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又是化劫
顧茂行也看到他了,第一反應卻是回身朝我抓來。
“嗖”的一聲風掠,一把匕首射來,顧茂行忙矮身避開,匕首從我頭頂而過。
我什麽都顧不上了,身子躍上一旁不知名的老樹上,手腳並用的死死纏住。
“下來!”
顧茂行來抓我的肩膀,又一柄匕首射了過來,他縮手避開。
我抬起頭,師公從樓宇上躍下,朝著顧茂行直攻了過去,勢如長虹。
我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
回頭看向正狂奔而來的楊修夷,強烈的思念在我心底掀起澎湃的狂潮,我唇瓣發顫,幾乎就要放聲痛哭。
師公將顧茂行逼退出去很遠,滿城雨煙飄蕩,我咽下所有情緒,將腦袋扭向了另一邊。
“初九!”楊修夷氣喘籲籲的停下,伸手扶我,“下來。”
我把臉貼在樹上,四肢仍不鬆手。
“初九。”
他走到另外一邊,我把腦袋又扭了回來。
“先下來。”他柔聲哄道。
“九兒。”師公躍了回來,“我們隻能暫時封印此處的靈息,快走吧。”
我知道現在不該發脾氣,可我滿心的委屈苦澀該如何宣泄。
我吸了吸氣,從樹上跳下,手背在身後,避開了楊修夷要拉我的手。
師公輕歎了聲,無奈道:“先出去吧。”
醒來的地方在店裏偏廳,左邊躺著楊修夷,右邊躺著師公,另一邊躺著左顯。
窗外天色明淨,桂樹搖曳,我還聞到了一股清甜的月餅香,舔了舔唇瓣,好餓。
“姑娘!”唐芊欣喜叫道,“姑娘終於醒了!”
我側過眸去,屋裏大約有二十來人,齊齊圍了過來,個個頂著一對黑眼圈:“小姐!”“少夫人!”
我就要說話,這時左手一緊,握著我的溫熱大掌微微一動,我忙閉上眼睛。
“少爺也醒了!”甄坤叫道。
身旁男子動了下,轉過頭來,微撐起身子摸著我的額頭和頸部:“初九?”
杜若清香鋪天蓋地,還有他口中的清雪木香氣輕輕撲在了我的臉上。
“她怎麽還沒醒?”他問旁人。
“少夫人剛才醒了的!”好幾個聲音搶著回答。
再裝就沒意思了。
我睜開眼睛惡狠狠的瞪了過去,他們噤若寒蟬,咽了咽唾沫。
我爬起來,楊修夷拉住我,我看都不看他一眼,甩掉他的手:“我去茅房。”
氣衝衝的離開偏廳,一下台階我馬上奔回房間,一下子設了七八個陣法,然後撲到床上,伸手撈來軟枕抱著。
我陷入了矛盾。
一邊我覺得我若是懂事點就不該同楊修夷爭吵,該珍惜餘下的每時每刻,而且,他去追那些人,也是為了我。
可另一邊,我又覺得,明明我已經活不久了,我們卻還浪費了這整整半年可以相處的時光。他音訊全無,隻字不寄,可知道我如何煎熬,如何委屈?我若不同他吵一吵,真的太便宜他了。
我很想他,想的都要瘋掉了,他怎麽就忍心呢。
我一拳捶在枕頭上,幹脆我明天就死掉好了,讓他把腸子都悔青去吧!
這個念頭一出,便覺得自己太過殘忍,我哪裏舍得他為我傷心啊。
“啊!!!”
我抓住我的頭發埋在枕頭裏邊嚎叫。
嚎完坐起,想了想,我跳下床,憋著太難受,找他吵一架去。
走到門口,就要拉開房門時,我又停了下來。
為什麽是我找你,你冷落我這麽久,該你找我才對。
要給我負荊請罪,要給我三跪九叩,要給我當牛做馬!
我氣呼呼的折回到床邊坐下。
靜了一瞬,我的眉頭微微皺起,可憑什麽?
他憑什麽給你負荊請罪,給你三跪九叩,給你當牛做馬?
他喜歡你,喜歡你就是欠你的嗎?喜歡你就要受你糟踐嗎?
還是吵一架吧。
我又站起,走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不行,不能便宜他!就算吵架也要他主動來找,我幹嘛過去?
我回去坐下,沒多久又起身,再坐下,再起身,再坐下,再起身……
神經兮兮了半個時辰,我將自己摔回床上,又怒嚎了一聲。
“楊修夷!!!我恨你!!!!”
翻過身,我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眼淚從眼角淌落,我張嘴大哭了起來。
怎麽忍心,你怎麽忍心呢!
我活不久了,我快死了啊!
再也沒有初九了,再也沒有了,你這個混蛋!
可是,可是他也是為了我啊……
哭了好久,我抬手抹掉眼淚,沉默半響,我解開所有陣法,小心扒開一條門縫。
院子裏清冷安靜,空無一人,我還以為他們會來找我的。
田初九,你真是自作多情!
這時瞅到另一邊小媛坐在台階上打盹,我撅起嘴巴:“嗶啾嗶啾!”
她忙回頭,雙眉一揚:“小……”
“噓!”我忙打斷她,四下望了望,我壓低聲音,“他們人呢?”
“都在偏廳睡覺呢。”
“睡覺?”我皺眉,“那楊修夷呢?”
“姑爺他……”
“不準叫他姑爺!”我忙道。
她吐了吐舌頭:“楊公子也在睡覺,睡得可香了。”
我一愣,想起楊修夷在夢裏氣喘籲籲的模樣,這臭屁的家夥好像很少在我麵前喘成這樣。
“小姐你餓不餓,我去給你準備點吃的。”
我將門拉開,看她困成這樣,道:“算了,你也去睡吧。”
院子裏一片呼嚕聲,吵的鳥兒都不來了。
我在石桌上趴了會兒,想了很多事,然後推開廚房的門,找了一圈沒找到現成可以果腹的,回去房裏摸了錢袋,從後門上街去了。
街上人流往來密集,沒走幾步我就懵了,好多地方掛著花燈售賣,那些酒樓客棧和商鋪外無一不掛著與中秋有關的字畫詩詞。
我聞著香氣進到一家名叫杏花樓的小鋪,滿滿的月餅,我要了些桃片雲糕,問道:“掌櫃的,現在是什麽時日了?”
他笑笑:“姑娘,明日就中秋啊,你怎麽會記不住這個呢?”
我掰著手指算了算,夢裏匆匆一過,夢外竟一個多月了,難怪沈老先生說顧茂行來得太慢,果然是慢。
接過包好的雲片糕,付了錢離開,從門口出來時不經意的抬頭,看到滿街的人影,我的腳步便再也走不動了。
終於從和楊修夷的久別重逢中平靜了下來,沈老先生的那些話便出現在我耳邊,而後我的眼眶漸漸酸澀泛紅。
好小好小的時候,一個月明風涼的秋夜,師尊坐在桂樹下對我道:“你須知道,我們腳下的這方大地並非誰人所有,它凝聚著太多人的血淚與心力,是那些英烈先輩們的犧牲和千萬黎民的自我造化共同成就的。帝王逐鹿,建製立章定天下,奸人橫世,良將除奸守太平。雖有旱災水禍,地動冰雹,但蒼生會自強不息,互助扶匡。就算國泰民安,歌舞升平,百姓仍會春耕夏耘,秋收冬藏……”
太多人的血淚與心力。
這其中,有我月家的。
眼淚掉了下來,我抬手抹掉,想起了爹爹娘親,想起了我月家的世世代代。
不行,我搖頭,不要想了,今日什麽都別想,不想月家,不想化劫,不想十巫,不想沈雲蓁和左顯,什麽都不想了。
人生苦短,及時行樂,須盡歡時勿悲情。
我吸了吸氣,走下石階,匯入這熙熙攘攘的擁擠長街。
這一天我一直逛著,從盛京區逛到玄武區,從玄武區去到了紫薇區,買了許多吃的,還不忘去沿路的布行和繡坊裏轉悠。
天色漸晚,華燈初上,我抱著一大堆東西找了家不錯的客棧,叫了一桌的好吃的。
街上車水馬龍,我托著腮,品著手裏的月下醉,心緒漸漸安然,歸為寧靜。
說起來,在盛都已經一個多月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好好欣賞它的繁盛紛華。
遠處一座門庭清麗的高樓奏起弦歌,流暢若水,曲音旖旎,晚風拂來,溫柔清和,我的唇角不知何時勾起了一抹微笑。
他終於來了,我朝思暮想的心上人,他眉眼動人,清如風月山水,他帶著我的思念回來了。
他是,是我的夫君……
我被這個念頭肉麻的抖了一抖,正色坐好,撇了撇嘴角,什麽夫君,才不是夫君。
心裏卻是甜蜜的,忍不住又笑開了。
在樓上要了間上房,我將買來的東西規整好後,趴在窗邊望著滿街夜景。
有了些困意時,房門在這時被輕輕叩響,我去開門,以為是夥計來問要不要湯水的,卻不想竟是我久違了的半熟人。
任清清披著件紫色鬥篷,風帽下的水眸明如星子,定定的望著我。
她旁邊還站著一個姑娘,雲煙鬥篷,如意雲羅長裙,同樣是華貴衣著。
“田姑娘。”她叫我。
我皺眉:“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一旁的姑娘朝她看去,她側眸給了她安定的一眼,再朝我望來:“田姑娘,我來同你說些話。”
我與她隻有交惡,沒有交情,我想都不想的就要關上門,她伸手擋住:“這些話與你有關,並無壞處,在門口多有不便,讓我進去吧。”
我朝長廊望去一眼,頓了頓,側身退了一步。
房裏的窗扇都敞著,夜風灌入,涼如深水,窗邊重紗飛揚,滿城燈火耀耀,似榴火鋪陳。
促膝而對,中間隔一案幾,我提壺給自己倒茶,執盞抿著,等著她們開口。
“她姓秦,名湖歌,是我夫家妹妹。”
秦湖歌一直打量著我,大大方方,毫不避諱,撞見我的目光會淡淡一笑,我再不會察言觀色也看得出她神情裏的輕視。
任清清推來兩份錦盒:“五年前你曾救我一命,這是我的答謝。這一份,是給你和琤哥哥的賀禮。”
“她姓秦,”我道,“左家三少爺的夫人秦氏與你們有關麽?”
任清清點頭:“是我夫君的八姑姑,你認識?”
我不置可否,道:“說罷,來找我幹什麽?”
她認真的看著我:“田姑娘,你和琤哥哥的婚事,你當真覺得妥麽?”
我麵無表情,心裏卻犯起了嘀咕,不知道她想做什麽。她要是想讓我離開楊修夷,那給我送賀禮幹什麽,而且,我跟不跟楊修夷在一起跟她什麽關係,她都已經嫁人了。
任清清接著道:“五年前宣城那件事讓你聲名狼藉,我知道你本性不壞,可那些名聲已經在那了,不僅是市井巷民和江湖閑客偶爾提起的談資,甚至還傳進了宮廷內苑。”
我冷聲道:“你是來揭我傷疤的嗎?”
她和秦湖歌對看了一眼,輕聲道:“田姑娘你放心,我不是來勸你離開琤哥哥的,你們在一起不是非要成親,你,你可以給他為妾。”
我懷疑我聽錯了:“妾?”
“盛都局勢紛雜多變,不說你已聲名狼藉,即便你是一介普通民女,你都不該嫁與琤哥哥為妻。你不是傻子,你應該明白自己的身份會在朝堂上給楊家掀起多大的風波,還有你出嫁時的嫁妝,你拿得出多少?這不僅是你嫁過去後會被人輕視和看不起,更會讓楊家也成為天下的笑柄。”
夜風將她的發絲吹得飛揚,清秀的臉隱隱有幾縷嫵媚。
我沒有說話。
靜了靜,任清清接著道:“田姑娘,楊家少夫人個個明玉於塵,大少夫人為楚家嫡長女,風荷一舉,才情傾世,出嫁前曾被皇上封為江月郡主。三少夫人南宮涴,天下三大才女,唐並先生唯一的關門弟子。四少夫人更為榮寵,是最受皇後娘娘寵愛的和安公主。田姑娘,你無權無勢,不說外邊的局況,就是楊家內苑裏你都會為人輕視和不齒。以你如今名聲,你覺得她們會甘願與你平起平坐嗎?她們身後的楚家,南宮家,乃至皇室會坐視不管嗎?中間的明刀暗箭你會防不勝防,這二少夫人的位置,你如何坐得穩?而隻要琤哥哥心係於你,是妻是妾又有何幹?田姑娘,我這也是為你著慮。”
我垂著眼睛,半響,我道:“你為什麽來跟我說這些?”
“我想讓你接納湖歌,勸服琤哥哥也納她為妾。”
“荒謬!”我眉頭一皺,“你在說笑嗎?”
她定定看著我:“湖歌不會同你爭寵,我們身為女子,出嫁之後都會以夫為天,保家宅安寧,她會陪你一起為琤哥哥分憂解難的。”
“你喜歡楊琤?”我看向秦湖歌。
她衝我莞爾一笑,沒有答話。
任清清道:“這是共贏的,田姑娘,琤哥哥終是會娶妻,你不善手段,隻有同湖歌聯手方能不被欺壓,這是為你好。而湖歌嫁入楊府,這對秦家,對我,都有莫大助力,是為我們好。”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神情自然坦蕩,毫無拘束,大大方方。
我說:“你倒坦率。”
她一笑:“你是個直率的人,同你不需要拐彎抹角。田姑娘,我知道五年前我們一聚極不愉快,但今日同你說的這些話都是出自我肺腑。”
“你沒什麽想對我說的嗎?”我看向沉默了一夜的秦湖歌。
她一直高貴端莊的跪坐著,望著我的神情一點都不像一個想要和我一起為妾的姑娘。
她看向任清清,任清清對她點了點頭。
秦湖歌淡笑,聲音綿綿細細的:“我對這些不懂,但我知道婚事與情意無法等同,門不當戶不對終究不得善緣,你若能退一步為妾,避開風口浪尖,你便能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