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他喜什麽
沈雲蓁是從密道中離開的,左顯沒有擅自去搜尋,在門口坐了很久,最後起身離開了。
此後幾日,沈雲蓁再度閉門謝客,除卻官府的人來問話,其餘人一概不見。
左顯沒再去找她了,因為他被左濯,也就是他長兄給關在了秋光居裏讀書。
此時的秋光居與我所見的完全不同,繁花錦簇,百蝶撲翅,實在辜負了它蕭索清冷的秋光之名。
左顯的書房也不是我那日所見的那間,是另一處寬敞明亮的居所,隔壁還設了一個偏廳,裏邊是滿滿的藏畫。以水墨青山為主,隻有六幅有人像,兩幅是沈雲蓁。
一幅是一個花會,熱鬧鼎沸,滿是衣著鮮麗的佳人。沈雲蓁穿著花卉水繡外衫,淡粉紗素長裙,正在投花簽,嬌俏豔麗,美如天仙,眸中滿是光彩。
另一幅是一個棋社,她跪坐在那,眉目沉靜如水,靜靜看著眼前棋盤,雋永安寧。
左顯不時就要看一眼這兩幅畫像,伸指輕撫時,黑眸滿是向往。
我想他真的很愛她,可惜緣分這種事情,的確非人力所能更改。
時如逝水,匆匆而過。
半個月後,左顯懶懶的趴在案前,望著院子裏的老樹,一旁的書童捧著本厚厚的史論枯燥的念著。
我站在窗外,心中唏噓,若此時我能幫幫他就好了,我不管姻緣,可他的姻緣我著實想要管一管。
“少,少爺!”一聲疾呼傳來。
左顯抬起眉,沒精打采:“怎麽了?大呼小叫的。”
“沈,沈姑娘來了!她登門道謝來了!”
左顯登時坐起,雙眸發亮,似枯藤老樹開出春光顏彩:“什麽!”
我也覺得驚喜,可沒驚喜多久,又黯然了下去。
左顯進屋梳洗打扮去了,我呆呆的看著他的書案,田初九,你喜什麽,他們之間的結局,你分明是知道的。
沈雲蓁頭上的帷帽已經摘了,麵孔光潔如玉,她端坐在水閣裏,望著粼粼水麵上的小魚,嘴角噙著抹淡笑,應是心情不錯。
雲色晴朗,水色瀲灩,這是很好的天時。
秋風拂麵,水閣紗舞,這是很好的地利。
佳人在前,心懷謝意,這是最好的人和。
左顯換了套幹淨清爽的石青色長衫,喜形於色,難掩激動。
遠遠可以看到水閣時,他腳步越來越慢,深吸了幾口氣,斂了笑,故作端莊沉穩的走了過去。
沈雲蓁朝他望來,他腳步微頓,又禁不住笑開了。
雲光天影為襯,這是我見過最燦爛最燦爛的笑容,他望著她的眼神,熱情如火,朝氣蓬勃,像是要將全世界最好的東西都送去給她。
“淩孚。”
一個低沉男音忽的響起。
我身子莫名一寒,忙回過頭去。
一個年約三十上下的男子,眉宇俊秀,鼻若懸膽,臉龐弧線如似刀刻。
他的個子比左顯還高,極長的頭發,不加任何束係,柔順的垂至腳踝。一身誇張的褐色廣袖大袍,外邊披著件半臂的月黃色長衫,腕上纏著一串紅色小珠,有一絲妖嬈。
左顯雙手微微作揖:“顧叔。”
男子朝水閣望去,眼眸漸深,忽的微微一笑:“很不錯的姑娘,就是你心心念念的沈家小姐?”
湖畔春風低拂,清俊的少年臉一紅,道:“顧叔你去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男子笑道:“我不忙啊。”
左顯局促轉身,裝作沒聽到,匆匆走了。
一個小丫鬟卻在這時急急跑向湖中水閣:“小姐,小姐,石郎君出大事了!”
小丫鬟俯在沈雲蓁耳邊嘀咕嘀咕,沈雲蓁麵色大變,驀然起身,連多朝這邊望來一眼都沒有,就這麽跟著丫鬟走了。
另一個丫鬟上前同左顯賠禮道歉,左顯站在原地,始終愣愣的看著她離開的背影,不掩訝異與失落。
我回過頭去,發現方才那個顧叔也在看著沈雲蓁,他雙眉微揚著,眼眸極亮。
心下生出寒意,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眼眸,掠奪,興奮,刺激,以及,殺虐。
自沈雲蓁出獄後,她一直沒理石千之,在劉姨娘一事後,石千之終於舍得推掉那些繁雜公務,每日每夜都守在沈府門口。
今日所謂的出事,不過是與一個賣菜郎起了爭執。
我跟在左顯身後,看到從左府回來的沈雲蓁從轎子上下來,石千之迎上去:“雲蓁。”
左顯砰的一聲輕砸在樹上,我不忍去看他的神情。
“就這點事情麽。”沈雲蓁看向那個丫鬟。
“雲蓁。”石千之低低道,“還生我的氣麽?”
沈雲蓁轉身進府,石千之要跟上,沈雲蓁冷冷道:“誰讓你進來了。”
“可是……”
沈雲蓁吐了口氣,回過頭去看著他:“你竟也學會耍心眼了,你故意叫我回來,為什麽?”
“那左顯不是好人。”石千之肅容道,“你就不想想那天晚上他為什麽會出現的那麽及時?”
“可他不出現我就死了。”沈雲蓁看著他。
“你不明白,我幾次辦案都遇到一個……”
“你回去吧。”沈雲蓁打斷他。
“雲蓁!”
沈雲蓁不再理他,轉身進府,石千之站在門口,愣愣望著被合上的大門。
可大門在徹底合上前卻驀然停下。
那個小丫鬟探出腦袋,衝他招了招手:“姑爺。”
左顯愣了,石千之也愣了,隨即忍俊不禁,咧嘴一笑:“別這麽叫,有損她名聲。”
這樣一個男子氣概十足的男人,淡笑的模樣,真是好看到了極點。
丫鬟道:“來啊。”
石千之揚眉,喜道:“她同意我進去了?”
“噓……”丫鬟下來拉他,“也就你能哄小姐了,去吧。”
天空下起了雨,左顯被打了個濕透,我抬頭望著天幕,心想,出去以後,我一定要和沈雲蓁好好說說。
“田賢侄。”
一個蒼老慈和的聲音忽然在我耳邊輕輕歎息。
我驚了大跳,回過頭去,什麽都沒有。
天光就在這時又暗了下去,滿都城燈火搖曳,一瞬後日升月落,隨即秋色染遍天地。
蒼穹驟變,晴空,烏雲,冬雪,朝陽,夕落,星空。
我四顧茫茫,周圍景色早已萬千變化。
驀然“砰”的一聲巨響,我忙轉身,兩扇巨大石門在我身後合上。
我謹慎的抬頭四下打量,是間古舊暗房,沒有窗扇,一邊是長排的藥櫃,另一邊是三座鏤空多寶閣拚在一起的置物架。
左手邊的書案上,一盞中天露汁照亮滿堂。
“田賢侄。”那聲音又道。
我沉聲問道:“你在叫我?”
“你過來。”
我才不過去。
“你是誰?為什麽會在左顯的夢裏?”
“我姓沈。”聲音輕笑,“我叫沈鍾鳴。”
我一愣:“沈老先生?”
“你過來,我沒有時間了。”
我紋絲不動:“你不是死了嗎?”
他輕歎了一聲,我的手腕驀然一緊,不知從何而來的烏黑青絲纏住我的胳膊,將我猛的往外邊甩去。
我毫無預兆,重重摔在地上,剛爬起來,那青絲又將我纏著。
我抬起頭,嚇得眼睛都快瞪出來了。
一顆沒有身子的頭顱,雙眼大如銅鈴,眼白恐怖嚇人,那些纏住我的青絲正是它的頭發,力氣極大。
“放開我!”我使勁掙著。
“賢侄!”蒼老的聲音慍怒道。
“你閉嘴!”
“你冷靜下來!”
我朝聲音來源看去,另一邊一張書案後,一個黑衣白發的老者站在那,怒道:“你還想不想活著出去!”
我停下動作,胸口劇烈起伏著。
他的頭發稀疏零落,白邋邋的垂在肩上,許多頭皮已經禿了,室內藍光照的他的麵容陰森闃人。
他的眉眼很熟悉,師尊早年所畫的《千水》裏,有十個飲酒對詩的閑士友人,最豐神俊朗的那個就是他,沈鍾鳴。
竟然真的是他。
我難以置信:“老,老先生……”
這些時日的所見所聞在我腦中漸漸編織,我似乎懂了什麽,卻覺得可怕。
我問:“你將自己的一縷精神遊絲安置在了左顯夢裏?”
他微微一頓,點頭:“不錯。”
我有些頹然:“原來左顯變成了如今這樣,就是你搞的鬼。”
“田賢侄……”
“你瘋了嗎!”我大聲罵道,“你知不知道你這樣是在蠶食他的身子!枉你為人師表,一世崢嶸,我自小敬重仰慕於你,你怎麽能做出這種事情!你不止是將他身子害得羸弱,你知不知道你還會吞噬他的三魂七魄!”
他閉上眼睛,深吸了口氣:“你不想知道那塊真源玉了嗎?”
“這也是你料到的?不是讓左顯以真源玉引我出去幫他找沈雲蓁,而是引我進他的夢?”
“是。”他看著我,“老夫等了你整整十二年。”
“十二年。”我嗤笑,“挺好,比左顯和沈雲蓁都多了十年,說罷,你處心積慮引我來此,是為了什麽?”
“那邊有個湛澤印紐,你去取來。”
我一動不動,冷冷看著他。
他看向那顆頭顱:“嵯息。”
頭顱鬆開我,朝那邊掠去。