姑娘說的門當戶對,在我和楊修夷之間,並不適用。”
她們對望了眼,秦湖歌低笑:“哦?莫非田姑娘的家境……”
話音拖了拖,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我家境不好。”我淡淡道,“若我父母沒死,我也不過一介村姑,傾一世之力也賺不來你們手上一件衣裳的錢。”
“那……”
“我是嫁給楊修夷的,不是嫁給楊家,他們的權勢和財富我絲毫不沾,我不會久居楊府,更不會與那些人有什麽牽扯。楊修夷也不會幹涉我的喜好,我仍可以開我的巫店,做我的生意,花自己的錢,高興起來也可以花花他的。”抬眸看向天上月色,我心中升起一股豪情,意氣風發道,“而且,我已經海闊天空了,何須再退一步?我獨立自主,無須看人臉色,不同於你們這些依附門庭家族的千金小姐,我比你們活的瀟灑痛快。我兩袖清風,扁舟乘江,我想走就走,想留就留,無拘無束,來去自如。你們離了門庭可能難以為繼,我卻本就處於江湖之遠,無謂榮華富貴,錦衣玉食我是喜歡,可鹹菜白粥我亦歡然。你們拿那些少夫人與我相比,定是覺得我低人一等,若是以前,我興許會自卑,但如今,”我淡淡一笑,“該自卑的,是她們。”
“你好狂妄!”秦湖歌冷笑。
“狂妄?”我朝她看去,挑眉,“你可知道楊琤有多狂?我若不狂妄一些,我如何配得上他?”
任清清眸色凝重的望著我,我望回窗外,徐徐道:“我斬過火麟,闖過龍潭,千丈火海我活著出來,萬骨石窟我亦絲毫不懼。我見識過和經曆過這麽多,若我還覺得自己低你們一等,那我真是白活了一場。別說一個公主兩個貴女,就是來上一個長隊的皇親國戚我也不會放在眼裏。”
她們沒有說話,微垂著眼睛。
燭燈的紙罩外描著鳶尾花紋,燭影落在地上,清清淡淡。
沉默良久,我開口:“你們走吧,我當你們沒來過。”
任清清點頭:“好。”
我起身送她們到門口,秦湖歌深望了我一眼後,一言不發的先行離開了。
任清清望著她的身影,回頭對我笑道:“田姑娘,你讓我刮目相看。”
我這才發現她眼角有難掩的憔悴,問道:“你在夫家過的不好?”
“沒有。”她輕歎,“不過不再是姑娘了,為人婦,要操心的事情就難免會多。”
“你來找我,應該也不是很情願吧。”
“不是。”她笑了笑,“是我輕視你了,實不相瞞,來之前,我覺得我可以說服你的。田姑娘,當年是我年少,不太懂事,那時對你說了很多嬌氣的話,對不起。”
我一頓,淡淡道:“路上小心。”
她唇瓣微動,揖了一禮:“不打攪了,你早些睡。”
我點頭,關上了門。
她方才的道歉很誠心,可我不想說沒關係,因為那些話在當時真的傷害到了我,也是我現在心中紮的極深的一根刺。
我走到窗邊趴著,清風半夜,明月別枝,遠處一座樓閣的欄杆上有幾位公子佳人在執盞吟風,弄月詠詞,三千才情,綺麗如流。
也不知道楊修夷現在怎麽樣了,睡醒了嗎,在找我嗎?
今天晚上來這,是我縱容自己任性一次,也故意想讓他替我擔心擔心。
可是現在靜下心來,我便忍不住在想,我是故意的,可他消失的大半年不可能是故意的。
他究竟去了哪?為什麽那群手下看上去都很累的樣子?要不要現在回去問問清楚?
我皺眉,手指扒拉著木窗。
可是這半年,我真的很想他啊,想的那麽辛苦,怎麽樣都得也讓他擔心擔心才對,不然我真的很委屈。
畢竟,畢竟我都活不了多久了。
一晚,就一晚吧,讓他替我擔心一晚,明天我就回去。
似乎從來沒睡過這麽好的覺了,我一睜開眼睛,太陽曬了滿地,我渾身骨頭都酥酥麻麻的。
我從地上爬起,將和我一起滾下來的被褥枕頭抱上床,忍不住又摔在裏麵舒服的滾了兩圈,滾完之後望著窗台內側,嘴角漸漸咧開笑意。
他回來了!
真的回來了!
今天是中秋,我們團圓了!
算算我和楊修夷認識這麽多年了,還沒有一起過過中秋呢。
翻了個身,我望向床帳,要不,要不今天再放縱一日?沈老先生和左顯的事情便暫時擱到明天吧。
我長出了口氣,批了件外套在門口喊夥計,送來熱水後我將自己全身上下仔細洗了一遍,然後翻出昨日買的衣裳。
因為錢不多,所以挑了好久才挑到這兩件好看的,一套煙霞浣花束腰長裙,在掌櫃的熱心推薦下,我還買了件外披的夕意綃紗長衫。
換好衣裳,梳了最簡單的小髻,我捏著頭發捏著裙子在鏡前轉了轉。
容貌不好看,有腰就夠了。
我拍了拍自己的腰,心滿意足的抱起餘下東西,開門離開。
樓下喧嘩鬧鬧,大堂寬敞,我蹬蹬蹬下樓,夥計迎上來,笑道:“姑娘要走了?”
“嗯,我……”我看向櫃台,話音停了下來。
幾個中年男子正捏著一張畫像在那邊問掌櫃:“你再仔細看看,真的沒見過這姑娘?”
一股寒意悄然而起,我小心過去幾步,遠遠往那畫像瞄去幾眼。
很清淡的麵相,眉眼略有些眼熟,畫的似乎,似乎是我。
誰?顧茂行?十巫?那些高門大戶?
我側過身去看著夥計,笑道:“不是要走,你幫我在附近找個花娘吧。”
那幾個中年男子拿著畫像走了,掌櫃的繼續去招待客人。
我倒也不是多擔心那畫像,我這樣的一張臉,僅憑圖紙並不好辨認,除非與我朝夕相處。但還是得防著點,顧茂行那家夥實在太可怕了。
花娘很快帶著她的工具來了,我洗淨了臉,說道:“麵目全非就行,不用刻意好看。”
“這個沒問題。”她當即去翻小箱子,“我以前就是在梨園裏替人畫臉的,你要哪種?”
半個時辰的又撲粉又描唇,她還特意給我在右唇上方弄了顆痦子,並剪了點發梢用雁字草汁沾了上去。
我對著鏡子照了照,確定是認不出我了。
也慶幸我有如此念頭,因為下樓在櫃台結了賬,出門我就看見了顧茂行。
他站在遠處茶樓隔街,寬袖墨袍,衣上有極淡的金絲流紋,正同立在他對麵的一個婦人肅容說著什麽。
那婦人穿著花容錦緞子,價格不算便宜,容妝也不俗。微垂著眼睛聽他說話,容色沉沉,似有不悅,卻隱忍不發。
我皺了皺眉,抱著手裏的東西朝他們走去。
不敢靠的太近,我在茶樓一旁停下,狀似漫不經心,耳朵卻豎的直直的。
他們聲音很低,我聽了半日,隻模糊聽到一座什麽山。
還想再聽得清晰一些,顧茂行忽的回頭朝我看來。
我一瞬麵露癡態,好心道:“公子,你年方多少?我這兒有幾個漂亮姑娘,說給你要不要?”
他厭惡的白了我一眼,對那婦人道:“你好自為之。”徑直走了。
我看向那婦人,四十上下的年紀了,保養還算不錯。
她朝我看來,怒瞪,張口就罵:“滾一邊去你這死婆子,你全家被你克死了沒!”
我目瞪口呆。
她罵完也走了,兩個等在遠處的仆婦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